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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賭氣騎天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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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嬗遲疑片刻,目光淡淡掃視了那幅幾乎可與自己先父的名譽相連結的地圖,終於輕道:“陛下……”

自漢人打通河西走廊以來,匈奴節節敗退,先前的許多牧場和據點被漢軍攻占,使得匈奴人不得不日漸北遷。

河西之地,原本只有酒泉和武威二郡,但就在今日朝會之上,皇帝頒布詔令,改二郡為四郡,令設敦煌、張掖為郡。

加之前些時日“天馬使者”的任命戲言,很難讓人不把這兩件事聯想到一處。

“子侯,每當朕看到這‘酒泉’二字,總不免……想起去病來。”皇帝的手指撫過地圖上那一片河西之地,一聲喟嘆,“他為朕建了太多功勳,也為朕留下了太多的寶物,為何上天如此不留情面,偏要把他從朕的身邊帶走?”

霍嬗木然立在原地,這樣的話,他聽很多人都說過,甚至每一個人都不止說過一次。

“先父九泉之下有知,定為陛下的心意感激不盡。”

然後,每一個人都希望他成為第二個霍去病。

卻從不過問他是否願意。

皇帝感慨片刻,向他笑了笑,“方才諸邑喚你過去,可是又任性了?”

“不曾。”霍嬗慢慢恢覆了意識,露出無邪的笑容,“陛下,您既然將敦煌升為郡,是否也是想在敦煌發現更多的天馬呢?”

皇帝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含笑看著他,“子侯有何見地?”

霍嬗垂眸抿唇,片刻後擡起頭來,道:“如暴利長之輩,只是僥幸獲得,聽聞陛下身邊奉車都尉金日磾已有斷言,此馬來自烏孫;既然如此,為何不徑直與烏孫結交,向烏孫求馬呢?”

皇帝微怔,忽然眼角眉梢都帶上了喜色,連連點頭,“好好,不愧是冠軍侯,子侯所說全然合乎朕的心意,這烏孫之行朕以為極好。”他欣慰地在小小少年肩頭一按,“在你身上,朕仿佛能看到去病的影子……子侯,將來的大漢天下必得有你的力量。”

去病……去病……

為何人人都在提這個他從未曾謀面的人?

這兩個字已經深深刻入了他的骨血,他是那個人的孩子,而那個人卻不幸英年早逝。

於是,所有的人都試圖把那個人重生在他的身上。

霍嬗咳嗽一聲,腦子有點漲。他勉強勾了勾唇角,忽然道:“陛下,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如何?”皇帝正在興頭上,心情極好。

霍嬗深吸一口氣,淡淡道:“臣想試騎天馬,看承華廄丞對天馬的馴服如何。”

凡有新馬入宮,一面需對其進行調養以適應新環境,一面要加以馴服,以便將來皇帝的騎乘挽用,甚至是配種。

尤其這次,既然號稱“天馬”,又有九方纓在禦前試騎大敗金日磾,皇帝對這匹天馬的馴服報以很大期望,早就對它滿懷期待,哪怕是霍嬗也能看得出來。

“這……”皇帝有些遲疑。霍嬗雖性子成熟,身量也還只是個少年人,哪裏能控住那樣的高頭大馬?

霍嬗眨了眨眼睛,笑得純真無邪,“陛下不是說,臣是驃騎大將軍的兒子嗎?只是騎一匹馬而已,臣怎會遜於那位獻馬的少年?”

燦爛的日光下,九方纓忽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差點從板凳上摔下去。

“哈哈小薛,是不是有人在背後說你壞話啊?”餘仁義最喜歡補上一句話加劇傷害。

九方纓白了他一眼,揉了揉肩膀,面前的馬甩了甩尾巴,滿心期待地蹭過去想讓她繼續為自己刷毛。

“不知道是什麽事,但肯定不是好事。”九方纓又抹了一把鼻子,將掉下去的袖子用力再挽起來,“我家舅舅又不知去了哪裏,我生怕他又惹出麻煩。”

尤材正提著水桶走過來,聞言也不由笑了,“又不是孩童,上次進了一回衙門,如今也該懂了分寸,你可寬心。”

“不好說……”九方纓慨嘆一聲,不知為何,她對暴利長好似當真沒有多少信心……

“阿嚏!阿嚏!”暴利長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差點把頭上的帽子打歪到了一邊,也驚得走在他身前的虞海猛地轉身,忿忿地看著他。

“如今都什麽時候了,還這般悠閑?”虞海道,臉色近乎鐵青,“那位可是冠軍侯,是他要騎這匹天馬,他的意思不能拂逆,你千萬要照顧著,這就是你身為廄丞應盡的事務!”

暴利長揉著發紅的鼻頭,挺委屈的,昨晚他雖因為即將進宮當差而興奮得沒能徹夜安眠,卻斷不至於傷風患病,怎麽會突然打這樣大的噴嚏?

何況,他又細細回憶了昨夜在心中的盤算,道:“身為廄丞,最重要的差事豈不是養好禦馬麽……”

“你以為此間是何處?”虞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長安馬市?上郡馬苑?你初來乍到,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少說多做,可懂?”

暴利長唯唯諾諾應了,心裏卻極其驚訝,太仆之職不算太低,這虞太仆在外對他們可是耀武揚威,進了宮裏面對宮中貴人,立即換了副恭敬至極的神情,變化之快、之大,令人驚嘆。

將這茬心思暫按下不表,暴利長跟著虞海又走了幾步,很快就見到了那匹被他從敦煌帶回來的黑馬。

一人一馬對視,黑馬打了個響鼻,往後退了幾步,似乎認出了他是誰。暴利長呵呵一笑,伸手想去撫摸它,“還記得我啊,還算有良心嘛……”

“啪”的一聲,暴利長吃痛收手,這才發現手背上已經多了一條鞭痕,頓時怒視虞海,“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虞海一勾唇角,眼神卻冰冷至極,“別忘了你身在何處。這匹天馬已是皇家禦馬,它便是你的主子了,如此以下犯上,豈不該受罰?”

暴利長瞪大眼睛,卻一陣語塞,不知從何處辯駁才好。他恨恨地舔了舔手背上的鞭痕,心裏暗暗記下了這筆賬:將來他位極人臣,一定要把這個雙面人踩下去,報今日一鞭之仇。

“準備妥了麽?”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沈穩的聲音,暴利長耳朵一動,似乎極為熟悉。

虞海連忙轉身,向來人一施禮,“金都尉,天馬近來並無不良狀況,您且檢視——臣等即刻便能將天馬牽到陛下和侯爺面前。”

來人輕輕“嗯”了一聲,“有勞……這位是?”

虞海連忙朝暴利長小腿上踢了一腳,向來人笑道:“承華廄丞三個月前便向臣提請告老還鄉,臣時至今日才找到新人接替。”他向暴利長低吼一聲,“還不見過奉車都尉?”

暴利長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來,迎面就對上了一張黧黑的堅毅面龐,整個人都呆住了,脫口而出:“媽呀!”

金日磾也整個人僵在了原地,詫異地看著他,“暴先生?……您怎麽會在這?”

暴利長登時想迅速挖個地洞鉆進去,並把土填得嚴嚴實實的。他尷尬地咳嗽一聲,討好地行了禮,“想不到能見到熟人……將來小人還要多多仰仗金都尉了。”

金日磾呆呆地看著他,好半天才回過神,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立即向暴利長的身後看去,卻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纖瘦身影,心裏才莫名松了口氣。

那個叫“薛纓”的少年並沒有一同入宮,這樣想著,金日磾才寬心了許多。他迅速理清了思緒,雖然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暴利長,但他很清楚,這時候並不適合。

“大人,請現在牽馬過去罷。陛下和侯爺已經久候了。”他轉向虞海,淡淡地道。

虞海看著他們二人的神情,心裏也轉了好幾個彎,這奉車都尉雖是匈奴人,卻深受皇帝寵愛,不曾想這個暴利長居然和金日磾還是舊識,將來只怕要……

不知是否因為看到了熟人,暴利長一下子好似有了底氣,上前拽了那匹天馬出廄,大搖大擺地跟在金日磾和虞海的後面。

看到他洋洋自得的神情,虞海又果斷將剛剛心裏冒出來的念頭給掐斷了,目中浮現淡淡的輕蔑。

自昨晚到今晨的小雨雖停歇已久,一路走來還是能見到小攤的水漬,映著空中稀薄的日光,即便是到了眼底也並不十分刺眼。

暴利長一邊走一邊欣賞著四面的風景,順便從水面的倒影看看自己的外形,確認了數次穿著妥當,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但等到了位置,他忽然發現,這就是此前獻馬時九方纓和金日磾的角逐之地。

“陛下,臣這便去了。”上首傳來清脆的少年聲音,接著是幾聲蹦跳落地,暴利長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只等那少年侯爺走到跟前,從他手中一把搶過了韁繩。

霍嬗正要上馬,忽然感覺馬旁的這人極為面善,便多看了一眼,登時驚訝,“你……”

“請侯爺小心。”虞海連忙伸出手從旁邊扶了霍嬗一把。

霍嬗厭惡地甩開他的手,一個利落的翻身上馬,漂亮的動作令皇帝笑得眼睛瞇起,虞海更是不遺餘力撫掌稱讚。

霍嬗冷冷一笑,又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的暴利長,腦子裏卻想起昨日傍晚九方纓的語氣,心裏火氣蹭蹭外冒,使勁扯著韁繩令天馬往外走,“籲——!”

天馬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了幾步,仰頭甩頸,很是不安。金日磾緊緊關註著那一人一馬,不對,那天九方纓在他面前騎上這匹天馬時,這馬並不會有這樣的動作。

沒等金日磾想清楚這其中的緣故,霍嬗眸光一沈,揚手一鞭擊在了馬股上,怒喝一聲:“駕!”

天馬驚嘶,猛地發力狂奔了出去!

“不好!”金日磾立即跟著奔了出去,但他腳才邁出,不過須臾,馬背上瘦小的身影已經歪倒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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