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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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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裏,暑氣漸消,林家父女也同聖駕一道回京。

唐氏摸著黛玉的笑臉,笑中帶淚,連聲道,“瘦了,瘦了。”

黛玉依偎在唐氏身邊,乖巧道,“哪裏瘦了,竟是胖了才對,好幾身衣服穿著都覺著小了。祖母,玉兒可想您了。”

“好玉兒,我還怕你在外頭玩瘋了不記得家裏了呢。”唐氏笑道,“你正是長個的時候,衣服自然穿一陣就覺著小。今年的新衣裳早就做出來了,一會兒回去試試,不行讓她們再改。這一路上可好,到了南邊有沒有不習慣,坐船時可難受了?”

黛玉笑道,“一切都好,祖母不必掛心,瞧我如今能不是好好的在這呢嗎。就是一直記掛著家裏,弟弟在家可乖?沒父親壓制著,不知道又怎麽調皮搗蛋呢。”

唐氏道,“這你倒是冤枉他了,珩兒如今也是一副爺們兒樣了,早晚來請安,平日裏就跟著先生讀書,許久不曾出去了。昨兒還說你們回來了要去接去,哪知道今日就回來了,他還在上學呢,要是知道了該傷心了。你爹爹這一路上如何,可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故,千萬別瞞著我。聽說杭州別院裏也住了沒幾天,那園子倒是比這裏更精巧些,怪可惜的。”

黛玉思忖一番,爹爹早就吩咐過,昏迷一事決不能告訴祖母讓她擔憂,因回道,“爹爹能有什麽事呢,左不過因天氣熱有些中暑。您是知道的,爹爹素性最怕熱,那幾日在杭州的時候又是最熱的,一日裏要費好些冰。因咱們家不怎麽去,別院裏也不曾備下冰塊兒,還是出去買的。雖說只是些冰,待了也不過幾日,竟是費了好些銀錢。家裏每年都要用上幾車子的冰,得花費多少。”

唐氏道,“那冰在冬天自然算不得什麽,隨意找處湖海就能尋到,夏日裏這樣的熱,並不好放,若是到外頭買自然就貴。咱們家的都是京城外幾處莊子每年冬天鑿了冰放在地窖裏,夏天再拿出來用,因此這一筆倒是並不費。玉兒才學了沒多久,竟也開始註意這些了,可見是上了心,又聰明。如今回來了正好,明兒起就跟著祖母一塊繼續管家。”

黛玉垂眉癟嘴,一臉悲戚,“早知道這樣就不問了,還以為剛回來能好生松快一些,這下子竟是自己送上門了。好祖母,容玉兒再躲一天的懶吧,帶回來好些東西還沒有整出來呢。”

唐氏假意捶她一下,“瞧你這小懶豬,連這也不願意,往後管一大家子可怎麽辦。你那些東西,撿些有趣的給你那幾位好姐妹送去。不管東西貴重與否,總歸一片心意。那邊府裏也別忘了,反倒讓人說咱們不知禮數。”

黛玉這下可是打開了話匣子,“您別說,這回去南邊還真搜羅了不少好東西,我還給您帶了好些杭州的土儀,一會兒收拾出來就送過來。至於要送的,東平王府的、唐家兩位姐姐,還有賈府那幾位,連同陳家的、梅家的,我可是早就想好了。因回來的時候還是同北靜王妃一處,因此還另外備了一份給王妃,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多半都是從咱們家在杭州的鋪子裏拿的。若不是爹爹說起,我竟不知咱們家在杭州還有鋪子。爹爹還帶我去了那片茶園,看著真好,漫山遍野的茶樹,只可惜沒遇上采茶的時候。”

唐氏笑著打斷她,“好了好了,也不渴嗎,說了這麽長一通話,都不帶喘氣的。這出去了一回,可是把心都玩野了,別收不回來。我瞧你這一趟收獲還真不少,回頭再跟我細說說,這會兒還是先回去梳洗一番,好生休息。我聽著嗓子都有些啞了,是不是夜裏又不曾睡好?”

黛玉清了清嗓子,“也不是,大約是說的話太多了。那玉兒就先告退了,晚上再跟您仔細說說路上的事兒。”

“去吧。”唐氏讓冬雪幫著去收拾一番,又囑咐前頭若是老爺回來立刻叫他來見。

林如海作為大臣,自然要同皇上一同回宮,交代事宜之後才能回府與家人團聚。一進門就聽說老太太有請,便知大約是母親要探聽南巡一路上的事兒了。來前除了他突然生病一事,其他的林如海並未多囑咐黛玉不該說什麽,這一回他早就做好了準備,不願再同母親裝糊塗。

林如海一進去還未請安,唐氏就先把屋子裏面的人都給遣散了,擺明了要好好說道說道。林如海也不怕,照常請安,“兒子給母親請安,母親近來可好。”

唐氏似笑非笑道,“有什麽好不好的,整日在家也就這麽些事兒,吃吃喝喝睡睡,一天也就這樣過去了。便是往常你們在家,不也就這些事兒。我又不在外頭經歷風霜雨雪,比不得你們。”

林如海立刻跪下,“母親這話讓兒子無地自容,若兒子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還請母親明示,兒子定當改正。”

唐氏卻忽然收了笑,正色道,“你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呢,橫豎是我這個做母親的錯。你若是果真孝順,今年就把事兒給辦了吧。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折騰幾年,這些年便是玉兒能幫著管理一家事務,她也總有出門的一天。你和珩兒兩個大男人,後院就剩了一個姨娘還是常年吃素念佛的,我如何放心留你們父子兩。滿京城裏頭打量打量,不說是你這樣的一品大員,就是尋常的官宦人家,哪有這樣的?前些年你不願意,我也不逼你;可如今都這把年紀了,難不成果真要這樣一個人過下半輩子。”

林如海磕頭後又直直的跪著,言道,“母親,兒子不孝,別的事兒子都能答應,只這件事,兒子怕是要讓母親失望了。”

“你!”唐氏狠狠的在引枕上一捶,好在不是木桌,“難不成你還真想同那人一塊過活不成,也不看看人家是什麽身份,又把你當做個什麽人物。我是為你好,果真喜歡……挑個長得好的,品行過得去的養在家裏也就罷了,何苦這樣作踐自己。”

“母親既然已經知道了,兒子也不願再瞞著您。”林如海頓了頓,回道,“兒子原就不是一時興起,您還記得嗎,二十年前,兒子曾經結交過一位知己。”

唐氏楞住,想了還一會兒才想起來,“是你曾說過的那位安清?難不成……”唐氏恍然,若果真是這樣,二十年的糾葛,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分解的。原本還鬧不明白,那位爺就是個不著調的也不應該會對自家兒子下手,竟是早就開始的!

林如海道,“母親,兒子知道這是妄想,也不敢奢求跟同他如一般人那樣,只是這份念想存了這麽多年,掙紮過,逃避過,當年回家為父親守孝之時也想就此忘了他。可,說句不知羞的話,兒子沒辦法忘了他,甚至在知道他故意隱瞞身份之後也沒辦法去恨他,只想著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兒子跟他之間,太覆雜了,如今連自己都鬧不明白了。兒子現在也不知道往後會如何,只是現在真的是歇了再續弦的心思。就是再娶一個,也是白耽誤了人家。”

唐氏一聽這話便覺不對勁,忙問道,“你跟我說實話,可是出了什麽事了?”

林如海搖搖頭,這些事兒就讓他自己處理去吧,“並沒有,只是您也知道我和他的身份,哪裏就是這麽簡單的事。兒子只求母親體諒,賈氏您也知道是怎麽定下的,為了孩子又鬧出了這麽許多糟心事,便是沒有他,兒子這個年紀,也早沒有了再娶的心思。”

唐氏嘆氣,這件事果真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好在並未強行替他定下親事,不然可真就難以收場了。不願再問的更加詳細,唐氏打發林如海先去歇息,自己卻到了小佛堂裏,靜靜的坐了半晌。偏生她的兒子出了這樣的事兒,讓她有何顏面面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往常還說自家兒子知禮明事,潔身自好,從不與那些紈絝子弟相交,更沒有那些臭毛病。如今看來,竟還不如賈家那群敗家爺們兒,好歹只是一時興起找些小廝戲子玩樂,或是多要幾個姨娘,哪家大門大戶裏沒有這些腌臜事。便是那忠順王爺,滿京城裏頭好男風出了名兒的,家裏也有王妃,小妾成群,看著到底是這麽個樣子。早年間一直沒有孫子,她還替兒子叫屈,平白得了個好男色的壞名聲,哪知竟是真的。好容易有了孩子不在被暗地裏說長說短,又死了老婆,成了鰥夫。憑他是有高官厚祿,也架不住別人說,這些年愈發傳得厲害了,唐氏這才更著急了。

哭過一回,唐氏整理了妝容,沒事人一樣回到往常起臥的地方,照常聽管家娘子回話。林家支庶不盛,可上下主子到奴才,加起來幾百號人,一日裏有多少冗雜事務,也難為她一個老太婆還要操勞這些,別人家自然是早早的交給兒媳婦兒了。這樣一想便又有些辛酸,唐氏忍了忍才沒讓眼淚掉下來,換了別人怎麽著都可以想辦法,偏生那人是碰不得的。只這口氣不出,她又如何咽得下去!

晚上,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一塊吃了餐團圓飯,有黛玉姐弟兩插科打諢,倒也頗為熱鬧。母子兩雖然心中都有事兒,也不願再孩子們面前顯露出來,自然也是裝作高興的樣子。黛玉講了在南邊的見聞,還有帶回來的一些土儀,挑了幾樣擺出來給林珩看,惹得林珩好不羨慕。

黛玉拿著一只藍印花布做的布老虎,對林珩說道,“你瞧,他們那邊還有這樣的布,看著樸素,這花紋確實有講究,做了這布老虎倒也好看。你很該跟著一塊兒去,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竟是比你悶在書房裏讀十本書還管用呢。”

林珩一臉艷羨,“好姐姐,再有下回就帶上我吧。你快再跟我細說說,到底有什麽同京城裏不一樣的景致人物,真有這麽好玩兒?”

黛玉逗他,“才剛不是說過了,再有這景兒啊,得自個兒看,說哪裏能說全了呢。我當日所見是一個樣,心裏想的又是一個樣,說出來卻是別的樣,你再一想,離我所見之景說不得大相徑庭了。”

唐氏笑道,“玉兒鬼機靈,這麽多樣兒,竟沒有一個可聽的?你那張嘴啊真真太溜了些,一般人都說不過你。瞧把珩兒給急得,還不快寫說出來,祖母可還等著你說呢。”

黛玉忙跑到唐氏身邊坐下,“好祖母,玉兒這就說,您可千萬多疼玉兒一些,別只顧著珩兒呀。”

屋裏眾人又笑了一回,就聽黛玉在那裏娓娓道來。黛玉善詩詞,又是博古通今的,配上些典故、詩詞,竟真是把江南之色展現在眼前,令人心神向往。唐氏回想起當日未出閣時的種種情景,激動地都落淚了。林珩聽了家姐一番長篇大論,暗含典故無數,都是張口就來的,心裏更加佩服,回頭也更加用功學習,希望趕上姐姐。他可是一直以姐姐為榜樣,先生多次誇讚姐姐,甚至還有幾次直接言道姐姐的天賦、靈性、才氣皆勝於他,作為林家的獨子,他可不能這樣沒出息。因此林珩一向以來都奉行勤能補拙,於學業上加倍用功,也是因為這樣才沒跟著去南巡。

話畢,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下來,唐氏打發了兩個孩子,讓林如海留下,只說有事要商量。林如海有些後怕,難不成中午母親表現如此平靜是被嚇懵了,如今回過神來要秋後算賬了?但也無可奈何,只得心懷忐忑的坐在一邊,等候示下。

唐氏先拉著他說了一通家裏的事兒,又說了些人情往來,這家誥命生辰,那家公子滿月,還有她娘家侄兒唐晏的小兒子年裏也要成親了,等等,皆不過是家常瑣事,並無異常。

林如海剛要松氣,耳聽的一句震天響,“還有,我雖不再過問你的事兒,總歸要見上一回。你只告訴他,我要見他,看他什麽個意思。只是先說明白了,我這回可不是求見,而是讓他來見我。至於在家裏頭還是在你們往常見面的地方,我也不挑,就看他的意思吧。”

林如海差點沒被嚇得魂飛魄散,不得不嘆服,他母親實在是非尋常人能比的。只是這要求卻也過了,他自己都沒實打實的定下來呢,這樣算怎麽回事兒。因回道,“母親,兒子說過有他沒他一個樣兒,您也知道他出來一趟不容易,何苦這樣為難兒子。再說他那樣的身份,您就是有什麽話也不好當面說,倒不如寫下來,由兒子代為轉達可好?”

唐氏冷笑一聲,“我兒子都舍得了,他有什麽不容易的。往常也沒見你少出去過,來家一趟就這樣難?我有什麽話說不出口的,橫豎不是我做了虧心事,你倒是擔心他吧。這事兒就這麽定了,我不管跟他有多大關系,反正我就是要見一面。你也知道,我身上還有個一品誥命的品級在呢,若是你十分不願,我自低了牌子見皇太後去。雖然算不上什麽深厚的交情,想見上一面還是行的。”

林如海連忙討饒,“母親息怒,是兒子的不是,兒子明兒就去告訴他,您息怒。”

唐氏道,“這還差不多,放心,我還會吃了他不成,到底要給幾分面子。你也不用怕什麽,你到底是我肚子裏掉下來的一塊肉,我還能害你不成?俗話說,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我不過是擔心你,想替你把把關罷了。他若連這點小事都不願做,你還是趁早帶著我們祖孫回蘇州去吧,何苦替他賣命。”

林如海又跪下來,有些哽咽,“母親言重了,兒子不孝,到了如今還要母親擔憂。”

唐氏道,“你快起來吧,今兒跪的也夠多了,一把年紀也不怕人笑話。你父親還說你性子隨他好,如今看來倒是像我更好。”

林如海深知父母之事,不再說話。父親一輩子寵著母親,事事為母親著想,用情不可謂不深。如今他對君祁,也相差無幾。明知前途艱險,君祁又不能完全屬於他一個人,卻還是這樣傻乎乎的為他鞠躬盡瘁。只是君祁就是他林如海命中的一個劫,他又能如何呢。說不得重活一世,就是為了渡劫,了卻這段冤孽,也未可知。

作者有話要說:總覺得一直瞞著不是個事兒,還是說清楚罷,也能讓林老太太成為林如海面對君祁的一個強有力的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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