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橙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她幾不可見地咬住唇裏的軟肉，胸腔裏的心跳紊亂失悸。

看著他從容自然地信步走來，邱橙渾身僵硬地被釘在了原地。

喉嚨也有一瞬發不出任何聲音，成了個啞巴。

秋程停在餐桌的另一邊，正對邱橙的位置。

隨即，男人開口，低沈的嗓音透著疏離和客氣：“你好。”

仿佛她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連句“好久不見”都很吝嗇。

邱橙張了張嘴，到嘴邊的“好久不見”變成了幹澀單調的：“坐吧。”

兩個人落座後，沈默在包廂裏蔓延。

尷尬的氛圍越來越濃。

坐在邱橙身旁的孟桃瞅著斜對面的秋程，眼睛眨呀眨的。

秋程隨手摘下眼鏡，本來被鏡框遮擋而讓人容易忽略的右眼角的淚痣瞬間明顯不少。

孟桃真心地開口稱讚他：“帥哥哥。”

秋程輕撩眼皮，沒什麽情緒地看了她一眼。

小孟桃輕鼓了鼓嘴巴。

這個哥哥好像很不喜歡她。

因為在相親局猝不及防遇到了前任，邱橙此時有點恍惚，對孟桃說什麽也沒在意。

只捧著杯子，佯裝自然地喝水。

秋程摁了鈴，叫來服務員。

拿到點菜的平板後，擡眸淡聲問邱橙：“吃什麽？”

邱橙故作鎮定地回：“點兩道甜口的菜吧，小櫻桃愛吃甜的，其他的你隨意。”

小櫻桃。

秋程垂下眼簾，眸底深處霎時被沈郁籠罩。

他面無表情地點好菜，把平板遞給等在旁邊的服務生。

等服務生離開帶好門，包廂裏的尷尬和沈默再次侵襲包圍而來。

邱橙渾身不自在地坐在秋程對面。

過了會兒，就在她猶豫要不要鼓起勇氣說句話破冰時，秋程突然又開了口。

他掀起眼皮，直直地盯著邱橙，問：“抱歉，冒昧問一句，你帶孩子來相親，是離異了還是對方……”去世了？

邱橙漂亮的秀眉登時皺緊。

“不是，”她立刻否認，解釋說：“這是我朋友的孩子。”

朋友的孩子。

秋程躁郁狂亂了好幾個小時的心臟突然就平靜安生了。

本來沈沈的目光也在不知不覺間略微柔和下來。

服務生敲敲門，然後陸陸續續地進來，把菜肴端上桌。

在來這裏吃飯的路上孟桃就聽邱橙說了，一起吃晚飯還有橙子阿姨的媽媽，並被告知到時候她該喊對方一聲宋姥姥。

這下菜都上了，孟桃還沒見到宋姥姥，不禁扭臉問邱橙：“橙子阿姨，宋姥姥怎麽還沒來呀？”

邱橙淺笑著摸摸她的腦袋，語調溫柔地回：“宋姥姥有事不來啦。”

秋程剛才按照邱橙的要求給孟桃點了一道松仁玉米和一份糖醋裏脊，又給這個孩子加了份蝦仁蒸蛋。

他一邊聽著她倆的對話，一邊動作自然地把這幾道菜放到孟桃眼前。

同時心裏也清楚了邱橙八成是被她母親騙過來相親的。

不知道這是她第幾次相親了。

小姑娘很禮貌地脆生生道：“謝謝哥哥。”

秋程又看了她一眼，這次沒不吭聲，而是語氣冷淡地糾正：“叫叔叔。”

孟桃乖乖改口：“謝謝叔叔。”

一桌子的菜，除了給孟桃吃的那幾道不辣，其他的菜多少都沾了辣。

邱橙已經很久沒吃過辣。

導致她幾年前覺得一點都不辣的菜式這次都感覺是中辣味道。

沒一會兒，邱橙的嘴巴就麻麻的。

她端起水杯來喝了幾口水緩解。

須臾，秋程摁鈴叫來服務生。

他沒看菜單，一邊點菜一邊隨手給邱橙往杯子裏添滿水。

自然的像僅僅只是作為一個男人該有的禮貌紳士行為。

不多時，秋程新點的菜被送過來。

沒有一道是辣味。

邱橙低頭吃菜的時候，對面的男人又問她：“什麽時候回來的？”

邱橙拿著筷子的手微頓，語氣如常道：“就前不久。”

“第一次相親？”他隨口追了句。

邱橙微抿唇點點頭。

垂眼盯著水杯看的邱橙並沒察覺，他在看到她點頭的那一瞬間，薄唇幾不可見地勾了下。

這抹笑只停留了一瞬不到，就已經被他克制地掩去。

秋程繼續淡淡地問：“現在做什麽工作？”

那語氣真就和普通的相親局那般詢問打探對方的信息沒兩樣。

邱橙如實回：“模特，拍拍雜志什麽的。”

尬聊冷不丁地結束，他倆之間不知道今晚第幾次陷入沈默。

旁邊的小孟桃忙著吃東西，安安靜靜乖乖巧巧的，一句話都不說。

“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嗎？”秋程打破安靜。

他的眼神坦然，話也直白。

邱橙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擦擦嘴角，旋即擡臉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她的心臟不受控制地顫了下。

眼睫也微微閃了閃。

“你在哪兒工作？”她最終問了一個她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秋程凝視著她，緩聲回：“沈大。”

隨後又補充：“在物理系教課。”

他說這話時，眼底掠過一絲淺淡的笑。

男人的眼皮又薄又窄，眼窩略深，天生微微上揚的桃花眼時時刻刻透著深情，加上右眼角的那顆淚痣點綴，讓他每每笑起來時，都格外勾人心魄。

邱橙的眼簾輕顫，別開了視線。

她輕咬嘴唇，在沈默了兩秒後，還是忐忑地追問了句：“不是說研究生考天文方向的嗎？”

秋程微垂眼皮，盯著眼前又開始喝水的女人，眸子深處隱隱泛起溫柔，但很快就隱去。

他的眼睛不眨一下，話語平靜道：“有個直博的機會，就留了下來。”

邱橙這才覆而掀眸，清透漂亮如寶石的眼睛直視著他。

他看到她的臉上終於浮出淡淡的笑意，而後誘人的紅唇輕啟，語氣松快：“也挺好的。”

“橙子阿姨，”孟桃放下小勺子，仰臉對邱橙奶聲奶氣道：“我吃飽啦，媽媽什麽時候來接我呀？”

邱橙垂眼笑望著她，眉目間盈滿溫柔，語氣也格外柔和：“阿姨給你媽媽打電話問問。”

正說著，邱橙的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

來電人正是孟槿。

邱橙沖孟桃晃了晃手機，笑道：“看，你媽媽打來了。”

她點了接通，把手機放在孟桃的耳旁，讓孟桃接電話。

孟桃撲閃著濕漉漉的大眼睛，開口喊：“麻麻。”

“麻麻你什麽時候來接我呀？我想你惹。”

孟槿溫柔安撫：“媽媽已經到了，就在飯店外面。”

邱橙隨後把手機放到耳邊接聽，她摸著小姑娘的頭安撫著，笑喚：“槿姐。”

“橙子，我到飯店外面了，你在哪個包廂？我過去接小櫻桃。”

邱橙說：“你就別上來啦，我們已經吃好了，這就下去。”

“行，門口等你。”

邱橙掛掉電話，扭臉看向秋程。

男人正瞅著她，深情專註的目光近乎貪婪。

她的心臟被他這種赤（裸）的眼神給攪的突然滯了下。

然而下一秒，他的眼眸就變得淡然沈靜，沒多少情緒。

仿佛剛才那一眼只是她眼花看錯。

邱橙還沒說話，秋程就已經起身，同時順手拿起被他放在旁邊的眼鏡，重新戴上。

“走吧。”他淡淡道。

在邱橙要拎給孟桃買的那堆東西時，男人伸手接過，語氣不鹹不淡地說：“我來拿。”

邱橙輕聲說了句謝謝，便牽著孟桃的小手跟在秋程身後出了包廂，去坐電梯下樓。

在電梯門打開後，秋程並沒有率先踏入，而是用手擋著電梯門，側身讓牽著孩子的邱橙走了進去。

如此彬彬有禮的他讓邱橙有些不適應。

走出飯店，一眼就看到母親的孟桃瞬間松開邱橙，朝著孟槿奔去，嘴裏還喊著：“麻麻！”

邱橙跟在後面提心吊膽地說：“小櫻桃你慢點，別摔倒。”

“今天麻煩你照顧她了，”孟槿笑著對邱橙說，“肯定很累吧？”

邱橙用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臉蛋，笑道：“不累，小櫻桃可聽話了。”

正說著，秋程拎著東西跟了過來。

他把東西遞給她。

“這位是……”

孟槿有點懵，不是說跟母親一起吃飯嗎？

邱橙從秋程手中拿東西的時候分了心，正不知道怎麽介紹秋程，他就自己說了話：“她的老同學。”

頓了頓，又補充：“和今天的相親對象。”

邱橙心底一晃，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修長的指節。

本來還想加句“也是她前男友”，但秋程敏銳地感受到了她的心慌，便克制住了那份壞心思。

邱橙低垂的眼簾輕輕地顫動了幾下。

再擡眼時，已經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稍微松了口氣，還好沒說是前男友。

邱橙把東西交給孟槿，笑說：“這是給小櫻桃的。”

孟槿驚訝，剛要說話推辭，邱橙就佯裝嚴肅道：“不是給你的，你沒權利拒絕。”

然後又威脅：“槿姐你要不收，我以後有事也不找你幫忙了。”

孟槿無奈失笑，收下了這些東西。

“不打擾你們啦，我就先帶小櫻桃回家了。”

等孟槿和孟桃離開，邱橙轉身，表現得淡然鎮定，說：“我也回了。”

話音剛落，腳還沒邁出去，秋程就忽而喚了聲：“橙子。”

邱橙當即僵在了原地。

她整個人都懵了瞬，只感覺耳朵酥麻，心跳紊亂，身體裏的所有細胞仿佛都被他這一聲“橙子”給霎時喚醒。

男人低聲溫和地問：“我能這樣叫你嗎？”

“喊全名總像在叫我自己，很別扭。”他給了理由。

邱橙的靈魂卻因為他給的這個理由，被他強勢地扯回了十年前。

2007年，秋。

因為父親工作調動，一家人搬到沈城，邱橙也轉學到了沈城一中。

開學當日，她從班主任的辦公室離開，沿著連接辦公樓和教學樓的長廊往前走時，忽而聽到一個男生揚聲喊：“秋程！”

邱橙下意識地就轉頭應：“啊？”

結果迎上的是男生驚訝又茫然的眼神。

後來邱橙才知道這人叫陳周良，是秋程高中時最好的哥們。

陳周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又不確定地喊：“秋程？”

邱橙不解道：“你認識我？”

陳周良滿臉震驚地不可置信問：“你也叫qiūchéng？”

邱橙捕捉住重點，疑問：“也？”

陳周良指了指她身後，像是見證了什麽重大事件，興奮道：“我在叫他啊，他也叫秋程！”

邱橙回頭，看到一個挺拔清瘦的俊朗男生穿著藍白色校服正朝這邊走來。

他有著好看精致的皮囊，生了雙天生多情勾人的桃花眼，右眼角還有顆漂亮的淚痣。

雖然神色淡淡的，氣場卻溫和清潤。

“程哥，”陳周良對揚聲笑說：“這個女生的名字跟你的完全同音哎！”

秋程腳步沒停，只在跟她擦肩而過的前一刻瞅了她一眼。

他的眼尾輕挑著，眸子裏閃過一瞬淡笑，清朗的聲音裏也隱隱含笑：“是嗎？”

隨之，他從她身旁走過。

邱橙聞到了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她突然對他好奇心起，問陳周良：“他是哪個qiū哪個chéng？”

陳周良笑說：“秋天的秋，前程似錦的程。”

秋天的秋，前程似錦的程。

邱橙轉到了高二13班。

沒想到，跟她名字同音的那個男生秋程也在這個班。

她在講臺上做自我介紹的時候說：“我叫邱橙，左山丘右耳朵的邱，橙子的橙。”

這話一出，教室裏炸開了鍋，全班同學紛紛扭臉看向坐在最後一排的秋程，甚至有不少男生笑著起哄。

邱橙和其他同學一樣，也望向秋程。

對方也正掀起眼眸，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邱橙同他坦然對視著，旋即沖他揚起明媚張揚的笑，說：“大家可以叫我橙子。”

那日下課後，邱橙來到他的座位旁，笑盈盈地大方喊：“程哥。”

“我能這樣叫你嗎？”

她一本正經地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喊全名總像在叫我自己，很別扭。”

低頭看書的他沈默。

須臾，男生掀眸，對上她清泠泠的眼睛，目光似笑非笑。

他說：“隨你。”

很久以後邱橙再回憶起這一幕，才仿佛從夢中驚醒般驀然察覺，那個時候的秋程就已經隱隱地暴露出——

他其實並沒有看上去那麽純良。

▍作者有話說:

一段回憶殺～

程哥：我純良，我裝的。

有get到這章程哥的態度變化嘛

小橙子，這個男人的話不能全信哦！

另：孟家小姑娘改了個名字，不影響閱讀，麽麽。

——

在網上看到一段話，很適合小橙子當年初見程哥時的心情：

那時候

你我第一次見面

夏天剛好過完

你聞起來

像人間不該有的季節

——

感謝支持，留評送紅包，因為這兩章時間間隔有點短，所以在明天淩晨發第三章 之前，連同第一章留評的都作數，比心。

接下來暫定每天淩晨更，更新時間有變動會提前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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