淩宇業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內心深處會突然騰升起一股對深海強烈的渴望。

他就像是一只擱淺的鯨魚, 極度渴望著回歸大海的懷抱。

還沒一頭紮進海洋的那個世界，他就已經腦補出了被冰冷的海水包裹全身的舒爽。

因為沒有必須選擇另外兩個深層夢境的理由，所以, 他決定遵循自己的本能, 游向深海。

是的，游。

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 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 他是一只巨大的章魚。

【才不是章魚。】

【我有上百條腕足, 章魚有嗎？】

好吧, 是一只特殊的章魚。

【……】

總之, 身在自己的精神世界，淩宇業的頭腦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 就像有誰搬開了一直壓著他思維的那塊巨石。

他隱約覺得, 一切都是因為在上個夢境裏, 他睜開了一只虛空中的眼睛。

對了，在變得清醒的同時，一些以前的記憶也像解除了什麽封印一般流進他的大腦。

比如, 他清楚地記得, 魚人副本裏, 在被駱小七殺死後，他用奇怪的形態攻擊並反殺了駱小七。

比如, 他清楚地記得，魔女副本的最後，他是如何將周青豫壓在身下，層層緊縛, 封印到幻夢境的最深處。

還有周青豫一次又一次的祈禱, 以及自己的回應。

【我是神。】

不, 我不是。

只有在這個問題上，他和他的腕足們無法達成一致的意見。

——是的，除他以外的那上百個，同樣屬於他的意識，來自他的腕足。

他掌控著這個龐大軀體的頭部，而其他的“他”掌控著他的腕足。

他的自我認知是人類，可他竟不覺得有上百個意識控制上百條腕足是件多麽奇怪的事。

畢竟，他有那麽多腕足，如果不分出一些意識去控制它們，他一個人根本掌控不過來。

也就是說，他的每一條腕足都有“高度自治權”。

也只有在他特別專心地想控制整個自己去做到某件事的時候，他所有的意識才會凝聚到一起。

那段時間，他會覺得整個世界無比安靜，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意識，只能聽到自己一個人的聲音。

【可是周青豫覺得我是他的神。】

【我用神的力量幹掉了駱小七。】

這個世界不正常，所以我也變得不正常了。

但是我清楚地記得，我是人類，我以人類的身份生活了整整25年。

【是的，我是人類。】

【進入無限世界之前，我是個完完全全的人類。】

【一切都是在進入這個世界之後才變得荒誕起來。】

——就這樣，淩宇業成功說服了其他的自己，讓所有的自己都認為自己是個人類。

只是被世界汙染了。

但是自己不能因此動搖。

一旦動搖了，有些東西就會崩塌。

擁有的力量，可以盡情使用。

只有認知，絕不能動搖。

淩宇業給出了一個前進的指令，他所有的腕足都配合地舞動起來，讓他游向了通往深海的那個通道。

穿過通道，就跟他自己腦補的一樣，他被冰冷的海水包裹了。

他全身放松，盡情舒展自己所有的腕足，就像忙碌了一天之後躺倒在自己臥室的床上一樣，舒服得不行。

然而，享受了沒多久，他就發現了異樣——這個海底，怎麽會有光？

【真討厭，這麽亮，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可是怎麽會有光？】

【這是海底沒錯吧？】

淩宇業也覺得很奇怪，他和他的腕足們都覺得很奇怪，所以他很自如地控制著他所有的身體游向了光源的所在。

……

在海底的深處有一座非常宏偉的宮殿。

它並不完整，有很多殘缺的部分。

有缺了一角的墻面，有斷了半根的柱子。

但這些都不影響它的宏偉。

它不是什麽遺跡，而是一座尚有“人”居住的宮殿。

周青豫剛進入這個世界時，到處都感知不到淩宇業的存在，所以有點迷茫，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像他這種“多意識”的生物，如果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讓他可以把所有的意識整合起來一起行動，那麽他就會因為想法太多而變得呆滯。

其實這種時候，他並不是真的什麽都沒在想，而是想法太多太雜，一番思考下來根本得不出什麽結論，甚至回想不起自己到底都想了些什麽。

他希望有個人來告訴他，他該做些什麽。

如果淩宇業不在這個世界，那麽，隨便來個其他什麽人。

然而，大海實在太遼闊了。

周青豫在這片深邃的，有光的海洋裏漂浮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一個生物來跟自己搭話。

倒是有一條不怕死的魚將他一口吞吃入腹，被他從內部撕裂成碎片，化作了大海的養料。

然後，就在周青豫猶豫要不要自殺回到上一層夢境，卻遲遲得不出結論的時候，他感受到了一個非常恐怖的存在。

那個存在是突然出現的，就像穿過了虛空，瞬移到了這片海洋。

在祂出現的那一刻，周青豫全身上下的每一條蠕蟲都本能地戰栗起來。

要知道，他可是神。

他不僅僅是神，還是“滅世之災”的載體，擁有著在一瞬間毀滅整個世界的力量。

即便是位格在他之上的神明，也不一定能拿他怎麽樣。

可是他居然戰栗了！

說明他從靈魂深處畏懼著那個存在。

還有誰會讓他這麽畏懼？

周青豫的意識在一瞬間整合到了一起，轉身面向那個存在所在的方向。

然後，試探著誦念了祂的名。

不連貫的，忽遠忽近的聲音從他的嘴裏發出來，聽上去就像是被人把頭摁在了水裏，大量的水灌入耳中，帶來一陣飄渺的嚶鳴。

“無處不在的黑色之霧——不可名狀的汙染之源——舊日的統治者、支配者，神秘世界的主宰——”

海妖歌聲一般的吟唱在這片蔚藍的大海中蕩漾。

淩宇業聽到了什麽，感知到了什麽。

他的一條腕足興奮地擡了起來。

【有人在呼喚我！】

【我感知到了，是他，是他，就是他！】

【這個世界的周青豫，也想欺負一下！】

餵！

淩宇業覺得自己的腕足們太殘暴了，周青豫這麽可愛，怎麽可以欺負他？

他用一條腕足打開了通道。

可愛？我好像發現了周青豫的本質。

果然高冷什麽的都是騙人的，越是看上去高冷的人，熟悉之後人設崩塌得越徹底。

他的一條腕足伸進通道，一把卷住了通道對面的某人。

周青豫只是抱著試試的念頭誦念了神主大人的尊名，萬萬沒想到，在沒有貢品也沒有蠟燭的情況下，他依然感受到了通道的開啟。

然後，還沒反應過來，一條比他整個人還大的，布滿紅色光圈的巨大觸手，就從通道的另一端伸過來，不偏不倚地卷住了他的腰。

周青豫全身放松，任由那條章魚腕足一樣的觸手把他拽到了通道的另一端。

……

【欺負他！】

不可以！

【觸手play！快樂！】

不行！

【嘴上說著不行，卻根本控制不住。】

啊啊啊喪失理智！

淩宇業發現了“多意識”的一大弊端。

那就是，他一個意識可以輕松壓制住的欲望，在多意識的情況下，會輕而易舉地壓過他的理智，采取更本能的做法。

突然有點理解，為什麽周青豫比起謹慎思考之後再行動，會更依賴本能行動了。

不是真的懶得思考，而是思考了也沒用。

在想這些事的時候，淩宇業的又一條腕足纏上了周青豫。

這個世界的周青豫對這個世界的他而言，實在太過渺小了。

這個世界的周青豫是一尾人魚，有著十幾歲人類少年的身體，和一條漆黑的魚尾，尾端的顏色逐漸變淡，泛出一些半透明的白。

淩宇業收回了比較粗大的觸手，擡起兩條更為纖細的觸手分別纏上周青豫的兩條手臂。

然後又擡起兩條，其中一條纏上周青豫的魚尾，另一條在他的小腹上的鱗片外面摸索著什麽。

周青豫張了張口，重逢的喜悅被淩宇業的觸手堵回，臉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紅暈。

大意了。

這個世界的“規則”是真實形態必須為海洋生物。

意識到自己的真實形態是人魚後，為了方便在大海中移動，他就顯露了真身。

萬萬沒想到，在獲得人魚真身的同時，他的感官也被人魚的感官所覆蓋，擁有了現實裏的他所不具備的觸感和欲望。

所以，繼續被撩下去的話……

周青豫閉上眼睛，全身放松，任由觸手們擺布。

能怎麽辦呢？對他這樣那樣的，是他的神主大人，別說是像這樣玩弄他，就算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割下來，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然而，就在他翻起一片平時蓋住的鱗片，準備迎合神主的探索時，那些玩弄他的觸手非常突兀地收了回去。

淩宇業喜極而泣——他成功了！成功阻止了自己的腕足們！

真是太不容易了！

【承認吧，我沒勇氣做這種事。】

閉嘴！

【沒有任何理由地羞辱別人，並不是我的風格。】

沒錯，這還差不多。

淩宇業收回所有的腕足後，像是為了安撫被毫無理由欺負了的周青豫，又重新擡起一條腕足，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腦袋。

周青豫睜開眼睛，眨了一下。

意識到神主大人不會再對他做什麽之後，他心底湧起一陣悵然若失。

也對，被篡改了真身變成人魚的只有他。

神主大人完全不受影響，自然沒有他現在能感受到的欲望。

祂剛才應該是想通過觸碰來確認他的身份吧。

畢竟……這個形態的神主大人，並沒有視覺。

周青豫突然想到了淩宇業，突然就理解了淩宇業一直以來的感覺。

自己有欲望，對方沒有。

自己被撩得哪怕箭在弦上，對方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這種失落和挫敗，這種悵然若失。

但是，沒有關系，他又回到了神主大人的身邊。

周青豫擡起雙手，抱住了那根碰了他腦袋的腕足，低頭湊近腕足上散發著詭異紅光的吸盤，落下輕輕一吻。

歡迎回來，神主大人。

作者有話說：

一直想解釋為什麽淩宇業突然覺醒了，一直找不到穿插的機會，就先在作話裏提一下好了。

（含劇透，慎看）

是這樣，淩宇業作為舊日的神秘主宰，隕落之後，他的神格被保留在了夢境世界，他的一部分身體成了“隱秘世界的守護者”，如果死在現實，哪怕是隱秘世界裏的現實，他真的會死，只不過會在“隱秘世界的守護者”的引導下，再次重生為人“回歸初始”，但是死在夢裏，他被保留在夢境世界的神格會接管身體，在接管的時候，他的人性面和神格進行交替，交替的過程中，意識和記憶互相滲透了一部分，於是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他現在相當於半人半神，同時擁有身為人類的認知和神格賦予的力量，只是沒有做人之前的記憶。

也就是說，他只能在夢裏開掛，這個世界就是用來給他開掛的，回到現實他就又是普普通通一人類了，至於腕足們的意識嘛……你們猜~

最後來科普一個生物學小知識，章魚的每一條腕足都有“高度自治權”，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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