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紹回頭，只見一少婦離在門外，鬢發略有些淩亂，神情顯出明顯的疲憊，卻是藍曉君。

“曉君？這是……出什麽事了麽？”她的神情與尋常有異，聶紹避重就輕，低聲問道。

藍曉君拖著步子緩緩走近些，苦笑道：“老聶，若是你這裏再找不到伊即靬的下落，我是否該去報官？”

聶紹一楞，急忙催促她說出事情原委。

見藍曉君身體搖搖欲墜，餘仁義也機靈地給她端來一把椅子，藍曉君道謝之後也頹然坐下。

“今日午間，他自說要往冠軍侯府一趟，尋小侯爺商議些事情；爾後他再也不曾回家，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回——我也便腆著臉去冠軍侯府打聽過，伊即靬今日根本不曾去侯府！”

“竟有這事？”聶紹和餘仁義互看一眼，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或許只是他外出游冶……”

藍曉君早已通紅了眼眶，“他斷不是這樣的人！看這天光，他再無任何回音、也不見人影，只怕是出事了呀！”

她求助地看著聶紹，滿眼淒惶，曾經意氣風發的女俠氣概已蕩然無存，“連覆陸支那兒我也去過，他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但答應連夜幫我四處找尋……伊即靬定是真出事了。”

聶紹為她情緒感染，安慰道：“我和小餘也跟你們去找找，莫慌，若他還在這長安城內，集我們眾人之力，定能將他找出來。”

長者的話果然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藍曉君情緒終於平穩了許多，擦了淚起身，“我也一起去尋，你們千萬別撇下我。”

“你去日磾家看看，也向閼氏問候一聲。”聶紹提醒道，“金傅那小子最是鬼靈精，常在宮闈走動，說不定他見到了些什麽。”

藍曉君不敢怠慢，向他們道別後便徑直趕去金家。其時金日磾仍在外，只有金倫並閼氏、金傅在家，一聽這個消息，也都覺得決非小事。

閼氏安撫著藍曉君，“伊即靬一向是個好性子，但總歸是個長腿的人兒，或許就是外出游玩了……曉君你千萬別太焦急，莫把自己又急出病來。”

金傅只在一旁慢慢飲著碗裏的湯，眼睛滴溜溜轉著，目光在三個大人之間穿梭。

“近來頗不太平，此事不可小覷。”金倫卻似沒聽出母親話中善意的“欺騙”，咬咬牙，“我也去幫嫂子尋人，娘和傅兒留在家中切不可出門。”

藍曉君千恩萬謝過，二人一並出了門，閼氏也站起身走到門邊，憂心忡忡地將門閂扣好。

她當然沒註意到，在大門在背後關上的一瞬，金傅正用一種嘲諷的目光看著她的所作所為。

等閼氏轉回身來，金傅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早換了笑容，走到閼氏身邊撒嬌地道：“祖母，傅兒想吃金絲餅。”

金絲餅是閼氏家特產，閼氏聞聲心頭才松快了些，幸而她的孫兒平安無事在身邊，童言也稍沖淡了些方才的陰郁。

她笑著摸了摸孫兒的小腦袋，“甚好，祖母這便去做，傅兒你就在院子裏玩，記著方才叔叔的話，千萬別出去。”

“諾。”金傅乖巧地回答，等目送閼氏進了屋內，小臉上的笑容很快收起。他註視片刻，確定閼氏一時半刻不會出來，抿著唇立即小跑到後院。

金傅一口氣跑到馬棚，攀著一邊的楊樹眨眼間便到了墻上，探出小腦袋往下看去，果然見到熟悉的人影，便用歡快的聲音輕輕叫道：“蘭姨！”

外墻下早已站著一個人，聽到金傅的聲音便揚起臉來，正是阿提蘭。

“傅兒。”看到那張活潑的小臉，阿提蘭眸中隱隱帶著淚光，仍笑著伸出手，金傅連忙也伸出手去，二人手指勾了勾。

“蘭姨，那漢女果真到我們家來了，叔叔都出去幫著找人，你們千萬當心。”

瞧著金傅氣得鼓成包子的小臉，阿提蘭安撫地道：“這事義父早已料到，只讓他們去找吧，若是能找到，那倒是出奇了。”

金傅這才展顏，用力點點頭，想到外祖的安排，不知多得意。但他眼珠轉了轉，又委屈巴巴地看她，“蘭姨，要不我……我還是再向爹爹和祖母說說，為什麽不許蘭姨進門呢？他們簡直沒道理！我要見你，難道只能偷偷溜出去嗎？”

阿提蘭嘆了口氣，轉過頭背靠著墻，金傅從上面只能看到她的頭頂，但傳來的輕聲啜泣令金傅心裏一陣一陣發疼。

他捏了捏拳頭，更加怨恨起九方纓。那個打亂了自家生活的女人，只希望這次她能死在獵場裏才好——就算死不了，他也會想辦法將這個女人永遠趕出大家的生活！

阿提蘭很快又轉回臉來，溫柔笑著看他，“好了，快些回去房裏，若是被閼氏看到，只怕要遷怒於你。明日再來看你好嗎？”

“當真？”金傅原本極為不舍，聽到阿提蘭說明日再來，又雀躍起來。

阿提蘭鄭重點頭，眸中又泛起淚光，幽幽嘆息一聲，“傅兒，畢竟王子和閼氏不許我再來，不能讓他們知道，否則……對你也不會好。但是你記住，無論你有什麽要求，蘭姨都會盡力幫助你、滿足你。”

她又嘆了口氣，轉身匆匆走了，只留下金傅騎在墻頭，癡怔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末了，仿佛做出了什麽決定般，他的小臉上神情忽然變得堅毅，慢慢從原路回去院子。

迷迷糊糊中，九方纓只覺得自己被人用力摜在了地上，全身都無比疼痛。她感到又饑又渴，只能緩緩舔了嘴唇，試著睜開眼睛打量周遭。

不幸地，她又看到了滿臉陰鷙的徒單阿不古。

“今晚是最後的期限，若是你不答應，我們也沒辦法留你小命了。”老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嘴角噙著詭異的笑容。

九方纓苦笑，“我現在確實……別無選擇。”

昏迷的時間裏，她的記憶回溯到許久以前，父母親的臉交替出現在眼前，爾後是薛玉年和薛林氏，接著又出現了劉細君和霍嬗，光影流逝中，最後留下的是金日磾憂郁的臉龐。

總要活下去……才能再和日磾他們相見，才能揭穿徒單阿不古他們的陰謀！

徒單阿不古用狡黠的目光盯了她許久，“我觀察你很久，你也不是工於心計的人，從表情來看，現在只怕在想著脫出我們手心之後就要去告密吧？”

九方纓瞬間漲紅臉，徒單阿不古哈哈大笑，故意嘆氣道：“既然這樣，只能提前把我們最後的安排告訴你了。把那個丫頭帶進來吧。”

幽暗的空間裏，墻上忽然好像裂開一條縫似的透出了光亮，一道窈窕的人影背著光慢慢走進來，九方纓看著，心中升騰起不妙的感覺。

“您叫我有事嗎？”

來人一開口，宛如晴天霹靂般砸在九方纓的脊骨上，幾乎令她瞬間癱倒。但她告訴自己不能就此認輸，強撐著擡起頭，震驚地看著面前的少女，“惜兒……惜兒？”

亮光一閃，不知是誰點亮了一盞油燈，不算明亮的光映出眾人的臉龐。暴惜兒居高臨下地看著九方纓，目光冰冷，又帶一絲玩味，“表姊，我陪你進宮去，你開心嗎？”

九方纓看著她，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無怪這幾天家中總是見不到暴惜兒的人影，可是她……怎麽會和徒單阿不古他們在一起？惜兒在長安只是初來乍到，這究竟是誰從中牽線？

“若不是你今日去栘中廄一番折騰，明日分明會更順利。”徒單阿不古嚴厲地盯著九方纓，爾後又露出笑容，轉向暴惜兒，“不過，明日自然有人會接應你們，毋需太過擔心。”

暴惜兒掩唇而笑，“各位的安排怎麽會有差錯呢？”

徒單阿不古瞇眼，顯然很是受用，擺擺手道：“你拿些東西過來丟給她吃，別讓她餓死，明日斷不能露出破綻。”

暴惜兒應下，徒單阿不古便笑著離去。暴惜兒跟著出去，片刻後折回來，手中不過是幾個發冷的饅頭加一只小水囊，頗為嫌棄地丟過來，“自己吃點，餓死了沒人收屍。”

九方纓抓起饅頭，卻不著急吃，不出聲地看著暴惜兒，直看得暴惜兒渾身不自在，尖叫道：“你看著我也沒用！憑什麽人家都向著你，哼，現在就讓你看看，就憑你一個人，到底能夠走到多遠！”

看著她幾近猙獰的面孔，九方纓目光竟漸漸沈靜，原本的憤怒也緩和下來。她默然片刻，微微搖頭，“無論你做什麽，我無權過問；但我希望你多想想舅舅，莫為爭一時意氣將自己賠進去……”

“既然你無權過問，還在這裏胡說什麽？”暴惜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惡狠狠地瞪著她，咧嘴露出得意的笑，“等明日一過你就會知道，我以後會過著終身無憂的生活，而你，就此沒命了。”

九方纓緊緊捏著手中的饅頭，看著暴惜兒身姿搖曳走出門去，眉頭緊緊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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