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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逆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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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夏日似乎特別的長,七月的天竟比六月還熱些。北靜王府上因著王太妃的病情不見起色,幾個月來都籠罩著愁雲慘霧,連暑氣的散退也沒能讓府裏上下松口氣。

北靜王妃一臉愁容,跟北靜王抱怨,“溶兒這是糊塗了嗎,先是死活不願意娶親,這也就罷了,橫豎牛家那個瘋丫頭咱們也看不上,別家的又沒有合適的。只是我聽說他又跟一個戲子攪和在一起,那人還是忠順王爺看上的,他這是想做什麽,非要把我氣死才甘心嗎,”

北靜王勸道,“這事兒我知道,他自有分寸,橫豎不是跟他們混鬧呢,你不必擔心。母親的事你準備的如何了?”

王妃道,“差不離了,不至於慌了手腳。只是真的沒有回轉的餘地了不成,母妃這些年身子骨也還算硬朗,怎麽忽然就……”說著又有些哽咽。她嫁到北王府二十幾年,雖然只能給王府添了一兒一女,卻從未被太妃說過什麽。雖然比不上親母女,卻也比其他人家的婆媳關系好了太多。如今親眼看著太妃被病痛折磨,奄奄一息,心裏實在不好受。

北靜王搖搖頭,沈痛道,“生老病死終究是上天註定,母親年事已高,也算得上是一件喜事了。你可別在母親面前這樣哭哭啼啼的,別惹她不快。”

王妃道,“還用你囑咐,母妃最不喜歡看哭喪臉,我才不給她添堵呢。只是溶兒那裏你去好好說說他,就是有天大的事也暫且放一放,昨兒母妃醒來沒見到溶兒可是不高興了。”

“知道了,我這就去把他找回來。”北靜王停下腳步,又囑咐了一句,“禦醫說就是這兩天了,你去母親那裏守著吧,我一會兒就過去。”

而此時的水溶,正在自己房裏換衣服,一會兒要去馮家赴宴。按理連他父王都已經告假在家伺候病重的太妃,他身為嫡長孫自然也不該出門,應當時時刻刻侍奉祖母左右。只是最近京中形勢有變,那群人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忽然就熱鬧起來,又多了個名冠京城的琪官,水溶心思活絡,自然想要一探究竟,更何況還有人巴不得把他拉下水。

北靜王一看他這樣,就知道又要往外頭去,趕緊把他攔下,“盛之,今日就別出去了。”

盛之卻是水溶的字,他業已弱冠,因此如今都以字相稱。聽父親這樣說便有些不解,“父王,今兒那賈家的寶玉和琪官都要去,這可是個好機會。”

北靜王道,“你祖母這兩日有些不大好,你還是別往外跑了。那邊的事我早讓人告知皇上了,想必他早有安排。那些人不過是紈絝子弟,哪裏知道什麽正經事,琪官又是忠順王的人,你就不用跟著摻和了。”

水溶年輕氣盛,聽了這話卻是不服氣,“兒子如何是瞎摻和,那幾家何時這麽親近過,雖然平日裏也在走動,可這些日子就透著一股奇怪勁兒。尤其是那個馮紫英,我聽他言語中對我頗多親近,若是賈家也就罷了,從祖父時就是交好的,可馮家,跟賈家有交情跟咱們家卻是沒關系的。且馮紫英提過他父親進來忙得很,沒工夫搭理他,因此才能跟幾位好友日日飲酒作樂不怕被管教,難不成沒有蹊蹺?馮將軍手中握有兵權,可是現在是太平盛世,南邊才把出雲國拿下,其他地方也沒聽見有什麽動靜,偏他這樣忙,卻是為了什麽。”

北靜王笑著拍拍兒子的肩膀,“果然越發聰明了,知道去想這些,就是現在把王府交到你手上我也安心了。不過你還是得多鍛煉,你想一個將軍還是手握兵權的將軍,別說忽然忙起來,就是家裏頭少了一個人多了一個人,皇上能不知道嗎?若是平日你要去我也不攔著,不過現下你祖母這個樣兒,還是少往外跑吧。”

水溶驚道,“前幾日不是還說祖母的病情有所好轉,怎麽又厲害了。”

北靜王道,“怕是回光返照也未可知……”

話還未說完,便有一個小廝跑過來,“王爺,王妃請您即刻到太妃那裏去。”

父子兩暗道不好,忙趕到太妃的院子,忽然昏迷的太妃又醒過來,含笑看了他們一眼,終於閉上了眼睛,走完了這一生。

且不說北王府一應發喪事宜,君祁雖然不願在這個時候失去一個得力助手,但是丁憂的祖制卻是萬萬不能破的,因此也只能命禮部按制主祭,讓水鈞父子回府守孝。

林如海知道了此事,不肯再告病,京中形勢越發覆雜,北靜王爺這個時候又閉門守孝,朝中再沒有他這個內閣大學士幫著君祁,怕是真的要亂了。如今六個內閣大學士,那位吳大學士分明就是扯後腿的,也不知道除了替太後當了一回出頭鳥還有沒有其他的貓膩。剩下四位有兩位是兩朝元老,自不用擔心,可還有一位,就不好說了。而六部中,除禮部、戶部、吏部的掌事都是君祁的親信外,刑部尚書是個公正嚴明之人,工部掌管營造工程事項,倒也不用太過擔心。然而兵部實際卻是由北靜王所控,如今怕是要被人鉆空子。

君祁再三攔了也沒用,又得知林家請的那位大夫已經研發出了一個藥方,雖然不能將毒全解了,卻能緩解一二,連發作的間隙也不像之前那麽頻繁,因此才準了。畢竟自林如海回京已經十來天了,若是再不上朝,老太太那裏,還有一眾朝臣,誰也交代不過去。

只是太後一心以為事情成了,林如海一回京連皇宮都沒進,直接回家休養,傻子也能猜到這其中的玄機。可惜才高興了沒多久,林如海竟然又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更重要的是,太後知道了皇帝這幾日竟然往林府去了三回!忍了又忍,在君祁連續三個月都不曾踏入後宮一步之後,太後終究忍不了了。

君祁坐在太後身旁,笑道,“母後可是有什麽要緊事,這麽急著讓孫公公把朕叫來。”

太後端著茶杯的手一頓,皇帝一向孝順,在她面前從來自稱兒臣,同小時候一樣。即便是做了皇帝,私下裏也總是這樣,輕易不會在她這個做娘的面前自稱“朕”。只是她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一瞬間就掩飾過去,“皇帝說的是什麽話,哀家聽戴權說,你這些天都忙著朝政,許久不往後宮去了。雖然國事要緊,也要顧及自己的身體,千萬不能這麽沒日沒夜的忙。你若是實在不願意奔來走去,乾元殿後頭不是有幾間空房子,白放著,不如打掃出來,讓她們到那裏伺候著也是一樣的。”

“她們”是誰,君祁自然明白。原本他還隔三差五去後宮逛一圈,總算是應付過去,也是不願意讓太後操心的意思。可自從出了這事兒,君祁又讓人去差了個徹底,連面對太後的心思都沒了,更遑論去後宮。他從未想過,打小相依為命的母後,竟然在暗地裏做了這麽多事,也不得不感嘆一句,難怪當日他們母子兩竟如同身在冷宮一般,更有父皇即便是退位了也不願同母後一道在宮裏安養。只是他身為人子,自然不好因為這些事就對太後撒火,因此雖然說了要解決如海的事,卻直到今日也沒有個頭緒。

“母後,乾元殿乃歷代皇帝寢宮,前頭就是每日朝會所在,若是傳出去讓那些大臣如何想,又置朕於何地呢。”君祁想了想還是說道,“母後,坤寧宮前頭的石碑可還立著呢。”

這下太後是真的怒了,冷笑道,“了不得,做了皇帝越發的威嚴了,如今倒是威脅起你老子娘來了。後宮不得幹政的話我比你清楚,可這是政事嗎?你看看你膝下才多少兒女,讓你翻個牌子也要推三阻四的。宮裏什麽樣的沒有,你若是真喜歡那樣的在身邊多安排幾個小太監也不是什麽大事,可你瞧瞧你做的事,哪像是一個皇帝做出來的!真是要氣死我才罷休嗎!”

君祁道,“父皇膝下也沒見有多少皇子皇女,還鬧出大哥那樣的事,若是再多幾個,朕怕是都不用活了。如今大皇兒和二皇兒都已經長大成人,母後也不用擔心朕無後,若果真多了怕才是禍事。至於其他,朕心中自然有數,母後不必擔心。”

“你心中有數?”太後高聲道,“你若是心中有數能昏聵至此嗎?君臣綱常都棄之不顧,竟還為了一個男人昏了頭,三番五次出宮,置自己於險境,豈是你該做的!今兒我把話說明白了,他若是不能恪盡本分,哀家不介意幫他一把!”

君祁忽然笑開了,“幫他一把,哈哈哈,不知道母後要如何幫呢。是不是,像當年對大哥那樣,幫著他‘謀反’呢。”

太後一驚,忙道,“你是如何知道的?”話一出口就後悔莫及,這事兒她從未打算讓兒子知道,當年的知情人除了身邊跟了幾十年的老嬤嬤,都滅了活口。雖然是為了幫兒子,但是太後清楚君祁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其中的緣故必定會讓母子兩個疏遠,因此才瞞著他做了許多事。她不知道是不是進宮後一貫對萬事看淡的行事影響了兒子,她這樣一個有野心的人,偏偏就養出了一個看似韜光養晦實則的確是“不思上進”的兒子。

君祁並不曾想過自己的母親會做出這樣的事,更沒有想過要把事情攤開來說,剛才也只是一時情急。只是見她這樣的反應,也知道一直不想承認的事情終歸是事實,便嘆道,“母後,兒臣所做之事於社稷無礙,更於他人無礙,為何不能讓兒臣如願呢。”

太後收斂了剛才的神態,臉上的狠厲之色卻無法掩蓋,“這種事原本就是違反人倫綱常,天理難容,你若是一時興起玩玩也就罷了,竟還認真起來,像什麽樣子!”

君祁硬忍著胸中的那一口氣,說道,“那兒臣若是非他不可呢。”

太後氣極,怒道,“哀家決不允許,決不允許!”

母子兩不歡而散,而遠在行宮的太上皇,聽了回報,手中的畫筆落下來,烏黑的墨水瞬間暈開去,生生毀了一幅將要完成的畫像。畫上的人一身宮裝,臉卻是再也看不清了。

君祁有了前車之鑒,將林府的防衛又加重了一倍,甚至連林如海上下朝的路上也都派人暗中保護,只是沒敢把事實告訴他。他原本以為他的母親是一個溫柔多情的人,只是對父皇愛而不得才變成如今這樣,卻沒想到被母親騙了四十年,就連今日的地位,都是靠母親的暗中動作才能落到他頭上。人都說後宮如戰場,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宮女太監甚至宮妃死在這座金牢裏頭,卻不曾想到,他的母親,會是下手的那一個。也是,一個生了皇子卻並不受寵的妃子,若不是心狠手辣,如何能躲得過後宮的明槍暗箭,尤其他的外家並不顯赫。

君祁也不知道現在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大哥是他除了父皇以為最尊敬的人,只因為當年大哥曾替他出頭,時年八歲的君祁便立志要成為大哥的左膀右臂,做一個賢王,輔佐大哥成為一代明君。當年大哥出事之時,他還十分惋惜,卻是不大相信大哥會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沒想到是背後有人推波助瀾,生生的把大哥給逼成那樣。

林如海等在一邊實在奇怪,明明是他把人留下了,這會兒又是一言不發的算怎麽回事。因故意清了清嗓子,問道,“咳咳,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君祁恍然回神,才驚覺剛讓戴權把如海留下了,沒想到只顧著自己在那裏傷感,把他忘了個幹凈。拉過如海的手將他引到炕上坐下,君祁輕輕的把他圈在懷裏,下巴抵在他肩上,“老六找到那個神醫了,後日就能到京。那位神醫醫術了得,最善解疑難雜癥,精通毒理,必定能解了你身上的毒。”

林如海卻是毫不在意,經歷過一回早就看淡了,如今還剩的日子也夠他安排好一切,只是這話不能直說,因道,“那可要好好謝謝王爺。只是聽說他最近忙得很,我也不好貿然去府上打擾,恐怕也找不到人,還請皇上代為轉達。”

君祁終於笑了出來,“你也調侃他,果真是忙得厲害,我都不敢找他,上回就挨說了。不扯這個了,我還有事要同你商量。南邊進展不錯,王子騰也適應的差不多了,我想是不是可以動手了。”

林如海道,“京城裏都解決了?若是差不離了把他先除了也好,留著總歸是個禍害。不過我倒是好奇,你為什麽把保齡侯史鼐遷到外省去,還是一方大員。”

君祁笑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史家雖然是你那岳母的娘家,可惜她幾個侄子裏也就史鼎同她親近一些,這史鼐卻是因早年間他大哥去世才襲了爵位,又因他母親同賈太君有嫌隙因此倒是更疏遠了。況且聽說賈太君常把他大哥唯一的女兒接了去住,弄得有些傳言出來,說是他虧待侄女兒,早年間鬧得很不像樣。他又是個聰明的,也沒有參和那些腌臜事,瞧勢頭不對早就主動投誠了,我也不好把這樣識時務的人打出去不是。”

林如海嘆道,“竟是這樣,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他那侄女也不是個好惹的,偏愛找玉兒的麻煩,在家都抱怨過好幾回了,可見十分難纏。”

“還有這樣的事,玉兒到底是賈太君的親外孫女,難不成在賈府受了委屈老太君也不管的?咱們玉兒這樣的人品,怎麽還讓她一個孤女欺負了去,可得替她出出氣。”

林如海哭笑不得,“你堂堂皇帝,還想欺負一個孤女不成?玉兒是我女兒,我還不急呢,你倒是上火了。那邊老太太自然是偏幫玉兒的,只是人家也是客人,自然不好做的太過明顯。況且都是孩子,就是拌個嘴什麽的也不能說教。我對這些事是無論如何理不清的了,母親卻說有這樣的人給玉兒添點堵也好,省得日後被更厲害的欺負了去。”

君祁渾不在意,“有你這個父親在,誰還敢欺負玉兒不成,再不濟還有我呢,日後一定給她指個好人家。”

“越說越沒邊了,我不指望她能嫁個好人家,只希望她將來能得一個真心待她的人,別像她母親一樣……”

君祁有些不高興,“好好的怎麽提起她來。”

林如海卻是始終存著那份愧疚,賈敏會落得這樣的下場,也是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不是她死活要嫁過來,若說錯,誰也沒錯,只怪命運弄人。但這份愧疚也只對賈敏罷了,他也不會因此而待見賈家,“過幾日就是她的死祭,賈府又是早早的把東西送來了,像是怕我們忘了一樣。她到底是玉兒的母親,就是為了孩子著想我也不會做這樣沒頭腦的事。可恨她總在玉兒面前提起她母親,賈敏去世時玉兒本就記事了,雖然不是她養著的,好歹是生身母親,心裏必定是記掛的。她再這麽時不時的提幾句,可不是招惹玉兒傷心嗎。那日賈府送了東西來,當晚玉兒就有些不好,聽伺候的丫頭說是晚上對著月亮哭了一回,受了寒氣。”

君祁道,“我記得玉兒一向是古靈精怪的,現在竟是這樣多愁善感,看來果真得讓她同晗兒作伴,也好讓那個瘋丫頭學學大家閨秀的風範。”

“二公主那是被你寵壞了,這會兒又來抱怨。”林如海可不願意讓自家女兒同皇家兒女摻和在一起,“再說如今一家子上下可都靠玉兒管著呢,哪有功夫和公主作伴。”

君祁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白提一句。”

只是世事難料,君祁的一句玩笑話,差點就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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