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九月，王宮中傳來消息，大抵意思是父王思我心切，望師父能將愛女的病早一些治好，好叫我回宮，行及笄之禮。

師父沒說什麽，讓我自己看著回。我思忖了片刻，擡筆道，兒雖有心侍奉父王左右，卻心有餘而力不足矣，近日身體有所好轉，但實則為帶病之身，為宮中保安康，仍不宜承歡父王膝下。思來使父憂慮，實乃兒臣之不孝雲雲。

信中也委婉地表達了我身體還沒好透的意思。怎料初八一早，王宮的馬車便停到了山下，迎朝安公主回宮。

誠然，縱我有千般不願，但那人是我的父王，我也不得不離開蒼眧山。

那日，容靳將我送下山。因為長期無人打理而爬滿青苔的石階，顯得漫長而無邊際。我不知該和容靳說些什麽，我從沒告訴過他我是姜國的一位公主，我本也沒這個自覺。

“阿堇。”

從出了院子起就一直保持沈默的容靳陡然出聲，著實嚇我一跳。腳下一滑，作勢向後倒去，但又穩穩地被容靳接在懷中。

“我想你怎麽一路安靜，原是想此刻投懷送抱來著。”容靳無奈的語氣，噙笑的嘴角。這一瞬我只覺得眼眶濕濕的，要好久見不到了。

“阿堇你要是有朝一日上了戰場，不用見血，這般一哭，保準敵手繳械投降。”容靳嘆了聲，修長的指尖拂過我眼眶，動作那麽輕柔緩慢。

誰也沒想到，當我們真的走上戰場的時候，他早已不會如此愛憐地撫上我的眼眶，再不溫不火地喚我阿堇。

“容靳，我舍不得你。”我略有哽咽地伸手摟過他的脖子，頭埋進他懷中，一點點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木槿花香氣。

“我也是。”清淡的嗓音。

感覺手上一涼，像是什麽東西被套了上去，我擡起手，羊脂玉制的鐲子，像是血色的墨滴落進，然後自然地氤氳，觸手有溫潤的感覺。

“這是我母妃給未來兒媳的見面禮，戴上了就得負責。”容靳的聲音裏含著幾許極淡的揶揄，我緩慢地離開他的懷抱，重重點了點頭，“放心，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

透過這兒已經隱隱能看見山腳下停著不菲的一架紫檀木的馬車，我停住腳步，扭頭看他，“容靳，你還會呆在山上嗎？”

他搖頭，嘴角的若有若無的笑意，“我也會回去的，為個小傷養了一年可不像話。”想起當日如此可怕的傷口，險些喪命，在他口中，平靜地卻像是在闡述一件事實。

我難得霸道地戳著他的胸口，“你是我的人，我不準你再受傷，聽到了沒有？”說完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對上容靳含笑的眸子頓時英雄氣短。

望著周遭成林的杉木，蒼眧山，我從一歲長到十五成人的地方，心中驟然生出了一股子離別的淒然。

恍惚中，容靳微帶涼意的唇滑過我面頰，“阿堇，上元節，我在這兒等你。”我眼角略有濕意，還沒分開就不舍得了，以後該怎麽辦呢。

我再次摟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在他頸窩蹭了蹭，容靳有些哭笑不得地任我摟著，“你再這樣下去，我可就君子不了了，若是直接將你打包帶回睿國，師父可會生氣？”他很認真地看我 ，像是只要我一點頭這個問題就解決了一般。

我險些咬到舌頭，拼命將那個一點兒也不矜持的好字給咽了下去，只得帶著濃濃的鼻音道：“要記得想我，不可以和別的姑娘卿卿我我。”他輕笑，“我倒也想在軍營裏找個姑娘卿卿我我，還是該將你帶回去。”

最後，走上馬車的時候我回頭望著，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嘴角噙笑，絕代了風華，似乎所有的景物都成了陪襯，一切喧囂為他的光芒而掩蓋。

那一日，馬車駛向王都，那一日，容靳回至睿國，兩個全然不同的方向，從這一刻起就像是命運的軸輪，越駛越遠。

不過兩日，馬車便駛進了王城，整個城門口擺著好大的架勢，父王坐在皇車的王座上，一身明黃色的正服何其顯眼，而我也已換上了象征著身份的淺紫宮裝。

“父王，朝安回來了。”

父王看我的眼神有些飄渺深邃，也不是在看我，該是透過我看另一個女子，我的母妃，據說是他真心愛過的一個女子。

“回來就好。”低沈的聲音，姜國國君。

進了王宮，行了一套繁瑣的禮節後，我輕車熟路地回到我在王宮的寢殿，慕寒殿。聽說我母妃閨中小字輕寒，逝世後，她原本的寢殿成了我每年回宮一次的住所。

“公主！”水綠色的宮裙，我在王宮裏的貼身侍女，素棲。“公主你可算是回來了，素棲等你等得好苦。”素棲眉眼含怨，說著說著，眼眶便紅了起來。

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素棲，我肚子有點餓了，一早上沒吃什麽東西。”素棲聞言，留下一句馬上回來就跑沒影了，想來又是去廚房準備糕點。

沒辦法，我每年回宮只待小半月，這丫頭一見我就兩眼淚汪汪的，先想辦法支走才是上上佳策。

我的封號是朝安，估摸著父王是想讓我朝朝安康來著，畢竟一個命薄到隨時翹辮子的公主總是需些上蒼庇佑的。

此後的兩個月裏，除了去禦花園中走動和向父王問安，我也只呆在慕寒殿中，日子不甚無聊。但對於王宮中某些如夫人來說，我的到來無疑是成為她們的又一項每日功課之一。

這兩個月裏，幾乎日日都有些個我連名稱封號都叫不出來的嬪妃探望，對她們來說，與其夜守空閨、設計與父王偶遇，倒不如討好了我這個在外人眼中最得君心的公主，畢竟在我之後偌大的宮闈，再無孩子出生，其餘公主也大多許了人家，出嫁聯姻。

而我，來者不拒，心情好時再和她們打打太極，倒不是說是因為什麽受寵若驚，她們每人來也不好意思空著手，搏個臉面，送來的東西一個比一個好，於是堪比王後寢宮的慕寒殿裏大大小小，像個小國庫似的。

如今我想的最多的是該如何與父王說起容靳的事，畢竟在姜國，公主及笄前多是已有婚約，及笄時賜婚，再不濟及笄時也該賜婚了，約莫只有我一個是在外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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