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大二把一切證件都突擊考下來了，我便開始頻頻地逃課去游山玩水。常常是同學打電話找我，開頭問候語總是：嗨，下一站天後，你現在是在旅游，還是在去旅游的路上？我在火車的轟鳴聲裏嘻嘻笑著給他們開玩笑：我在去尋找帥哥的路上，要不要我幫你也多多物色幾個啊？

那時候的我就是這樣毫不吝惜地放縱著自己的青春，每一次旅游回來，都會繪聲繪色地給網上網下的“驢友”們，講我的第N次“艷遇”。他們聽了便紛紛地“警告”我：可不許將利爪伸到朋友圈子裏來哦，再怎麽瘋狂，也不能奪朋友之夫！我當然遵命，但轉過身去又會“癡心妄想”：誰知道呢，若是讓本小姐看中了，管他是誰家的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一個人旅游煩了，便去參加學校裏的“驢友團”。叫秦康的團長是個健碩又陽光的大男生，說不上帥氣，但朝氣蓬勃的微笑，卻足已將人心牢牢地籠絡住。知道我狂愛旅游，他便將最新的旅游資訊送給我看；每次要組團出去，他總會把幾個旅游景區拿來讓我挑選。有時候我會不懷好意地邊笑邊指著一個旅游景點“命令”秦康：我們這次就去這兒玩。秦康很溫和地點頭說好啊好啊。而我，則故意微蹙起眉頭，大叫道：不行不行，這個不好玩，我們還是去紅葉谷賞秋吧。秦康爽朗地大笑起來：沒問題，波波選定的，肯定就是最好的。我狡黠地看秦康一眼，在心裏對他說：呵呵，秦康，你上波波的鉤啦！

我知道秦康是有女朋友的，他還曾經在我面前很溫柔地誇她，說她是他遇見過的最單純最善良最質樸無瑕的女子。我不知道當時自己是不是在吃醋，挑眉便激他一句：那波波算什麽？秦康一楞，隨即像哄一個任性的孩子般寬容地笑道：波波當然是最可愛也最俠義的那一個啊。我的心，並沒有在這句或許很真誠的誇讚裏，明朗起來，我依然用霸道的語氣“命令”秦康：下個月去攀巖，記得帶上你心愛的蓮安。

等到一大堆人包了車去郊區攀巖的時候，我早已把自己的命令忘得一幹二凈。照例像以往一樣，在人群裏竄來竄去，不肯有片刻的安閑。大多數時候是去纏著秦康，幫他打雜，做副手，賴著他聽我嘰嘰喳喳，全然沒有註意到秦康臉上的尷尬和不安。是身後的一個驢友輕聲提醒我，說，波波，小心蓮安吃你的醋哦。這才猛然回頭，看到秦康身邊小鳥依人般淺笑著的蓮安。

我很大方地走過去，責備秦康道：是不是太不夠哥們兒，將漂亮的蓮安妹妹帶來也不告訴波波一聲。秦康如釋重負般地長籲一口氣，說：是你太粗心啦，這麽漂亮的蓮安妹妹在身邊都沒有註意到。我看見蓮安很羞澀地微微低一下頭，隨即向我伸過右手來，說：波波，你好。我握住那只溫軟的小手，依然嘻嘻笑著，說妹妹好啊。等我松開了，蓮安又重新把手放回秦康的掌心裏去，像一只溫順的鴿子歸了巢般地安靜和恬淡。我的心，微微地疼起來，為這個世界上，竟然有蓮安這樣的女子，素樸美好到連一向張揚肆意的波波，都不忍傷害她絲毫。

那一路從沒有過的沈默，沒有我的協助，秦康似乎有些忙亂。但他還是忍住了，沒再那麽哥們兒一樣地高聲在人群裏招呼我過去幫忙。第一次覺得，默默看著秦康忙碌而不去插手，原來是如此地寂寞和難熬。就像，手邊某個司空見慣的東西丟了，說不上很痛，但是每每看到那個地方的空白，便會無所事事般地落寞和惆悵。我想，習慣，怎麽會是這樣一種東西，會讓對什麽都無所謂的波波，突然地失落又感傷？

攀巖所選的地方，有難得一見的青山碧水和藍天。在喧囂的城市裏憋瘋了，驢友們興奮得有些不知所措，一個個全都奔來跑去地按自己的興致盡情地瘋狂，全然不顧秦康聲嘶力竭地吆喝著讓他們註意安全。我看原本一呼百應的秦康一個人孤單地為攀巖做準備，而他的蓮安，則在一旁低聲地安慰著他。就像，以前的我。只是，我們的方式，截然地相反。

終於忍不住，嘩地一下子掏出事先準備好的擴音器，朝著四面八方分散的人群便大喊起來：嗨，親愛的驢弟驢妹驢哥驢姐們，快快到這邊玩攀巖啦，絕對刺激絕對驚心動魄奧，不想白來一遭的驢友們快上秦康這邊集合啦！這一招果然是奏效，幾秒鐘內，人群便呼啦啦地聚攏到秦康的身邊來。

我隔著人群，看到欣喜又驚訝的秦康，還有，向我投過謝意來的冰雪聰明的蓮安。我歪著腦袋，偷偷向秦康眨眨眼睛，沒有一句話，但我知道他會明白。這是波波才會有的獨一無二的方式，“警告”他，除非他想“破產”，否則別來找麻煩羅哩羅嗦地說什麽謝我。秦康果然是心領神會，習慣性地向我遙遙亮出他紋理分明的掌心來。

我看著那只曾經被我以各種無賴的理由握住過的大手，那麽坦蕩無私地向我敞開著，而我，因為那個雪一樣的女子，卻是再也不能瘋跑過去，故作豪爽地擊它一掌；從不會為誰柔軟的心，終於一路被一種奇怪的東西沖開來。我猛地轉過身，將狂奔而出的眼淚，一擡頭，送回它們原有的位置上去。

攀巖的時候分組，秦康很自然地把我和蓮安都分到他的門下來。有驢友便大大咧咧地起哄：秦康你可小心點啊，為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女護駕，別保護不成，反倒讓她們把你休了奧！我照例一副行俠仗義地模樣，抗議道：還不知道到時誰需要誰的護駕呢！說完了便扔下哄笑的一群人，獨自跑去攀巖給所有人看。

秦康沒有在後面叫住任性的我，但卻是拉著蓮安走過來，說：波波，爬的時候慢點，這兒山谷比較深，又剛下過雨，青苔太旺，還是小心點好。我沒有回頭看他，卻是很冷漠地拋給他一句：照顧好你的蓮安妹妹就行啦，別人的事，不用費那麽多的心。身後是有些僵硬的沈默，等我爬了五六米高了，聽到蓮安細細小小的聲音傳過來：波波，當心點啊。我大聲地向著頭頂上的藍天喊：知道啦，蓮安！

那天的我，很有些在秦康和蓮安面前賣弄的意思，不像別人一樣安安穩穩腳踏實地地向上爬，而是爬幾米，便拽著繩子悠閑地沖著下面慢騰騰的他們旋轉上幾圈，時不時地還會來上幾個飛挪騰躍的高難度動作，只把其他女孩子驚得啊啊亂叫。秦康果然發了火，朝我大叫：林波波，你別太囂張，出了事回去你自己負全責！我滿不在乎地回應他：膽小鬼，你忘了攀巖玩的就是刺激哦！除了蓮安，我想熟悉的驢友都能清晰無誤地看出來，我和秦康，在默默地較勁和對抗。至於其中的緣由，或許，只有我自己能明白。

這樣得意忘形向上攀爬的結果，終於真的出了事。是我一只手扯著繩子自由自在地作飛翔狀的時候，腳沒有踏住下面的石頭，整個人便擦著突兀的山石失控般地飛速滑落下去。很多人失聲尖叫起來，慌亂中，我看到一只手向我伸過來，想也沒想，便拼命地抓過去。畢竟是有著熟練攀巖的經驗，我很快地憑借那只手穩住自己，重新牢牢地抓住繩子。但那片尖叫聲卻沒有因此停止住，而是一路繼續高上去。我順著聲音向下看，頓時目瞪口呆：接替我滾落下去的，竟然變成了柔弱的蓮安！

蓮安的那只手，挽救了我，而她，卻是因此摔斷了一條腿！那場攀巖，因為我頑固的逞能，終於沒能繼續下去。而秦康一手經營起來的驢友團，亦因為這場事故，被學校永久地解散掉了。所有的瘋狂和放縱，到此，戛然而止。

我提了大堆蓮安喜歡的東西，在別人都忙著上課的時候去看她。在醫院刺眼的走廊裏，正碰到去給蓮安買飯的秦康。我低了頭，說，秦康，對不起，而後等著他沖我斥責和咆哮。可是，什麽都沒有。終於擡起頭，迎著正午強烈的陽光，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我看到秦康鮮明的隱忍和憂傷。他說，波波，以後，不要這麽任性，好不好。我想如往常一樣反駁秦康，我真的不是任性，我們曾經那麽默契，難道他真的不明白？可是，在有著濃濃蘇打水味的醫院裏，我還是改了口，說：好的，秦康，你也答應我，好好地愛蓮安。

蓮安躺在病床上，依然有著澄澈如水的微笑。我剝了桔子一瓣瓣地掰給她吃，她便很羞澀地笑，說，波波，你真的是個讓人著迷的女孩子，怪不得秦康總愛提起你。我也很喜歡你，真的。如果沒有我，秦康一定會……

“一定會依然找一個像你一樣善良又溫柔的女孩子。”我慌慌地接過去說，“蓮安，你恨我嗎？”蓮安微微笑著搖搖頭：怎麽會呢，我和秦康，喜歡你還來不及呢。這只是失誤，你不要自責，否則，我會更不安的。

那個從不肯在人前流淚的波波，一路走來便習慣了搶別人所愛的波波，想要什麽便千方百計會得到的波波，終於在這麽善良的女子面前，毫無保留地，舉手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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