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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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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九年六月。青州博昌縣。

李承乾吃著碗裏的酸菜魚,輕笑道:“聽聞此地食肆能吃到長安醉仙樓的味道,我還當是吹噓呢,今兒一嘗,確實是醉仙樓的味道,竟分毫不差。”

說到最後四個字,李承乾眼中閃過幾分好奇。

抱春亦是如此:“若說厲害的廚子憑借自己的經驗與味覺自醉仙樓的菜品上嘗出些許門道,自己仿制出來,從前也有過。但味道即便再相似也總歸不會如此雷同。”

她將目光重新落在菜肴上:“這裏頭必然有原因。”

李承乾微微頷首,正巧前去打探消息的梁武回來。梁武是他的東宮宿衛之一。

這是他的“傳統”,每到一地,都會派人先將此地民情了解清楚。若遇清正好官,他會記在心裏,傳信京師,在李世民面前給他記一份政績。若遇貪官汙吏,就別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身為太子,既是微服,那麽除游山玩水外,總要幹點事的。

李承乾指了指餐桌對面:“坐下邊吃邊說,不著急。”

與太子同席,最初梁武誠惶誠恐,但跟隨太子微服近兩年,日夜與太子在一起,深知太子性情,並不在意這些小節,倒也大大方方行禮落座了。

“屬下查到此地明府姓駱,名喚駱履元。”

“駱履元?”李承乾想到這裏的菜品味道,“他與醉仙樓的老板駱履平可有什麽關系?”

“有的,二人乃是同族,關系還較為親近。兩人父親分屬堂兄弟。駱老板父親早逝,最初那幾年,他由寡母撫養,多靠族中幫襯。

“駱履元的父親早年與他父親關系好,時常在他寡母外出之際,借各種由頭將他接到家中照顧,還資助他讀書。後來他隨寡母遠嫁,與本家來往不如以前便利,卻也一直有書信往來,沒有斷了聯系。

“駱履元三年前上京趕考,一應事宜都是駱老板安排,住在駱老板家中。後來他考中明經科,補缺委派到博昌縣做縣令。”

李承乾了然:“怪不得這裏的菜色與醉仙樓一般無二。這莫不是駱履元家眷開的?”

“不是,是縣衙開的。從店鋪選址到鋪面布置等都是走的公賬。食肆主廚是當地人。駱履元用自己的體己送他去醉仙樓學藝,學成後回來食肆接管後廚。

“食肆中的一應夥計也是雇傭的縣內貧困之家,每日所需食材亦是縣內貧戶供給。如此也算另一種形式的幫扶。食肆所獲收益五成用於縣學,五成存於縣衙,以備縣內水渠道路等各色建設所需。”

李承乾眉眼帶笑:“倒是挺有想法。”

“據說這是駱老板與駱履元共同想出來的主意,也是從殿下身上得來的靈感。”

李承乾側目:“哦?”

“殿下主張各地縣學開荒,劃分一定數額的田畝納入旗下,令縣學學子參與種植,收成所得用於縣學。

“此法一是為了讓學子懂得農事之技,理解民生之苦;二是為了讓他們強健體魄;三便是為了讓縣學能盡量自給自足,減輕朝廷與當地府衙的負擔。

“所以駱老板與駱履元也算是效仿的殿下。”

即便是效仿,能舉一反三,利用自身優勢想出這樣的招數也十分難得。

“這麽看來駱履元在此地倒是有些作為的。”

梁武點頭:“是。屬下在坊間混了大半日,聽到的皆是對駱明府的讚揚之言。觀坊間各處形態也可知此地百姓生活不錯,即便算不得多富裕,至少溫飽不愁。”

李承乾讚同:“昨夜我們進城之時,城內還有不少人走動,形容不見急切亦無恐慌。可見城內夜間治安尚可。”

一個地方的民生實情如何,並不僅僅存在於百姓口中,還存在於方方面面,許許多多的細節之處。這些都是能用眼睛看到,用心感受到的。

抱春詢問:“殿下可要去見見這位駱明府?”

“他既做得好,就不必了。”李承乾站起身,“我們走吧,去下個縣城。”

一行人付賬離開,走出城外就見綿延不斷的麥田,金燦燦地,微風徐來,陣陣飄香。遠處田地間還有許多人影攢動,動作不算嫻熟,卻幹得十分賣力,穿著簡便,不太像尋常農戶。

李承乾微有訝異。

梁武解釋道:“該是駱明府與縣學教諭帶著諸學子。如今正是小麥豐收之際。殿下提倡勞逸結合,鼓勵學子多參與農事。我們走過那麽多地方,有陽奉陰違的,也有積極落實的。駱明府算是這裏面做得最上心的那部分。

“坊間百姓說每回縣學開展的農事活動,駱明府都是親自帶隊,從未缺席。每回地裏做活也是勤勤懇懇,不曾懈怠半分,絕無作態之意。”

李承乾點點頭,看著眼前的情景,心裏很高興卻仍舊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前行一段後是條小道。一個七八歲的小童趕著一群大鵝自對面走來。

大鵝囂張,很是不給面子,到處亂躥。小童急切追趕呵斥。但鵝哪裏聽得懂他的話?聽懂了也不會理,惹急了還去啄小童,將他攆得狂叫亂跑,好一出雞飛狗跳。

李承乾忍俊不禁,翻身下馬,令隊伍靠邊讓道,又讓梁武與眾人前去幫忙。大鵝也是欺軟怕硬的主,太子護衛可不是一般人,還能被鵝攆了?自是一抓一個準。眼見形勢倒轉,大鵝“能屈能伸”,爭先恐後跳入旁邊池塘。

危機解除,小童擦了把頭上的汗,與李承乾等人道謝。

李承乾輕笑:“都說自家鵝不咬自家人,你怎生被它們逼得這麽狼狽?往日可是不太在家?”

至於偷,李承乾是不做此想的。見誰七歲的孩子這麽偷鵝的?而且田地裏還有不少人呢,村莊也在前方,一眼就能望到。

小童面色羞赧:“這並非我家的鵝。我是隨父親來收割小麥的。可惜我年歲小,做不到一個時辰就累了。父親便讓我不必下地,去旁邊村子裏找點輕便的活幫忙。

“村子裏有長輩差遣小輩去趕鵝,說天氣炎熱,可以將鵝趕到池子裏游游水。我便自告奮勇說幫他。我……我沒趕過鵝,不知道鵝這麽難伺候。”

一邊說著一邊慶幸:“多虧遇見諸位,不然我只怕是……哎。”

他差點就落池子裏了,很是心有餘悸。

李承乾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鵝這個物種連蛇都怕,何況是人。這可是能看家護院的主,一點都不遜色於狗呢。

小童拱手再謝,舉止有度。思及他說是隨父親來此收割的,猜想他應當是縣衙那位官吏或是縣學某位教諭之子,

也算幼承庭訓。

李承乾輕輕拍拍他的頭:“臉上都是土,還沾著鵝毛,去水邊洗洗吧,小心些莫掉下水。”

說完到底不放心,跟著他來到水邊看著他洗臉。

池中鵝群游來游去,有那麽兩只調皮的,瞧見“仇人”,雙掌雙腳撲騰,水花四濺。李承乾後退半步,險險躲過。小童卻被濺了一身,他傻楞楞呆了一瞬,就在李承乾以為他被鵝給弄懵了的時候,小童突然跳起來:“我想到了!”

李承乾輕笑打趣:“想到什麽?想到這兩只鵝怎麽烹制了?是鐵鍋燉大鵝,還是做成粉蒸鵝?”

小童搖頭:“父親讓我就今日見聞作一首詩。我本打算回家再想,現在我想到了。”

他看向鵝群,眉眼上揚,張口朗誦:“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李承乾:!!!

鵝鵝鵝,夢中世界耳熟能詳,二歲稚子都會背的詩。

此地明府叫駱履平,剛巧帶著縣學眾人在收割,小童說他隨父親而來。

駱,鵝……

李承乾眸光閃動:“你可是姓駱,名喚賓王,表字觀光?”

駱賓王很是驚訝:“你怎生知道?我確實姓駱名賓王,但暫且未有字。可父親說過,我的名字取自《易經》: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父親也說,待我長大,便可自此句中取字觀光。可這是我與父親家中閑聊談起,並未議定,日後或改字也未可知,你如何得知?”

李承乾正要開口,但見遠處馬蹄聲起,梁武湊近低聲耳語:“是薛將軍。”

李承乾自然也看到了,來者正是薛禮,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忠武將軍了。

他既來了,只怕自己的逍遙日子也要結束了。李承乾一嘆,轉身走到道旁,翻身上馬。駱賓王疾走幾步,跑到馬邊,仰起頭:“你還未告訴我你如何得知我的姓名與日後表字,你可是識得我,或是識得我父親?”

“這是秘密。”李承乾眨眨眼,笑得宛如狐貍。

駱賓王卻微微皺起眉頭。眼前有個謎團,明明對方能開口替自己解惑,卻偏偏不肯多說一個字,一個勁故弄玄虛,換誰都不太高興。

李承乾眼珠轉了個圈:“你如今可在縣學讀書?”

“是。”

“各地縣學成績優越者可入府學,府學優越者可入集賢學院,集賢學院優越者可獲特批入崇文館。你若有本事升入崇文館,我便告訴你答案。”

說完,李承乾嘴角一勾,策馬離去。

駱賓王站在原地,心念飛速旋轉。他雖年紀小,也看得出來對方氣度不凡,非是一般人。升入崇文館?即便自己真升進去,他如何得知?除非他……

駱賓王渾身猛然一震,忽而想到一點。聽聞太子微服私訪,走遍天下監察各地,肅清官場,整治歪風。只是太子的行蹤成謎,誰也不知道他會往哪裏去,如今又到了哪裏。

莫非他就是太子?

駱賓王驚愕萬分,內心震動良久緩緩平覆下來,看著李承乾遠去的背影雙手握拳。崇文館嗎?那是天下讀書人的夢想。他一定會去的。不僅是為了要一個答案,也為了自己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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