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賈家老宅, 賈璉正和賈赦說話。

因著賈赦生來荒唐的性子，上次賈璉離開之時，並未告知他真相，這一年多來, 都是由春和扮演的“賈璉”與之溝通交流。

不過他們顯然低估了賈赦的眼力, 當真正的賈璉再次站在賈赦面前時, 這位外人眼中的老紈絝，第一時間認出了自己的兒子, 並且破口大罵了一番。

“好你個璉二！還學會金蟬脫殼這一招了，還找人假扮你自己，真是狗膽包天！若是那人起了歹心, 直接頂替你的身份，做了這昭明侯，你日後要如何辦！”

“這樣大的事情，你居然說都不和我說一聲, 自己悄摸兒的就辦了，可真是出息了……”

面對賈赦的惡龍式咆哮，賈璉全程面帶微笑, 很是耐心的都聽完了。

末了，等到賈赦氣喘籲籲的坐下, 他才親自斟了杯茶遞過去：“老爺消消氣，我既然敢用她，自然有我的底氣。那春明本身是個女的, 外表扮演的再是惟妙惟肖，也抵不過人盤查的。”

“再一個, 春明一家子當年逃荒去了京城，若不是我施以援手, 他們一家子估計死不絕也差不離了。我對他們有救命之恩，提拔之情，且她老子娘和弟妹，都在咱家莊子裏看得嚴實，她沒有理由背叛咱們。”

眼見著賈赦平靜下來，賈璉才拋出最關鍵的因素：“不過麽，最主要的是她自願服了毒藥，每隔半個月要從鳳哥兒那裏拿解藥，不然性命難保。如此三管齊下，才是我放心用她的原因，我不怕她反水。”

賈赦聞言瞥了他一眼，慢吞吞的喝了口茶。

半晌才道：“你心中有底氣，這就最好了。現在，說一說這一年多來，你在外頭做了什麽。”

賈璉毫無隱瞞，把這些年的事情，都一一說了清楚。

他在外頭置辦產業，謀求退路的事情，賈赦本就知曉一些，只是不完全清楚罷了。如今賈璉自覺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自然就全盤托出，也是為了讓賈赦安心的意思。

賈赦聽完後沈吟片刻，長嘆一口氣：“三丫頭實在是個清醒的人，只是咱們這些人好說，一走了之也沒什麽妨礙，可還有這一大群族人親戚呢。再一個，你二妹妹呢，她如今雖然是王妃之尊，可慎郡王一直不得上意，日子過得也只是湊合罷了。”

“若是咱家真的走了，她一個人在京中，可就獨木難支了。說不得陛下一怒之下，拿她出氣也是有的，到時候又該如何是好？”

賈璉聞言笑了笑：“老爺放心，二妹妹的安危，我自然也是放在心上的，已有了萬全之策了。只是畢竟故土難離，咱家這些族人也實在是多了些，總不能全都帶走，不說兒子我做不做得到，也太引人註目了些。”

賈赦想著自家這些族人，也有些無奈，要是不管吧，總歸都是姓賈的，也太過無情無義了些。可若是管呢，這麽幾百口人，也實在不好操作，總不能無故失蹤了吧。

最後還是賈赦拿了主意：“不必管他們了，這百十年來咱們付出的也夠多了，日後若是咱們走了，那這些祭田族學商鋪之類的，便都留給族裏公用，如此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他們雖然無能了些，可這幾年來也算是循規蹈矩，並無什麽惡習。便是皇家生了氣，也無法拿他們開刀，總要顧忌悠悠眾口，畢竟咱家又沒有犯什麽誅九族的大罪，他也不能無故動手。”

賈璉心裏也是這麽想的，賈家最重要的是他，司徒曜最忌憚的也只有他。

若是他帶著妻兒家人遠離這片大陸，做足了退讓的姿態，司徒曜身為一國之主，總不能死追著他不放。倒不如放出個假消息，說他因故去世了的好，再加恩於賈家其他的族人，也能向天下人昭顯皇室恩德。

反正賈家剩下的那些族人，大多都是平庸之輩，即便有些底蘊，也只能做個富貴閑人罷了，並不會有什麽威脅了。

父子倆好生商量了一番，這才轉頭說起了旁的：“你姑母這次病的嚴重，京城那邊傳來的消息我也看了，怕是真的要不好了。就是玉姐兒和棟哥兒兩個，年紀小小的，日後可如何是好？林如海那廝才四十多歲，若是再續娶一房，他們兩個孩子的日子就難過了。”

賈璉自然也清楚，他不但清楚賈敏的病情，連林如海外強中幹的體質，也是一清二楚的。

也因為這個，賈璉知道林如海絕不會續娶，那對他來說不是什麽紅袖添香，而是催命毒藥。

不過這個倒是不必告訴賈赦了，蓋因賈赦這人奇怪，時有不靠譜的舉動。若是哪日喝醉了說出去，肯定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倒不如不讓他知道。

“總歸還有咱們這些人在呢，若是姑母真的不幸去了，就把林妹妹和棟哥兒接來就是了。左右這些年來，他們也是在咱們家裏的日子長些，和巧姐兒幾個關系極好，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賈璉的這些安慰話，倒是合了賈赦的心意，故此他也就默認了。

這邊賈璉正在做局，想要把這些家人一一運出去，而京城林家，賈敏的身體迅速垮了下去。

縱然林如海請來了許多太醫，可也無力回天，剛進八月還沒到中秋佳節，賈敏就去了。

林家報喪的人剛到金陵，二房那邊也傳來消息，說是賈政陡然聽聞此事，悲傷過度，也跟著去了……

賈璉聽說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呆滯的，賈政悲傷過度，去了？

王熙鳳打發了報信的下人，就見著賈璉一臉懷疑，這才想起還沒有告訴他賈政身子垮了的事情。

“去年三妹妹的事情後，我覺得他每天蹦跶實在煩人，就和大嫂子商量一下，讓他能老實一點。誰知道這些年來，那位每天酒色度日，這冷不丁的一下身子就不中用了，只是蘭哥兒還沒有下場，故此我們就一直吊著他的命了。”

“如今應該是時候到了，實在拖不住了，不過這樣也好，還得了個好名聲兒。只是這樣一來，蘭哥兒又要守孝三年，明年是下不了場了。”

賈璉回過神來，嘆氣道：“蘭哥兒還小著呢，再等三年會更穩妥些，大嫂子那邊，咱們多關照一些就好。還有姑母這裏，我如今孝期未過，不宜進京去，該讓誰去奔喪才好呢。”

王熙鳳也發愁，賈璉重孝在身，她自己也是如此啊。除了他們兩人，賈家其他人的分量都不夠，且也都在守孝中啊。

思索了片刻後，賈璉道：“讓茂哥兒去吧，他孝期已過，如今也有十歲了，倒是勉強可以支應。再多派幾個穩重的嬤嬤管事，隨行的護衛也多加幾個，保證安全才好。”

王熙鳳聞言有些擔憂，皺著眉頭道：“茂哥兒還那麽小，這一路來回也就算了，有護衛在，他自己身手也算利落，應當無礙。可到了京城那地方，沒有我們在後頭護著他，那些個老狐貍還不把他生吞活剝了？”

賈璉哈哈笑道：“你啊，你可太小瞧你兒子了，他可是個地道的小狐貍。跟著老爺學了撒潑耍無賴，跟著白先生學了謀略文采，跟著史家和王家幾位舅爺學了兵法布陣……”

“他懂得可不比咱倆少，且他年紀小，旁人難免會輕視幾分，倒是十分妥當。不過最重要的，就是府裏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了。”

王熙鳳仔細思索了片刻，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

不過最後出發去京城的，變成了三人組：惜春、茂哥兒和巧姐兒。

惜春和巧姐兒這次過去，一來是擔心林黛玉哀毀太過，二來也是表一表自己的心意，畢竟賈敏從前對二人頗為照拂。

船行的很急，但是惜春幾人到的時候，賈敏的棺槨也已經移送到了廟裏，只等著林如海百年之後，兩人一起入土為安。

林如海本就花白的頭發，如今近乎全白了，而黛玉和棟哥兒兩人的眼睛也是通紅的，可見是哭的狠了。

惜春等人先去賈敏靈前上了香，見林家人如此模樣，本來滿肚子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總歸是至親離世，旁人再如何勸說，也不能感同身受的。

林如海帶了林棟去前院，惜春和巧姐兒陪著林黛玉，見她眼角腫的像桃子一般，惜春也只能幹巴巴的道：“林姐姐，你，節哀。”

黛玉聞言眼圈兒又紅了，可還是強自忍下：“我知道，生死天註定，母親她臨走前最放心不下，就是我和棟哥兒。因此我們更要好好的，才能讓她去的安心。”

話雖如此說，黛玉還是忍不住抱著惜春和巧姐兒痛哭了一場，直哭的暈倒過去，唬的惜春連聲叫大夫。聽說是心思郁結於心，這一通哭算是發洩出來，等到醒來就無事了，二人才放下心來。

而前院書房裏，茂哥兒正和林如海、林棟父子倆談話。

“姑爺爺、表叔，我爹娘托我們過來，替他們送姑奶奶一程。本來我爹是要來的，可他如今重孝在身，兼之二爺爺去了，祖父也受不住病倒在床上，實在是無法脫身，還請您千萬見諒。”

茂哥兒說著，就沖著林如海父子倆行了個大禮，算是致歉。

林如海忙把人扶起來：“你這是做什麽，我自然知道你父親的難處，現下盯著他的人不少，他確實也不宜回京。倒是二舅兄那裏，我這邊不能前去祭拜了，實在是……”

林如海長長的嘆了口氣，整個人比起茂哥兒離京前所見，老了十歲不止，可見這兩年的功夫，過得不算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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