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啟航的海船上, 並沒有李紈母子的身影，他們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約好了到時候跟賈璉一同過去。

而把妻兒老小都送走的賈璉，終於可以放開手腳, 大幹一場。

他每日忙著調度資源, 收攏人手, 構架新的情報系統，真真是一頭亂麻一般, 忙的不可開交。可就在這個時候，賈寶玉突然從甄家回來，沖進了他的書房。

“璉二哥！璉二哥！你們讓開, 放我進去！璉二哥，林妹妹，林妹妹要成親了是不是？”

賈璉面無表情的看了他幾秒，這才揮手叫屋裏人都出去：“你們先下去吧, 記住，今天的事情一個字，都不許外傳！”

賈寶玉漲紅了臉, 他此刻才發現，屋裏還有其他人在。

等到人都退出去了, 賈璉這才厲聲道：“寶玉，你如今十五歲，也不小了, 為何做事還是如此沒有章法！女子閨譽何等重要，你難道不知道嗎？如此大呼小叫, 是生怕旁人聽不到？”

“還有，我的書房一向不許人亂闖, 門口的護衛小廝是尊敬你，這才好生勸阻。你可倒好，仗著他們不敢傷你，居然硬闖！真真我是沒有看出來，寶二爺還有這般氣魄膽量！”

賈寶玉被他劈頭蓋臉訓斥一頓，羞窘的頭都擡不起來，半晌才訥訥道：“二哥，我，我就是一時聽到消息，心裏太急了。”

“聽到消息？聽到什麽消息？姑母剛去不到一年，林妹妹正在家中守孝，哪裏來的成親一說？你脖子上頂著的腦袋，偶爾還是要用一用，好歹如今也是秀才公了，不要這般聽風就是雨的。”

賈璉看他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嘆了口氣緩和了神情：“大姐姐不是接了你去甄家小住，你是從何處聽到的消息，大姐姐知道此事嗎，她也允你這般胡鬧？”

賈寶玉聞言更羞愧了：“我是在甄家小花園裏聽到幾個婆子說的，說是林姑父知曉自己時日不久，正急著給林妹妹定下親事，準備讓她，讓她熱孝裏成親。我那時昏了頭，本也想著去找大姐姐問一問的，可大姐姐出門去了，只得來找鳳姐姐，誰知鳳姐姐也帶著人去廟裏了，所以……”

“所以你就來強闖我的書房？”

賈璉險些氣笑了，這是寶玉？這怕是誰家的二傻子吧！

他面色嚴肅：“寶玉，我且問你，你是否在外人面前，顯露了對林妹妹的心意？”

賈寶玉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他素來是個軟性子，又喜歡和姐姐妹妹們玩兒的。從前在賈家，因著賈璉和王熙鳳壓制著，倒還算得上收斂，可賈政去世之後，元春擔心胞弟，故此就把人接了過去，自己親自看著他讀書上進。

因著元春在甄家頗有臉面，賈寶玉人長得俊俏不說，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還有賈璉這個隔房堂兄做靠山，故此甄家這些嫡支旁系的小姐們，沒少打他的主意。便是那些夫人奶奶們，也都覺得賈寶玉算是個金龜婿，把自家妹妹/女兒嫁給你，不虧。

賈寶玉本就是個憐香惜玉的，見了這許多姊妹們，豈有不著意奉承的，故此頗得了幾人的心意。

可他嘴裏一口一個姐姐妹妹，閑下來的時候呢，卻又心心念念著林妹妹。縱然這一世林黛玉和他交集不多，賈寶玉卻還是對林黛玉上了心動了情，只一心想著和林黛玉親近，覺得若是能娶了對方琴瑟和鳴，必定是一雙佳偶天成。

這可不就捅了甄家的馬蜂窩，那些姑娘夫人的，有幾個好相與的。自己看中的郎君，卻心念著其他姑娘，對她們而言，可真真是奇恥大辱，誰能忍得下去。

賈璉只在腦子裏轉了兩圈，就把前因後果都想了個清楚明白，賈寶玉這二傻子，定是被人坑了。

他顧不得理會失魂落魄的賈寶玉，揚聲叫了個小廝進來：“你去甄家尋大姑奶奶，就告訴他寶二爺家來了。另外再說一句，寶二爺在花園子裏聽到婆子們議論，說是林姑娘要成婚了，問問大姑奶奶，此事可真嗎？若是真的，咱們這樣的親戚，必得備下禮來，請教她及時去送禮。”

那小廝聽了，片刻不敢耽誤，快馬加鞭就去了甄家，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賈元春聽了之後，一口銀牙險些咬碎了，這些個小蹄子，沒有一個安分的，耍花招耍到她面前來了。這一出一石二鳥，一則敗壞了林黛玉的名聲兒，二則試探了賈寶玉的心意，今日過後，甄家的姑娘怕是都不會再把賈寶玉，當做考慮的對象了。

畢竟這些姑娘們也都心高氣傲的，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不值得她們再花心思去爭取了。

不過現下當務之急，還是封鎖消息，賈元春打發了送信的小廝，轉而吩咐人徹查，務必找到今日在花園子裏嚼舌的那幾個婆子，把背後的人揪出來。

賈元春在甄家忙忙碌碌，賈璉在賈家教導賈寶玉做人，掰開了揉碎了講他今日到底犯了什麽錯。

“你今日這舉動，往小了講是關心表妹，往大了講就是對人起了淑女之思。可表妹是女子，如今還正在守孝，若是傳到外頭去，她日後還要不要出門見人？還怎麽談婚論嫁？”

賈寶玉聞言頓時急了，連聲道：“我，我沒有想那麽多，再說，再說我可以娶林妹妹的！”

“嗤！癡人說夢話！”賈璉毫不留情的嘲諷道，“你憑什麽娶林妹妹？她是從一品大員的嫡長女，名揚京都的大家閨秀，是誰都能配得上的嗎？是憑借你父母雙亡的身世，還是如今的秀才公名頭，亦或者是傳揚在外的古怪性子呢？”

面對賈璉的堪稱奚落一般的話語，賈寶玉臉色發紫，卻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如今的身份，屬實是配不上林黛玉的。

賈寶玉終於忍不住落了淚，哽咽道：“璉二哥，我，我是真心想要娶林妹妹為妻，一生一世對她好的。”

“誰最初成婚的時候，又不是真心的呢？可你能保證一直真心嗎？好，退一萬步說，就算你能一直真心下去，你能供給林妹妹錦衣玉食的生活嗎？你身邊的那些姐姐妹妹們能按捺下來，不給林妹妹添堵嗎？”

隨著賈璉的發問，賈寶玉的頭越來越低，幾乎低進塵埃裏去。

這些東西，他一樣都沒有把握。

從前賈史氏還在的時候，因著她老人家的偏愛，賈寶玉的日子過得頗為逍遙，最起碼吃穿住行是從未發過愁的。可後來賈史氏去了，大房和二房徹底分了家，李紈就沒有那麽大方了，雖然不曾苛待了賈寶玉，但再想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那是不能的了，至多不過和賈蘭齊平罷了。

賈寶玉很是見識了一番“家道中落”，還鬧了幾場，引來了賈元春。只是李紈做的在理，賈家二房也確實沒有那麽多東西，能供賈寶玉像從前那般揮霍，故此元春無法之下，只得把胞弟帶在身邊，細細教導著。

正是因為這樣，賈寶玉比起前世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如今也曉得錢財的重要性了，不再是那副何不食肉糜的性子了。

“我實話與你說吧，林姑父從頭到尾，就沒有考慮過讓林妹妹嫁入賈家。一來，骨血倒流，不利子嗣；二來，賈家同輩的人中，也沒有可以匹配林妹妹的人才。故此你這癡心妄想，趕緊收起來吧。”

“如今你正在孝期，還是抓緊發奮努力的好，也不枉費大姐姐整日為你操心擔憂。寶玉，你已經十五歲了，也不小了，我只盼著你快點長大懂事，莫要再如現在一般，成日家想著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了！”

說罷，賈璉頗為心累的打發了賈寶玉，也不管他是怎樣的失魂落魄。

賈寶玉蔫蔫兒的回了甄家，徑直去尋賈元春。

元春剛把事情解決了，給出了不少好東西，才換來那幾房的人閉嘴不言，吃了個實實在在的大虧。這會子見著賈寶玉好像失了魂，顧不得生氣呵斥，先忙著安撫了一通。

賈寶玉卻渾然不管，只楞楞的盯著元春道：“大姐姐，我是不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娶到林妹妹了？”

賈元春聞言一怔，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賈元春心思玲瓏至極，自家胞弟的心思，她自然是早早察覺了的。可這事兒本就是無解的，即便她再如何看賈寶玉哪哪兒都好，也無法昧著良心說出賈寶玉是良配的話來，特別是女方是林黛玉的時候，蓋因雙方懸殊太大了。

賈寶玉頂著個國公爺嫡孫的名號，□□國公已經去世幾十年了，他還不是嫡長一脈，早晚會被分出去的。而賈政呢，本就只是個五品小官，後來幹脆成了白身，賈寶玉的條件在婚戀市場上，委實算不得太高。

縱然未滿十五歲就中了秀才，可林如海是誰，他可是大乾國開國至今最年輕的探花！當年高中探花之時，也只堪堪二十有二罷了，賈寶玉的天資還入不了他的法眼。

所以賈寶玉的個人條件，對上林黛玉的家世人品，實在是沒有競爭力。

這也是為什麽元春一直裝作不知道，且縱容甄家幾房的姑娘，私下裏接近寶玉的原因。只因她知曉自家弟弟的這番心意，註定是不能得到回應的了，那還不如早日回頭，另選別家的窈窕淑女。

可誰能知道，賈寶玉的情義這樣深，明明他和林黛玉之間，也並未有過太多交集，怎的就這般情根深種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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