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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風雨從飄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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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千江長年習武,手指上帶著薄繭,蹭過皮膚的時候,觸感有些麻癢。

“行了!”

曲長負如夢方醒,略帶慍怒地揮開了靖千江的手:“你少給我在這裏擅自胡言亂語,我說過……”

他是說過很多話,可惜就沒有一句中聽的,靖千江幾乎是本能地脫口阻止道:“你別說了!”

他沒有被甩脫,反倒上前一步,捧起曲長負的臉,低頭就吻了下去。

其實有的時候,身體的接近不需要濃烈的愛意,被冒犯的惱怒也可以起到相同效果。

跟上一次的小心不同,靖千江吻的很重,曲長負不甘示弱似的,便也同樣咬了回去。

兩人的雙唇貼合在一塊,氣息交融,這一刻如此的親密無間卻又如此遙遠,似乎是為了各自的執拗進行的博弈。

他們都是孤獨的人。

一個人的堅持,一個人的追求,太苦了,卻又誰也不願意妥協。

而這爭鬥之中,又有燥熱的欲望纏綿地席卷上來,帶著痛苦,帶著仇恨,帶著迷戀。

曲長負腰身微微後仰,退了一步,幾乎要被按在身後冰冷的石壁上面。

但那涼意僅僅是稍稍沾衣,靖千江便將曲長負的肩膀一帶,自己轉身靠在了石頭上,一手重新箍住了他的腰,親吻愈發熱烈。

他沒這麽沖動過,可是他也再不會如此地喜歡一個人了。

他想要化開對方身上的冰殼,化不開,就用血肉融碎,讓自己再也不會被拒絕,讓他們再也不會分離。

或許他暫時做到了。

曲長負並不習慣於被身體上的欲望所掌控,更厭惡與人接觸。

然而在被對方強行地拉入這股旋渦當中之後,他忽然發現,這樣淋漓的放縱可以令人忘卻一切骯臟的過往與痛苦的前行。

所用的壓力都被釋放出來,這一刻什麽都不用想。

較量、親密、欲望……

他喘息著,閉上眼睛,手指按住靖千江肩頭的衣服,仿佛沈迷。

但沒過多久,外面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響,曲長負猛地睜開眼睛,目光清銳。

這一刻,靖千江就知道,結束了。

對方輕而易舉地脫身出來,而他,猶自妄想纏綿到死,不願清醒。

是他們的手下找過來了,小端在半路上接到了糧草,卻發現曲長負那邊人沒到,當時便嚇出一身冷汗,帶著人匆匆跟小伍匯合,一起上山找人。

他們跟被靖千江甩到後面那幫侍衛碰上了,一行人在山裏繞來繞去,總算碰到了這裏。

只是他們找的這樣盡心費力,有沒有受到主子的歡迎,就難說了。

靖千江唇角和舌尖都破了,左臂有箭傷,胸口抹過的藥膏也早已蹭的七零八落,這時候掌傷已經有些發腫。

他這麽慘,也有一大半是自己作的,這回更沒有讓曲長負背的待遇,被人扶著擡上小轎。

相比之下,曲長負就要體面的多了,除了嘴唇微腫,面色泛紅之外,也看不出什麽異常,一邊若無其事地上馬下山,一邊詢問小端目前的情況。

小端低聲道:“為了逼問少爺的行蹤,抓了兩個黑衣人,他們確實來自西羌,會到這裏埋伏,是因為想把您活捉帶走。”

曲長負道:“我?”

他還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比糧食值錢。

小端點了點頭,語不傳六耳:“最近太師履戰告捷,西羌那邊都急了。據說他們收到了一個情報,說宋家上下最疼愛的就是少爺您,因此要把您抓走帶到戰場上,用以當做人質。”

曲長負立刻意識到問題:“他們因何知曉我的行蹤?”

小端眼底閃過一絲厲色,面沈如水:“屬下一定會查清楚。”

這個其實沒什麽可說的,曲長負這次來到山裏截留糧食,整個行程完全保密,連朱成欒以及跟他一同前來的刑部官員都不知道。

能將消息透露出去的,只有劉顯洋、靖千江,或者曲長負這邊的人。

劉顯洋不知道曲長負的真實身份,靖千江更加不可能。

所以很明顯,是曲長負自己這邊出了內鬼,這也是素來沈穩的小端都會因此而氣急的原因。

他自小被送到曲長負的身邊,生命中的唯一目標就是將小主子保護好,如果這次不是靖千江趕到,小端不敢再想象後果。

曲長負道:“你也不必如此,此事怪不得你。多留神罷。”

曲長負走後,蘇玄的待遇就提升了不少,那四處漏風的牢房被換成了一個寬敞向陽的所在,裏面的草席也變做了一張小榻。

牢頭送飯之後便沒再出現,蘇玄盤膝而坐,將一把長劍拿出來放在身側,靜靜等待著什麽。

這柄劍是皇上親手所賜之尚方寶劍,他前世也曾經握在手中過,這一把卻是在床鋪下面發現的。

蘇玄與曲長負都是善於詭詐之人,並且合作多年,就算最後收場的結局實在是不怎麽好,但默契絕對沒的說。

他看見這把劍,再想起之前自己與曲長負的對話,便猜到定然有變故發生,於是守劍以待。

果然,數個時辰之後,有數人匆匆闖入牢獄之中。

他們對於蘇玄根本就沒顧忌,當著他的面便低聲商議:“就是此人,朱大人有令,要將他立即處死!再偽造成自盡的樣子即可。”

蘇玄擡起頭來,斯文問道:“可否給出一個理由,讓在下死的明白呢?”

他的聲音淹沒在嘈雜中,根本沒人理會,有兩人手裏拿著白綾,就要往蘇玄的脖子上面套。

正在這時,寒芒一閃,卻是蘇玄反手將長劍抽出,向著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刺去!

他文官出身,功夫有限,但這柄禦賜的寶劍鋒銳無比,稍稍一帶便足以將人割破皮肉,又是在這樣出其不意的狀況之下,那人竟活生生被蘇玄捅了個對穿,倒在地上不斷抽搐。

蘇玄面色肅然,將沾血的長劍平托舉起,將劍身上的金色蛟龍與北鬥七星圖樣展現在眾人面前。

他緩緩重覆了一遍方才的話:“可否給出一個理由,讓在下死的明白呢?”

這圖案沒人不認識,但誰能想到一個階下囚的手中竟持有尚方寶劍?

這樣一來,只要不是想造反,他們又有何人敢動蘇玄一根頭發。

眾人嚇得跪地,另一名拿著白綾的人戰戰兢兢說道:“大人恕罪,我等也是聽從上面的吩咐。曲、曲大人派人運送了一批糧食回來,欲請朱大人開城賑災,朱大人目前十分震怒……”

在他斷斷續續地講述之中,蘇玄才明白了事情始末。

原來是曲長負不知道從哪裏弄到了糧食,派遣他的護衛送回了城中,一路上大張旗鼓,弄的人盡皆知,於是城外饑民愈發急躁。

偏生曲長負缺德的很,又派人在城中散播消息,稱每個饑民領到了足夠的口糧之後,便會由官府暫時在城外搭建草棚安置,再分批疏散到臨近的城中,不會給城中正常居住的百姓帶來危險。

這樣一來,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廣大的支持者,城中百姓害怕饑民會破城而入,恨不得早點將他們送走,當下也紛紛求懇官府早點放糧。

朱成欒明明是剛得到消息,便發現整件事情好像就已經被莫名其妙地決定了下來,他不做都不行。

這瞬間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朱成欒當即震怒。

他恨不得將曲長負大卸八塊,但這自然是不能的,於是打算先殺蘇玄,一來震懾人心,二來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但朱成欒萬萬沒想到,蘇玄的手中竟會有尚方寶劍,而且他小小一名知縣,竟有如此膽識氣魄,出了大牢之後不想著自己脫身,反而持劍直奔官衙而來。

這時曲長負手下的人已經將滿滿的數輛糧車運入欽差們所居住的驛館,一路上百姓們沿街相望。

而得到消息的朱成欒匆匆趕來,喝令他們將糧食先送到官衙去再行分配,當下雙方僵持。

蘇玄手持禦賜寶劍,大步流星地趕到,正好打破了這場僵局。

朱成欒大怒道:“蘇玄,你好大的膽子,誰把你放出來的?!”

蘇玄道:“大人,敢問為官者心系百姓,何罪之有?玄此身可死,但斷不忍見城外百姓流離失所,城內百姓惶惶不安,因此特來請大人一同輕點糧食,賑濟饑民!”

“大膽!”

朱成欒嚴厲道,“別以為你以戴罪之身拿到了尚方寶劍就可以命令本官。本官做事自有考量,怎是你一區區罪臣所能窺探的!帶人,把他給我帶下去!”

蘇玄將寶劍鏗然出鞘,高喝道:“誰敢!”

他這一聲威嚴無比,周圍的士兵進退為難,氣氛緊繃,形勢一觸即發。

在這個當口,已經是一念可生,一念可死,而蘇玄凜然不懼,目光銳利地在人群中劃過,精準地點出了目前最可能為他所用的人。

“惠陽同知嚴惲安在?”

這個名字從蘇玄口中吐出,朱成欒猛然瞇起眼睛,面上帶著厲色,轉首向身後看去。

他是整個惠陽府最高的行政長官,嚴惲則是二把手,亦是大學士鄧通的門生。

起初這兩個人也沒少鬥,但後來鄧通倒了,嚴惲失去靠山,這才不得已向朱成欒屈服。

表面上看兩人是和睦了,但朱成欒對他並不信任,嚴惲也同樣未必甘心。

眼下蘇玄喝出這個名字,朱成欒的第一反應就是他的一切行為是嚴惲指使,極度惱怒之下,立刻起了殺心,陰沈沈地說:“嚴同知?”

片刻之後,嚴惲才緩緩踏出一步。

蘇玄道:“尚方寶劍在此,如皇上親臨,嚴同知掌城內巡察禁暴,現請派人點數城外饑民,維持城內秩序,若有哄搶抗命者一律格殺!你可聽令?”

嚴惲的拳頭在袖中握緊,沒有回答,先看了朱成欒一眼。

劍是尚方寶劍沒錯,但多半是皇上給曲長負的,蘇玄拿出來說事,多少還有些許勉強,承認不承認這命令的有效性,全看他的了。

嚴惲意識到這是反抗朱成欒的一個好機會,但同時他又拿不定主意,曲長負這邊的陣營是否值得他一賭。

可這個時候,他發現朱成欒看著自己的雙眼中飽含殺意,顯然是從蘇玄說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不管做與不做,對方都起了疑慮。

既然如此……那就幹他娘的!

嚴惲深吸口氣:“自當領命!”

朱成欒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大膽:“你——”

“嚴同知是識大體、明事理之人,那麽玄便在此,靜候佳音!”

蘇玄稽首頓拜,將朱成欒的怒火打斷。

曲長負會將尚方寶劍交給蘇玄,便是知道他和靖千江不在,這裏只有蘇玄有絕對的能力牽制住朱成欒,而對方果然也沒有讓他失望。

他一路上回到官驛,便見城內城外已經秩序井然,連躁動不安的饑民們都已經排成了隊,一個個面黃肌瘦,虛弱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眼中卻冒著期冀的光,抻著脖子望著。

曲長負坐在馬背上,漠然掃了他們一眼,隨即打馬入城。

對於這種目光,他再熟悉不過。

當年一個人落單,走到窮途末路之時看到一條河,他踉踉蹌蹌地沖到河邊喝水,看見水面上倒映出來的,就是這樣的眼神。

十一歲之前,他身虛體弱,養尊處優,鎮日裏自怨自艾,怨恨命運的不公。

直到走出家門,他看見戰亂中人命如同草芥,看見無數百姓沿街乞討,易子而食,方才知道,這世上還有無數的人,生活在煉獄之中,比他要艱辛百倍千倍。

世上有這麽多的悲傷哀愁,但是有些人降生了就註定是要來受苦的麽?

活該被犧牲,被放棄,用血肉鋪成他人踏腳的前路?

他不相信這一切不可以改變。

準備工作都已經由蘇玄做好,曲長負並未耽擱,一回去之後就吩咐在城門口搭建粥棚,為饑民發放清粥饅頭。

成千的人站在那裏,翹首以盼,眼睜睜看著白花花的大米送進棚子,不多時,兩口大鍋短處,裏面散發出米湯的香氣。

有老人被攙扶著,已經熱淚盈眶,激動道:“這可是大米啊,是真的大米啊!真是香!”

“這真的會給咱們吃嗎?這麽些大米,可好多天不用餓肚子了!只要撐到下一批糧食秋收,就能活下來!”

“聽說朱知府想活活把咱們餓死的,是上面坐著的那個曲大人冒險從山賊處搶了糧食發放,為此還跟朱大人鬧了不快。”

“啊?他是官,他才多大啊?而且方才我看著他騎馬進城,滿臉都是很瞧不起咱們的樣子。”

“噓,人家是丞相的兒子……”

眾人議論紛紛,其實只是為了轉移註意力,抵禦棚子裏面傳來的香氣。

很快,第一鍋粥和第一籠菜饅頭,便都熱氣騰騰地蒸了出來。

排在第一的老人雙腿發顫,端著空碗走過去,果然得了滿滿一大勺的米粥和一個大饅頭,他猛喝了一口,顫聲道:“是真的,是真的給飯吃了!”

周圍頓時一片叫喊,裏面夾雜著哭聲與笑聲。

由於有軍隊在旁邊嚴格看管,糧食的分量看上去又很足,沒有人上前哄搶。

大家都領到了足量的糧食,有人一邊喝著粥,一邊流眼淚。

一名中年男子狠狠咬了幾口饅頭,一邊嚼著一邊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嚎啕道:“娘,你怎麽就沒再撐幾天呢?你再撐幾天,咱們就有飯吃了!娘啊——”

他抹了幾把眼淚,又朝著曲長負沖過來,被兩側的侍衛攔住之後,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砰磕頭:

“大人,您真是青天大老爺,您是小人的再生父母!日後小人一定要為您立下長生牌位,日夜供奉!”

曲長負什麽也沒說,揮了揮手,便有人將那男子半架起來,勸著他繼續回去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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