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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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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穿過繁華的鬧市, 繞過桂花巷,晃晃悠悠總算到了薛瑩雪家門口。

半年前,薛瑩雪出閣,嫁給了時任翰林院編修的鄭秦, 之後便隨著鄭秦一起, 住在了桂花巷。這處宅院, 雖比不上薛瑩雪原本住的侍郎府那樣寬敞,但住的也還算舒適。

馬車及至門口停下, 薛瑩雪緩緩下了馬車,與清和郡主拜別。

這一路上兩人都相顧無言, 沒怎麽說話,似乎因為方才薛瑩雪待那丫鬟的態度,清和心裏始終有些芥蒂。

在她看來,薛瑩雪為人處事向來都是寬和謙遜的,從不會惡意揣測他人, 也不會對旁人說三道四, 對待下人, 也是耐心包容的。但今日發生的種種,卻又顛覆了她的看法。

薛瑩雪待她還是一如曾經, 可清和卻總覺得有些不一樣了。

那丫鬟那般狼狽, 又不見那位孟夫人的蹤影, 即便那丫鬟不說,隨意一猜也能猜出來, 必然是遇上了什麽麻煩,讓他丫鬟著急忙慌要回去, 當然是要和府上的人說。

這樣的事情, 清和覺得自己是能看出來的, 既然她都能看出來,那瑩雪姐姐又怎麽會看不出來?

女子最重名節,出了這樣的一檔子事,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不多問那丫鬟,也是本著這個道理。

她不相信已經出閣的薛瑩雪還比不上她,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

那樣咄咄逼人不留情面的女子,當真是她印象中的瑩雪姐姐嗎?

清和擰著眉,心底越發惆悵。

因著這心底的惆悵,即便是送別薛瑩雪時,清和也只是勉力擠出幾分笑容,並未多說什麽。

要知道兩人前幾日分別時,她可是萬分不舍,與薛瑩雪說了一大段的話。

“我這便回去了,郡主也早些回宮去,莫要在外頭待太久了。”

清和微微頷首,聲音極輕的應下。

車簾放下,站在門邊的薛瑩雪遠遠看著馬車離去,拐過巷口,看不見時才收回目光,轉身進了門裏。

薛瑩雪在家中稍稍歇息了會兒,便等來了下值的夫君。

鄭秦在翰林任的是清閑的差事,上下衙門大多都是到了時辰就走。雖說能力上顯得平庸,但與同僚上峰交好,卻是個中能手。以至於在翰林院才待了一兩年,便被薛京看重,選做了女婿。

如今有了薛京這樣的岳丈,之後的仕途就更是平步青雲,人人艷羨。

換了身輕便的衣裳,鄭秦瞧見了坐在美人榻上的薛瑩雪。

她單手撐著腮,眉間好似攏著一層淡淡的愁緒。

鄭秦自如地坐在她跟前,“夫人這是在想什麽,發了好久的呆了?”

薛瑩雪嘶了聲,隨即收了手坐正,略帶疑惑的看向面前的人。

“我今日碰上了一樁事,這樁事情與禮部那位孟侍郎的夫人有關。”

片刻後,她接著說到,“若我猜的不錯,那位孟夫人興許遭了意外,說不定是受了傷失蹤,又說不定……”

她沒再繼續說下去,一雙眼打量著鄭秦,“夫君,你可曉得那位孟侍郎是有什麽仇家嗎?”

如若不然,好好的,誰會尋一個內宅婦人的麻煩。盡管這事不關己,但這事想起來還是讓薛瑩雪心中有些許惶然。

朝堂上的事情,風雲變幻的,說不準改日那祝苡苡今日遭遇的事情,她也能碰上。畢竟她爹爹和丈夫可都是在朝為官的,可總不能因為這個,她這下輩子都拘在內宅中,一刻也不出門去吧。

越這樣想著,她心裏越是煩悶。

握起面前鄭秦的手,她道:“推己及人,我有些害怕。”

鄭秦反握住薛瑩雪的手,柔聲安慰,“雪兒莫要害怕,為夫不會讓你遇上這些事情。”

面上笑著一派雲淡風輕,鄭秦心裏卻早已是思緒萬千。

孟循出身翰林院,鄭秦曾與他打過交道。就鄭秦所知,孟循為人謙卑。明明是難得一見的少年狀元,卻也從未試恃才傲物,待人處事都極其溫和。那是在翰林院都有口碑的人,他鄭秦又怎會不知?

只是自從孟循兼任刑部郎中之後,一切就變了。

先是那樁陳將軍的案子,又是後面江寧織造貪墨的案子……

鄭秦不算太了解孟循,但從他做出的那些事也足以見得他品性如何。

是個忠君之臣,還不曾參與黨爭。按理來說,這樣的人,自己那位老丈人,應該會拋下橄欖枝,有意與他結交,可偏偏,孟侍郎在那兩張案子上又多次得罪了薛京。隱隱的,還讓張尚書不悅。

如今首輔徐中禮告假休養,內閣裏頭群龍無首,派系尤為分明。按當下來看,怕是不出三個月,徐大人就要致仕,很快內閣便會庭推出接任之人。

他從幾個同僚口中得知,那位孟大人此番是奉皇命前去兩廣督查私鹽一案。這樁案子牽連極廣,官商勾結,多少人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無事發生。若真要查出這背後之人,恐怕朝堂上,又要起一番動蕩。

仔細去想,要真和瑩雪說的那樣,那位孟夫人遭了不測,恐怕也就是因為此事。

妻子口中的“仇人”,真去算,老丈人還算是一個。

只是這樣的話,他自己心裏清楚就可以了,沒有必要與面前的人說。

鄭秦握著薛瑩雪的手,又緊了幾分。

送別薛瑩雪後,清和仍止不住去想方才遇到的事情。

那丫鬟支支吾吾,定然是有所隱瞞。而那馬車之上,又不見那位孟夫人的蹤跡。

這事本與她無關,可偏偏叫她碰上,叫她曉得了。這會兒,她實在做不到,若無其事,無動於衷。可這樣的事,她又與何人去說,他又該做些什麽才能幫到那位孟夫人,她只是個外人,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日暮西沈,馬車緩緩向宮門口駛去。清和掀開車簾朝外頭看去,長安街一如往常熱鬧。

她眉心緊蹙,兩片唇緊緊抿著。

倏地一陣顛簸叫她從愁緒中脫身而出,她擡頭朝遠處望去。

兩匹高頭大馬,由遠及近,緩緩而來。街上人要比幾個時辰前少了一些,那兩匹駿馬便格外顯眼。

待到看清了那有些模糊的人影,清和面上一喜,隨即趕緊放下車簾動作,利落的跳下馬車。

外頭站著的護衛有些意外,正想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清和卻快他們一步。

“我看見薛世子和穆大人了,你們在這等著,我去去就來!”

說完,她便毫不猶豫的朝後走去,護衛和車夫,只得將馬車停在旁邊等待。

另一邊,韓子章勒緊了韁繩,駿馬的步伐也隨之緩和了幾分。

很快,韓子章朝和穆延並行。

韓子章唇邊勾著笑,“切磋贏了怎麽還悶悶不樂的?底下那兩個原本不服你的副千戶如今不都乖乖的了,還有什麽好煩的?”

穆延瞥了韓子章一眼,淡淡道:“世子,我沒有煩,也沒有悶悶不樂。”

“那怎麽還拉著臉?”

從前底下的那些人,都愛議論韓子章時常冷著臉,不茍言笑,如今看來,穆延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分明二十不到的年紀,成日一張臉上無悲無喜,老成到比起那些而立不惑之年的,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穆延依舊沒什麽反應,“世子多想了,我從來都是這副模樣。”

韓子章本就不善與人打交道,這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平心而論,他是很欣賞自己這位弟弟的,可惜,穆延並不怎麽搭理自己。

皺眉猶豫了半天,正想再說些什麽時,一道聲音傳入耳邊。

“韓世子,穆……穆延。”

垂眸去看,竟是清和郡主。

她臉上帶著笑,又隱隱透著幾分羞怯,瞧著模樣便曉得她很開心。

韓子章輕巧地躍下馬鞍,“郡主。”

清和後知後覺自己笑得太過明顯,她稍稍收斂了神情,“世子與穆大人,這是才從演武場過來麽?”

話雖是朝著韓子章問的,但目光卻時不時的偏向身後正在下馬的穆延。

他站在燈火未曾照耀到的暗處,不知在想什麽,神情漠然,清俊的面容莫名添了幾分晦暗。

一身玄色的窄袖衣袍,將他身形顯得更加高大挺闊,像是一座巍峨又孤高的山,煙雲繚繞,朦朧的不太真切,看似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清和恍惚想起,自從她見到穆延直至今日,他好像從來都是這樣。

即便她央求太子表兄,讓穆延護衛她出宮安危,兩人的距離也並沒有因此而拉近,他們始終隔得很遠。

穆延分明還未到及冠之年,為什麽在他面上她總尋不到十九歲該有的模樣。

她聽太子表兄說過,穆延身世坎坷,是廣平侯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

思及此,清和原本掛在嘴邊的笑,頃刻便消散了,心裏酸酸澀澀的,很不是滋味。

韓子章並未發現清和面上有何不妥,他答到,“是我與穆延才從演武場回來,郡主這是要回宮去麽?”

沈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察覺韓子章問詢的目光是,清和才慌張的點了點頭。

“是……我要回去。”

清和漸漸回過神來,神思也清明了不少。

“那就此別過,我與穆延先走了。”說完,韓子章轉身欲走,一道身影卻快他一步,走在了他前頭,梗在了她與穆延中間。

韓子章掃了二人一眼,隨即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默不作聲站在一旁。

穆延眉心一擰,面上蘊著淡淡的不耐,“郡主可還有事?”

清和垂著頭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擡眸望向穆延。

她確實有話要和穆延說,只不過和她自己無關。

“穆大人,借一步說話。”

穆延還未回答,一邊的韓子章便順手牽過他手上的韁繩。

“我等你。”

穆延面上的不耐更甚,“郡主有什麽話只管說,不必避諱。”

“可……”咬了咬牙,清和張口到,“是關於你那位朋友的,就是,就是,我們上次,在流光遇見的那位夫人。”

“你還記得嗎?那時我們在首飾鋪子裏,我想買首飾,後來就碰上了這位夫人,你還說她是你的朋友,只是她才見著你,就轉身離開了……”

渙散的眸光倏地凝聚,穆延面上多了幾分認真,“她怎麽了?”

見清和還在猶豫,穆延猜到了她的意思。

冷靜下來,穆延便隨著她的意思,走到街邊僻靜的角落。

這會兒,清和再沒猶豫,把方才所見所聞,一五一十都與穆延說了。

清和親眼看著,那原本漠然的人漸漸生動起來,有了幾分鮮活的氣息。

說完後她又補充到,“馬車上並不見那位孟夫人的蹤影,且我看那丫鬟神色慌張……”

“在哪裏?”穆延神色愈發凝重,“郡主方才見那丫鬟,是在哪裏?”

清和看著面前人的神情,不自覺楞了片刻。

她還從未見過穆延這副模樣。

他好似是冷靜的,可一張臉卻緊緊繃著,與她說話的語調也愈發急促。

她楞了會兒回答:“皇城外的那片竹林。”

“什麽時辰?”

“酉時,太陽快落山的時候。”

“孟府的馬車出皇城是什麽時辰?”

“快到申時末,差不多隔了兩刻鐘。”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清和咬了咬牙,“也有可能是我杞人憂天,興許那位孟夫人正安安穩穩的在府上呢,或許是我想多了……”

穆延低垂著眉目,輕輕應了聲,“我曉得了,多謝郡主告知。”

說完,拱手向清和行了一禮,隨即又朝韓子章的方向走去,說了幾句話後,就邁步離開。

看著穿行在人群中的玄色身影,清和愈發恍惚。

只是一個猜測,他便這般著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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