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宮稚咳了一聲,臉色通紅，“我有女朋友的。”

這話一出，只見宋芷直接笑出了聲。

而宮稚則暗呼一聲上當。如果是平時，她也應該能忍下來,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

但是面對宋芷的時候……

宮稚朝宋芷看過去,對方的眼睛和沈穎極為相似,眉眼之中都好像含著柔情那種。只是沈穎更瘦削,在以前，這份瘦削是加倍的柔弱。只是這大半年過去，沈穎儼然已經脫胎換骨，這份瘦削就化作了支撐她的脊梁,堅韌又獨立。

是如果破開皮肉，就會被紮得鮮血橫流的武器。

可是依然和宋芷很像。只不過宋芷是錦衣玉食養出來的矜貴和清風明月,總是會顯得從容,沈穎是路邊生長出的野草,心裏頭總是帶著點恐懼。但人類的上進,往往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恐懼。

沈穎面對了恐懼，所以才會別有魅力。

宮稚有些走神。

宋芷察覺到了,她低頭，笑：“坐,再怎麽樣,我也不屑搶別人的女朋友。”

宮稚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聲，坐了下來。只是屁股還沒坐穩,就聽到宋芷又來了一句。

“不過要是兩個人之間出了什麽事,那我也不會客氣的。”

當下宮稚扭動了一下,隨即就想起來,她現在跟沈穎好得很，有什麽好怕的。

因此宮稚施施然的坐穩了，看向宋芷：“我們好得很。”

“行了，別在我面前秀啊。你果然還是這麽的有趣。”宋芷微笑，她把紅茶朝宮稚的方向推了推。

宮稚點頭，喝了一口，這才問道：“宋芷姐姐這次要回來，A市都傳遍了。倒是真回來，沒人說話了。”

“他們都不知道啊。”宋芷也跟著吐出口長氣，看著宮稚吃喝。

宋芷在少年的時期就很喜歡看年幼的宮稚吃東西。宮稚不像同齡的小朋友，大口吃喝，她吃的都很有架勢。飯和菜一定要咀嚼多少下，才肯往下咽，哪怕特別難受，也會擰著小細眉，慢悠悠的吃喝。

有一種自己跟自己較勁的感覺。

宋芷覺得很有意思。

克制和自律是人類天性的大敵，宋芷的周圍不是沒有這樣的人。但宮稚的這點就像是刻在了她的基因裏，她說要做到，那她就一定會去做到。

很有意思。

這點有意思也移情到了宮翌的身上。宋芷跟宮翌，是當時他們年輕那一撥人裏最出彩的，在一起不說是眾望所歸，但誰見了也得說一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是多少有點無趣。

宮翌是很出彩，但宋芷身邊不缺這樣的人。出了國，那就會更多。大家聊著一樣的話題，眼界，愛好，都差不多，太無趣了。

“宋姐姐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呢？”宮稚問。

宋芷往後仰，手臂一張，垂在圈椅的兩邊，側頭去看外面的景色。她蹺著腿，鞋子要落不落的樣子，實在不成什麽樣，不過舒服。她用眼角的餘光看宮稚，宮稚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就喜歡你這點，在你面前總是很放松。”宋芷想了想，又說，“雖然你比我小，但從以前我就覺得了，是你在包容我們。”

宮稚抿了抿嘴，慢慢的喝紅茶，不做解釋。

“我這次回來，唔……”宋芷想了想，“聽說我的前男友生活很精彩，所以有點好奇。”

宮稚沈默。

“沒想到回來，發現當初的小妹妹，才是最精彩的那個啊。”

宮稚開始咳嗽，水嗆到了，她擡眼看著宋芷。

宋芷笑，她托著下巴，笑得很開心的樣子：“姐姐身體不好，你不要老逗我笑哦。”

“宋姐姐……你才不要逗我了好不好。”

宮稚有些無奈，她垂著頭，拇指輕輕的摩擦了下食指：“我只是談了個戀愛。”

“當真不是包養麽？”宋芷興致勃勃的問，“我早就聽說了，你哥哥包養了一個小姑娘，然後謊稱是你的閨蜜，還當著未婚妻的面調情？最過分的是還把你的朝生都送給了人，據說以後怕是掌權了，半分錢也不會給你這個妹妹留呢。”

宮稚黑著臉，這都什麽跟什麽。自己的傻哥哥，居然在傳言裏這麽有心機又狠毒的麽？

“我當時想著，要是宮翌這狗東西欺負我妹妹，那我一定要回來給你討個公道的。”

看著宋芷遺憾的樣子，宮稚覺得宋芷簡直就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

“沒想到，回來了，發現包養的人不是宮翌，而是你……”宋芷想了想，“還是說，你是不想要宮翌繼承家業，所以使了美人計？”

“宋姐姐！”

宮稚急忙叫停，這話已經越來越離譜了。

宋芷嘆口氣：“畢竟，那個人，這麽的像我。”

宮稚吐出一口氣：“宋姐姐……”

宋芷怎麽就那麽自戀啊？

她已經有些無奈了，只是宋芷有自傲的資本。

“如果你有那個意思，我會幫你的。”宋芷說。

宮稚搖了搖頭：“我對啟明沒什麽意思。”

宋芷看向窗外的風景，過了一會兒，才說：“也是，這才是你。”

她記得兩個人曾經聊天的時候，初始是她拿著父親布置下來的策劃案。她多高傲的一個人，人前不顯，人後費了勁，熬了好幾個通宵，做了功課給父親看。她父親翻了翻，只是淡淡的來了句：“以你的年齡來說，還算可以。”

還算可以，就是不可以。

宋芷不能接受她跟同齡人差不多，她要做，就一定是要做到最好。

宋芷那一整天心情都不好。後來去宮家散心，隨手把企劃案扔在了桌面上，回來就看到年幼的宮稚在認真的看。

一開始是逗弄的心思，小姑娘也一點不怵，擡眼說了句：“以你的年齡來說，還算可以。”

跟爸爸一模一樣的話。

就是這句話，勾起了宋芷的興趣，讓她發現了一個潛藏的寶藏。當時的宮稚在A市也是個出名的怪胎，說她聰明，有時候又會顯出一種拙劣的愚笨。宋芷觀察了很久，她甚至懷疑過這具年輕身體裏藏著一個成年人的靈魂。

對方很有趣，藏著與她勢均力敵，不，是可以碾壓她的能力。讓她既恐懼，又因為對方太過年幼的身體，而有種天然的強勢。多有趣啊，就好像是一直無趣的生活裏投下了小石子，終於有了波瀾。

只可惜……

宋芷收回眼光，她低低的笑了聲：“看起來，我來晚了。”

宮稚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低著頭去撥弄了下茶杯的把手。這些話總讓宮稚往其他方向去想。但宮稚又覺得自己或許是想得太多了。總不可能她現在喜歡了女人，女主彎了，那全部人就跟著彎吧，這太不可思議了。

而且她當年才十歲！！！

宋芷不再提這些事，宮稚就放松下來。宋芷很擅長跟人交談，或者說，她們這樣身家的人，都很擅長這個。她們聊得很愉快，愉快之中又有一點點的無趣。

宮稚抿了抿唇，起身告辭，她彬彬有禮的，說著社交辭令。

宋芷看了很久宮稚，最後才說：“小宮稚，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說這些話的時候，總覺得有點生硬。還不如你平常的樣子。”

宮稚楞了楞，她垂著眼睛，最後才笑出來：“好吧，其實或許我是真的不很擅長。”

“不過，這就是你有意思的地方，跟其他人不同。”

宋芷回答，隨後又說：“過幾天我會去宮家拜訪伯父伯母的。你回去吧。”

宮稚點頭，轉身出門，她給張山打了個電話，讓他來接自己。隨後她就放下了手機，看著電梯裏自己的影子。

明艷的五官，合適的身高，高定的衣裳，打理得很好的頭發和妝容。

這些跟前世的那個自己其實也不怎麽像。

她是A市裏首屈一指的家庭出來的女兒，從小也是被人認真細致養大的。但是上一世的一些習慣，依舊沈在了她的骨子裏，是她揮之不去的過去。

其他的孩子從一張白紙裏塑造，說話做事刻進了靈魂裏頭，而宮稚不一樣，她的骨子裏頭早就刻滿了其他的東西，是曾經的苦難。再來一次，不過是在骨頭上套一層皮，做不到那麽渾然天成，像是個蹩腳的演員。

而今她的演技被宋芷陡然的撕開，宮稚擡眼看著倒影中的自己。

她到底是誰呢？她到底要做誰呢？

這一生裏，跟誰都有點距離，做那個不爭不搶的宮稚，啟明的小公主，其實手裏什麽也沒有。

宮稚走出大門，電話鈴響起，她接起了電話，那頭傳來沈穎柔和的聲音：“你在哪裏？”

宮稚轉頭看了眼身後的酒樓：“我去還衣服了。”

“……我不喜歡她。”沈穎輕哼了一聲，隨後又支吾著說，“你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我跟她有幾分相似？”

“……傻子，那時候我才十歲。”

宮稚說，她就想起了宋芷說出那話的樣子，又不禁感慨：“你們兩個，怎麽都那麽的，愛想多啊？”

都覺得她的喜歡是另有緣由似的。

“嗯？”沈穎有些不明白，但是你們這個詞還是讓她不高興：“你不許想她。”

“好，不想。”

車來了，宮稚上了車，倒也沒關手機，坦坦蕩蕩的應著，話音帶著無奈，也帶著寵。

沈穎察覺到了這點兒寵，她輕哼著，露出少有的嬌嗔：“只許想我一個。”

電話那頭的笑聲有點低，落到沈穎的耳中，全是寵。

“行，只想你。”

沈穎有些難耐的夾了下腿，她艱難的轉過話題，說點其他事來轉移註意力。絮絮叨叨的，就連沈穎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嘮叨的時候。

但電話那頭也沒什麽煩躁的感覺，只是認真的聽著。

突然之間，那頭傳來了聲音：“沈穎，你為什麽喜歡我啊？”

沈穎之前喜歡過她哥，是直的，一本言情小說背景下，也不可能讓個鐵彎的人來做主角吧？

宮稚到現在都有些不可思議。

電話那頭頓了頓，很久後才開口：“因為你很好啊，很好很好。還有，因為你是宮稚，是，是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宮稚。你還說過，你是為我而來的。我……沒有什麽自己的東西，但是只有你。”

宮稚沈默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開口：“我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我……你說情話我還蠻喜歡的。”

“那我以後都說給你聽。”

宮稚啊了一聲：“下來，我在公司樓下了。”

於是電話裏頭發出一聲小小的雀躍的歡呼聲，就像是每個下班時候被愛人接到的女孩那樣，愉悅又活潑：“你等等我，我馬上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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