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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視眈眈的眼神……皇帝是早有了察覺的。

每回用膳的時候,只要她在,皇帝就覺得後脊梁發冷。好幾次有意無意地朝後一看,她都還毫無所覺地盯著那一桌子菜。

每到這個時候,賀蘭世淵都在想:你們沐家不缺錢吧……

這個沒見過好東西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要不是知道她是盯著那一桌子菜,賀蘭世淵在這目光下簡直要覺得她要活吃了自己。也因為這種怨念,很想滿足她一下讓她來嘗嘗各樣菜式的皇帝每次都會賭氣地摒開這個念頭:就不讓她吃!

然後,那種陰森森的目光逐漸成了他用膳時的一種習慣。但凡沐容在,他就覺得有這種目光在才比較正常。

今天中午不正常了……

沐容就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他卻感覺不到那種“好想吃好想吃”的氛圍了。咦?怎麽回事?

皇帝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微微垂首肅立著,眉眼低垂,半點沒往這邊看。

也沒問,繼續安心吃自己的。

沐容則是因為太入戲了才會如此,要生生去裝淑女太累了,所以沐容花了大半夜的時間給自己催眠、洗腦,從根本上讓自己相信……她就是個淑女!

嗯……雖然無人時還會跳戲,但只要她全神貫註地想著這個事,總還能“演”得不錯。

能堅持多久就不知道了……總之就先當自己在演部古裝劇吧,演砸了扣錢!

於是皇帝這頓午膳吃得格外心安……

午膳後,消消食。

照例是一眾宮人跟著,包括沐容。之前的反常讓皇帝這次沒完沒了地回頭去看,沐容卻再沒有平常的東張西望心不在焉,面無表情地跟了一路……

這回賀蘭世淵終於忍不住了。

停下腳,回過神打量她半天,皺眉道:“你怎麽了?”

沐容微一怔,條件反射地想答:“沒有啊……”

默了一默,羽睫輕覆、梨渦輕旋:“奴婢一切皆好,不知陛下為何這樣問?”

這回連馮敬德都要嚇傻了。

這……這是病了還是把魂丟了?

不對頭啊!!!

賀蘭世淵艱難地扯動了一下嘴角,看了看她,又扯動了一下嘴角:“你……”拖長了語調,半天才續上一句,“有心事?”

沐容很是規矩地一福:“並沒有,陛下多慮了。”

從皇帝到馮敬德到一眾宮人都是一陣寒噤,太可怕了……

不得不說,她不怕死的時候很多人都在暗嘆她什麽時候才能學會規矩,如今突然規矩了……這效果還不如沒規矩呢!!!

皇帝狠狠地抽了一口冷氣:“你……”

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不知道該說什麽就接著往前走吧。反正她在禦前,出了什麽事他總有機會問明白。

一路逛到了禦花園,又走了一陣子,有小宦官匆匆地跑過來,在眾人前一拜:“陛下,穎貴姬娘娘剛好沏了香茶,想請陛下一嘗。”

皇帝頭一個反應就是回頭睇了沐容一眼,心裏當下有了個主意:去坐坐,穎貴姬在,估計沐容再有什麽心事都能不顧了,鐵定先給穎貴姬掐一架。

然後他在慢慢問她怎麽了,總比這麽憋著好。

於是堅定地走向了涼亭。

見禮、免禮、落座,穎貴姬笑吟吟地奉了茶來交到皇帝手裏,皇帝很配合地接過來抿了一口,擡眼看沐容,沐容沒反應。

沐容沒反應,穎貴姬卻有反應了——倒不為別的,就是皇帝動不動就看沐容一眼,她總得有點表示:“沐姑娘也別站著了,坐吧。”

沐容屈膝一福:“謝娘娘。”

遂也落座,這下穎貴姬輕省了。從沐容坐下身開始,就在很盡職盡責地給二人添茶,明擺著搶活。穎貴姬偏還說不了什麽,一邊覺得她是有意在皇帝面前賣弄,一邊又知道人家是禦前女官,應該的。

皇帝卻完全是另一番感受——壓根沒覺得沐容在有意賣弄,他覺得沐容傻了。

姑娘你還知道這人是穎貴姬不?記得她推你下水不?

你怎麽明裏暗裏嗆淩姬、掐嫵蕓來著?今天這個畢恭畢敬的態度是怎麽回事啊!

沐容其實忍得也辛苦,之前能“入戲”是因為沒人擾她心智,如今旁邊坐著個穎貴姬,仇大了去了,真是忍字頭上一把刀。每次穎貴姬的視線瞟過來,她心理都忍不住在呼喚:“看你妹啊!潑你好麽!”

於是氣氛就在三人的各懷心思中變得極為詭異,沐容目不斜視、皇帝越想不明白就越看她,皇帝越看她,穎貴姬就越要看他二人。

看來看去,穎貴姬一哂:“臣妾怎麽覺得……沐姑娘似乎學規矩了?”

“咳……”皇帝品著茶覺得喉中一哽,看來不只是自己有這感覺,隨口應了句“似乎是”。覷著沐容,心中卻想:姑娘你到底怎麽了啊……

更可怕的是,沐容居然還沒接茬?

穎貴姬遂又一笑:“看來還是皇後娘娘管得住人。”

這次,沐容剛擱到膝上的手一顫。聽得皇帝語聲一挑:“皇後?”

穎貴姬便應說:“是,前天,皇後娘娘宣沐姑娘去了一趟。臣妾本在長秋宮問安呢,也被娘娘支走了。”淡瞧著沐容,穎貴姬說,“看來是被娘娘管規矩了。”

沐容很火大。暗說穎貴姬真是個賤|人,前腳打算讓皇後替她出氣來著,後腳找著機會就在皇帝面前說皇後的不是。她沐容可沒少看小說,穎貴姬這話分析起來不就兩個作用麽?一,告訴皇帝:皇後和淩姬一樣擅自動你禦前的人啦麽麽噠;二,讓皇帝覺得:您管人的本事還不如您妻子吶巴紮黑。

哪個皇帝忍得了啊?穎貴姬你夠陰損的!

挑撥夫妻關系一生黑!

要不是拿準了要以改變皇帝對自己的印象為首要任務,沐容現在一準兒拍桌子罵人了。忍了又忍,沐容長緩了一口氣,笑吟吟地擡手繼續添茶,望著紫砂壺中緩緩流出的茶水說:“貴姬娘娘這話說的,奴婢是禦前的人,皇後娘娘何時管過?那天傳奴婢去,不過隨意問了幾句。”輕輕一笑,沐容眉眼不擡地又續說,“陛下也知道,淩姬娘娘從前是對奴婢動過大刑的,也沒怎麽著不是?陛下看奴婢現在的樣子,像是被皇後娘娘為難過麽?”

精神狀態……倒是……不像……

可是你到底怎麽了啊!!!

賀蘭世淵簡直被她這番輕聲曼語的解釋弄得目光呆滯,當即就想威逼利誘她把實情說出來,突然轉性你是在體驗不一樣的感覺嗎?!

沐容倒是沒想到皇帝會被自己的突然改變弄得內心狂躁不已,只覺得非得先暗中給穎貴姬使個絆才好,好歹讓自己心裏舒坦些,若不然,她估計是要憋得破功了。

思來想去,沐容輕輕“呀”了一聲,遂端莊微笑:“陛下是不是忘了件事……昨日大長公主送來的珠翠首飾,還沒送去各宮呢。”

話語輕緩……賀蘭世淵聽著別扭,她提得倒不是不對。本是直接送去各宮讓她們自己挑就得了,皇帝想了想,卻讓宦官取了來,宦官也看得懂眼色,往案上一擱,請穎貴姬和沐容先挑的意思。

穎貴姬挑眉看著,一副看她敢不敢動手的樣子。

沐容還真敢。

挑了支翠色不錯、在其中沒有相同的遞給穎貴姬,款款笑著,儀態萬千:“這支和娘娘最是相配,這顏色在靳傾語裏有個很好聽的名字。”

穎貴姬一奇:“什麽?”

沐容莞爾頜首,後槽牙緊緊一咬,話語卻仍是溫柔:“Tea bitch green。”

茶婊綠!

☆、22 逼供

皇帝與穎貴姬俱是一怔,同時問她:“什麽意思?”

沐容笑聲輕輕,理直氣壯:“沒什麽意思,就是個名字,譯不過來。”

皇帝隱隱覺得……好像不是什麽回事,但看她答得不卑不亢,也不想就這麽戳穿她——總犯不著讓穎貴姬再找個茬。

沐容就笑看著穎貴姬雖也有幾分疑色,但在皇帝面前到底不好表露,叫宮女來簪上那只簪子,沐容瞧著那一抹綠,心底樂呵呵的:嘿嘿,穎貴姬5C,茶婊綠色,售價4488……

腦洞大得沒治。

正有點幸災樂禍的暗爽,擡眼和皇帝視線一觸,連忙把這種情緒按了回去——差點出戲了。

現在是淑女,淑女!

皇帝也未在涼亭耽擱太久便起身回成舒殿了,知是有正事,穎貴姬不好多說什麽。

賀蘭世淵仍是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回頭瞟沐容。呵……這個規規矩矩地樣子,這還是她麽?

他還真不信人能一夜之間突然轉性——雖然她昨天不當值沒見著吧,他還真不信人能兩天之內突然轉性!

肯定有什麽問題。

管她什麽問題呢,先把本性逼出來再說。現了原形了,什麽話問不出來啊?

嗯,就這麽著!

沐容當然是不知道皇帝一時倒沒因為她的轉性對她失去興趣,更加想不到皇帝對這種轉變充滿好奇……繼而滿腹壞水想逼她恢覆原形。

心裏暗念著“不能破功不能露餡不能出破綻”,告訴自己“功夫不負有心人堅持下去總會讓他不待見的”!

相安無事地過了一下午。晚上,皇帝準備沐浴就寢了,沐容也準備跟人換班、自己歇著去。

剛踏出成舒殿,馮敬德追出來了:“沐容,陛下傳你進去。”

“啊……啊?”沐容一陣緊張,“陛下不是……沐浴呢麽?”

她進去幹什麽?看裸男麽?

馮敬德面色黯沈:“還沒有。”

“哦……”沐容遂是一福,“諾。”

轉身回到成舒殿裏,長湯設在後殿,沐容心裏有點兒打鼓,心說萬一走進去看見陛下已經脫了可怎麽整啊……

多尷尬啊……

她在現代都沒見過啊……

一準兒破功啊……

生生腦補得面紅耳赤。踏入殿門時覺得頭皮都發麻了,擡頭一看——倒確實是自己想太多了。

雖是外面的直裾已褪,皇帝一身中衣倒還穿得齊整。他沒讓她應付不來,她的面色反倒很值得他探究了。

“臉這麽紅?”皇帝慢悠悠地踱到她面前,彎腰彎到比她還低一些,偏頭笑看著她,“幹什麽了?”

……解釋不清楚了啊!!!腦洞太大害死人啊!!!

沐容總不能說:剛才腦補您的出浴裸|照來著……

這麽一說簡直破功破得徹底外加足夠拖出去砍了!

沐容往後跌了半步,站穩,沈容一福:“回陛下,奴婢沒幹什麽,只是太熱了,所以……”

賀蘭世淵挑眉:拿腔拿調一天了,到底玩的什麽詭計?

“太熱?”皇帝的話語挑高了兩分,望了望熱氣氤氳的屋內,遂一笑,“是有些。”短短一頓,卻又說,“可你剛進來。”

反應有這麽明顯麽?

“……”沐容……想……罵人了……

您管我呢?

恭肅靜立,沐容一副“雷打不動,我就這麽規矩!”的樣子,賀蘭世淵直起身子淡瞧著她,琢磨了一會兒該怎麽辦。

就這麽不說話可不是個事兒,扭過頭看看長湯——還是按原計劃辦吧。

“過來。”皇帝的聲音不見波瀾,就說了這麽兩個字,轉身就往長湯走了。沐容心裏再次打了鼓:這……這什麽情況……讓她服侍沐浴麽?我我我……我勒個去……合著沒直接看見裸男,要自己把他變裸了啊……

別……別這樣……不合適……真的……

還是這麽惴惴不安地跟著皇帝走到了長湯邊上。

“你看那是什麽。”皇帝睇了一眼池子。沐容朝下看去,心念不禁一動:咦?這跟穎貴姬推她下水時的臺詞差不多麽?陛下……

陛下您不能推我吧?!

皇帝倒是沒推她。沐容便仔細看了看水底,答得沈穩:“奴婢沒看見什麽。”

皇帝“嗯”了一聲:“朕怎麽看見有個人呢?”

……陛下您大晚上的要講鬼故事嗎?!

沐容身上一寒,下一秒,寒勁還沒緩過來的她,陡然覺得腳下一空。自是一聲驚呼出了口,雙手胡亂一抓,扶穩了、定了睛……

趕緊松手!!!

這這這……

怎麽就被皇帝抱起來了……還是傳說中的“公主抱”。

沐容驚得面色慘白。頭一個想法就是:我勒個去裝淑女裝得太晚了沒能來得及挽回麽?

賀蘭世淵面無表情地看看她慘白的臉、又看看她摟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之後便趕緊松開現在無處可放的手,冷笑一聲,將她“送”了出去。

沐容被懸在了池子上方。

“陛……陛下……”發抖是難免的,不知道皇帝為何如此,但也知道只要現在他一松手她就掉進去了——自己會游泳不怕水無妨,但洗澡的池子哪有很深的?這麽拍下去摔得得挺疼吧?

而且為什麽要把她扔下去啊!!!這是您的浴池啊!陛下您要洗鴛鴦浴麽!!!

沐容心中不免大呼:我的清白……

於是沐容自然想掙下來,拼了命也不能從啊!剛一動,這位懶洋洋地開口了:“松手了啊……”

……別!會很疼……!疼還就算了還會清白不保!

沐容就在他手上……僵了。

“陛下您……”沐容緩了緩神,側眼偷看了一眼下面熱騰騰的池水,“您幹什麽……”

皇帝面色不改:“有話問你。”

有……有話您說啊!!!您這個問話方式是不是奇葩了點兒?!

接著,皇帝的表情變得兇神惡煞了一些:“說!今天怎麽回事!”

沐容嚇得一慌,生怕耽擱半秒他就松手把自己扔進去,忙不疊地出言解釋:“今……今天……奴婢不是有意要戲弄貴姬娘娘的!只是覺得她挑撥陛下和皇後娘娘夫妻關系實在忒不仗義所以想暗出口氣讓自己良心上過得去!”

……咦?

皇帝根本不是想問這個,但這麽一聽——有意外收獲?

聲音一沈:“什麽?”

“Tea bitch green是‘茶婊綠’的意思從‘綠茶婊’衍生而來意指表面單純善良又會勾搭人實際上心思陰暗的……”的婊。沐容一口氣說到這裏後噎了,覺得當著皇帝的面這麽說穎貴姬就是作死,換了口氣,很是心虛地續言,“總……總之確實不是好詞,奴婢知罪……”

一如既往地被他一逼就認罪很快。

皇帝忍著笑,有所不快地“哦”了一聲,很是欣賞了她的心驚之色一番,慢吞吞道:“其實朕不是想問你這個。”

……臥槽?!

不打自招了是麽?!沐容你個缺心眼的!

於是沐容的面色更白了。啞了一會兒,訕訕笑問:“陛下您……想問什麽?”

“今天這莫名其妙的有規矩怎麽回事?”

“……”

這下沐容啞得徹底。她的根本目的是讓皇帝覺得她其實也就是個規規矩矩沒什麽特色的小宮女啊!!!這麽被逼問原因是怎麽回事啊!!!

她的轉型真的有那麽離譜麽!!!讓皇帝這麽忍不了麽!!!

陛下!!!您不能阻攔一個壞孩子學好啊!!!

沐容還在嚇傻狀態中沒走出來,覺得身子一顛,同時聽見皇帝一聲:“嗯?”

這是在提醒她:你再不說我就扔了。

“我說!”沐容反應很快,一動也不敢動,無比緊張地望著他,“那個……是因為……陛下那日說不許奴婢再四處惹事、讓奴婢好好學規矩。”

真好聽!

明顯是場面話……

沐容覺得原被他托著的頭往下一沈,嚇得一叫:“啊!”

“說實話。”皇帝聲音很平靜,與卑鄙的手段極不相符,“朕才不信你能為那麽一句話學乖——就說朕罰了你,也沒罰那麽重吧?你自己不也說了,淩姬杖責三十都沒讓你轉性!”

……合著她挖了個坑給自己跳!沒讓穎貴姬挑撥了人家夫妻關系,倒讓自己的謊話不成立了!

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嗎!好報呢!!!

皇帝始終看著沐容的那張小臉,見她慌張中眼睛一轉——呵?還敢琢磨說辭?

手輕輕向上一拋,沐容剛鎮定下來的神色瞬間又被打亂了。不緊如此,他們還同時聽到一陣小小的落水聲……

沐容覺得腳上涼涼的,低眼就看到了落在水中的繡鞋。

這回皇帝嗤笑出聲:“再不說實話,下去撿鞋去。”

“我說!我說!”沐容高呼。一時覺得自己就像抗戰片裏經受不住鬼子嚴刑拷打而賣國求榮的漢奸,“我什麽都說!”

求不扔……求放過!

“那個……是……是因為現在六宮都以為奴婢有歪心思,那日皇後娘娘也有點誤會似的……奴婢便想……安安心心做事,學規矩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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