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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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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歷七月二十八, 這天下午, 杜加林夾著一疊報紙和傳單快步走進了五姨娘的套間。

她從桌上抽了面巾紙擦了擦手,又從盤子裏拿起一塊棗糕,一邊吃一邊拿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茶。

“你怎麽跟好幾天沒吃飯似的?”五姨娘拍了拍她的背, 怕她嗆著。

杜加林仰著頭咽了一口茶水, “有個賺錢的機會你要不要?”

“賺錢?你這服裝店賺錢了,按你原先說的給我一成就行, 我不多要。”五姨娘是個喜新厭舊的性子,她一開始去店裏還新鮮,可去了兩天就覺得煩了。她當初出了三百塊錢,樂得做個股東拿拿分成, 賺了錢當然好, 就算不賺她也不在意。

“我說的跟那兩碼事。這個可比開服裝店賺多了。你知道黑市上把這次花國大選的決選賭註炒到什麽價碼了嗎, 除了那位薛小姐, 都是五倍以上的賠付。”杜加林比了個五的手勢。

“錢哪有你說得那麽容易賺。你看報紙上這架勢,是非那位薛黛玉奪魁不可了,下她的註,固然賺不到多少錢,可是穩賺;買別人, 就是賠錢了。你別不愛聽,我跟你說, 你那位裴小姐可能性實在不大。”說完她又接著說, “裴小姐的雙眼皮真是按摩變的?”

花國大選的消息鋪遍了報紙, 五姨娘也或多或少地看了些消息。相比投註賺錢的事, 她對雙眼皮更感興趣些。

“大家更喜歡這個說法。”杜加林讓裴小姐寫了份單眼皮變雙眼皮指南登在了報上,用來對抗那份對裴小姐整容的控訴。因為是找外國大夫割的,現下那大夫已經回了美利堅,所以這是一樁懸案。有懷疑的,也有不少人信的。據裴小姐自己說,那種按摩法子當天確實能從單眼皮變成雙眼皮,不過第二天就變回去了,報上沒登永久,也算不得騙人。

“我說呢,要真能變,要那些整容的大夫幹什麽?”說完她瞧了瞧杜加林,“不過,這裴小姐的雙眼皮委實做得不錯。我覺得吧,你要不要也去整一整,你眼睛不算小,睫毛也長,可單眼皮總是缺乏了味道。”

杜加林趕忙打斷了她這個提議,“我去整形的事先不忙。”她拿了一個傳單出來,“你看一下。”

傳單上是薛小姐的小像,相片下面寫著新神州的黃老板準備在薛黛玉當選魁首後將她娶進家門,這次大選就是為了博佳人一笑。

五姨娘看了一眼道:“黃老板可是出了名的懼內,有黃太太這尊佛在,他真敢這麽做?”

“許是薛小姐的太太魅力太大,增加了黃老板的勇氣呢?”

“你跟我說實話,這傳單是不是你散布出去的?”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黃夫人看了怎麽想。”

“你可太壞了。”

黃老板和薛黛玉暗通款曲,但也僅止於此,他要納妾的事純屬杜加林的杜撰,正經報紙自然不肯登黃老板的花邊軼事,花報又都和黃老板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所以她只能印了傳單找人散布出去,她不確信這些傳單能被黃太太看到,只能找五姨娘幫忙。

“我也是沒辦法,你知道我投了多少錢進去,要是不成,可都打了水漂了。”

“你到底投了多少錢?”

“全部。”她去黑市拿一千塊錢投了註,那是她全部的現款。

傅與喬說到做到,並不唬她,現下已經把她的款子都凍結了。他把她的錢給停了,一方面是為了震懾她,也是防止她去買票。黑市上的當天門票已經炒到了一百塊一張,不過就算他不凍結她的錢,她也不會大方到去買選票。一共八百個席位,新世界只對外出售四百張,就算都買了也未見得百分百的贏。如果買票的事被爆出來,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她只能走險招,讓黃老板家後院起火。

五姨娘當然沒想到她只有一千塊錢,以為她至少投了五位數進去,便說,“你也太孤註一擲了吧。你跟我不同,你們家少爺看來是個新青年,奉行一夫一妻制,你只要生個孩子下來,地位就穩固了,何必整這些東西?”

“事已至此,也沒後悔藥可吃了。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杜加林釘著五姨娘,樣子看起來頗為可憐。

五姨娘心軟,自然經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只得按照她說的撥通了黃府的電話,寒暄幾句後便切入了正題。

“黃太太,我可被你們一家三口坑苦了。”

五姨娘假裝受害人,說她買了裴小姐的註,今天看了消息才知道花魁早已內定。

“一家三口?你在說什麽?”

在黃太太的逼問之下,五姨娘迫不得已地把傳單上的內容又吞吐著說了一遍。

黃太太按捺著怒意中掛斷了電話,五姨娘深吸了一口氣,“黃老板可要倒黴了。”

杜加林連忙道了謝,“你要不要也投一點進去?”

五姨娘拿出了一百塊的私房,“給你,投這些好了。”

“賺了錢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小杜夾著一疊報紙又出了門。

“賺不了錢你可得把本錢給我!”

世界報刊登了對花國大選的批評,批評者認為如此渲染這一事件不利於女子獨立的社會風氣,要求為社會影響計應予停辦,這一觀點在一眾花報中堪稱清流,文章末署名是伊麗莎白。

在這篇批評之後,報紙把陸小姐作為獨立女性給了半個版面的介紹,密斯陸雖出身豪門,卻依然自食其力,所設計的服裝受到了各界人士的喜愛,真乃獨立女性的代表。

杜加林斷定,這伊麗莎白便是她所認識的陸小姐。雖然密斯陸關於大選的批評說得不無道理,但她不知為何卻覺得相當刺眼。裴小姐作為服裝店模特的消息,想必陸小姐早就看到了。她也願意把陸小姐想得高尚些,但她很難不認為這是密斯陸故意針對她的。

不過這也算提了一個醒,她不得不承認,陸小姐的這派觀點也是很有市場的。裴小姐這次大選不管成不成,都勢必不能重操舊業了,不過娜拉走後怎樣這是一個問題。

在新女性看來,娜拉當然是要出走的,一個新女性怎麽能成為別人的玩偶,像娜拉那樣成為丈夫的玩偶已經夠不能容忍了,至於成為眾多男人的玩偶則堪比犯罪了。而娜拉出走之後怎樣,那並不是她們考慮的問題。不過相比底層,裴小姐這樣的行業翹楚這樣的境況還是要很多的。

“我不幹這行還能做什麽?”裴小姐噴吐了一口煙,她每次見杜加林的時候都要吸煙,且頻率越來越大,幾乎每十分鐘就要抽一支。“難道去嫁人?說句不好聽的,我現在這樣,是男人們來巴著我,可我要嫁了出去,就是我上趕著伺候別人了。”

“或許可以到社會上做事。以裴小姐的才能,未必不會取得相當的成就。”

“做什麽事?其他職業就比我們高尚麽?”裴玉玲看向她,食指和中指間夾著的煙揚了揚,“做煙的就高尚麽?開面粉廠的高尚麽?還是您這開服裝店的高尚?你們賺的錢裏就全是幹凈的麽?不都有我們這些人貢獻的麽。都是服務社會,杜小姐,你用不著看不起我,你就能保證你未來的丈夫不去長三堂子麽?”

她未來的丈夫她倒不知道,起碼她現在這位名義上的丈夫是絕對不會去的。

“裴小姐,我沒看不起你,看不起你的是你自己。你年紀還輕,未來還有數不清的花團錦簇等著你呢,你又何必總是糾纏於過去?”如果她真的有這麽看得開,那天怎麽會那麽歇斯底裏。她們歷史系,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人是因為分數所限來的,可幾乎所有人都對外說她們學歷史是因為本身的興趣。每天校內bbs上都是各種吐槽,但隔壁罵他們一句就要反罵回去。

很多人維護群體只不過為了維護個人的尊嚴。裴小姐看上去不在乎,可實際上比誰都在乎。她這刺人的自傲不過是為了掩飾她的自卑。

“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沒辦法回頭了。”裴小姐將煙掐滅在煙缸裏,與其說她是被誘騙了,不如說她是給誘惑了。早在沒來上海的時候,她就貪戀這個城市的五彩繽紛了。她在講述自己這個故事時美化了自己,實話不光沒法對別人講,就連自己也是沒法面對的。到現在,她只能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有時候,可能只是你不願回頭而已。畫家也可能改行去當作家,您也不必執著於這樣一件事。”杜加林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哪有那麽簡單?杜小姐,不是所有人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她這是在說杜加林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杜加林無意反駁她,“裴小姐如果不嫌店面小的話,或許可以考慮在我們店入個股,出錢出人我們都歡迎。”

“可我能做什麽呢?”

“裴小姐本身就是一個活的廣告牌,倒不僅僅是為幾件衣服,您對社會也是一個榜樣,一個女子即使出於自願或非自願的目的進入了風塵行業,她今後也可以有別的選擇。”杜加林一貫是反感拔高的,她此時一半是出於真心一半是為了安慰裴小姐,“您如果能在大選後急流勇退,也讓這場以娛樂為目的的大選有了點兒正面意義。”

見裴小姐不說話,杜加林繼續說道,“無論如何這是您自己的選擇,我只是提一個建議。”

八月初一的大選定在晚上七點,杜加林忍著肉疼從黑市花一百塊錢買了張票,準備晚上去看。這天下午四點的時候,傅少爺給她來了電話,讓她晚上務必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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