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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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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親自打開牢房門:“事情問清楚了,快出來。”

李恪神情楞楞的,猶自沈浸在真相之中,還沒完全緩過神來。

李承乾輕笑著上前將他拉出來:“你看我沒說錯吧。你不是前朝血脈,亦非反賊之子,你就是阿耶的孩子,貨真價實。你是,悅弟也是。你們是一胎雙生,都是我的兄弟。

“我之前和你提過的。一胎雙生也並非全都模樣相似。有幾乎一模一樣的,也有不盡相同的。你們屬於後者,一個肖父,一個肖母。

“我們原本是還有一個三叔①的,可惜年少早亡。這位三叔與阿耶便是一胎雙生,長相卻不太類似,與普通兄弟差不多。你們亦是如此。”

李恪嗯了一聲,表示明白,可鼻子卻不爭氣地算起來,眼眶逐漸濕潤

他戰戰兢兢了一年多,惶恐不安了一年多,一直恥於自己楊侑之子的身份。非僅因為忽然得知“身世”的迷茫與無助,更因為他無法接受生父是個眼中唯有覆國,毫無天下黎民之人;無法順從對方的意願將刀尖對準養育他十多年的人。

他痛苦掙紮,在黑暗的深淵裏煎熬。可如今李承乾告訴他,不是的。他並不是楊侑的兒L子。他就是他,是李恪。是李世民的親子,李承乾的兄弟。

李恪心中宛如一塊大石落地,哽咽難言。

哈,哈哈——

楊侑突然發出陣陣嗤笑,笑聲中藏著無盡的嘲諷與不甘。嘲諷天意弄人,不甘一敗塗地。他看了看李恪,又看了看李承乾,譏道:“真是好一出兄弟情深的戲碼。倒是難為你們還假造這一身的傷來騙我。”

李承乾攤手:“要不然呢?我若直接開口審問當年之事,你會告訴我嗎?就算說了一定會是實情嗎?”

楊侑頓住,他清楚自己不會。

如果李承乾突然詢問當年之事,他必會懷疑對方用意與目的,言語中必有保留,更會砌詞造假,借以混淆對方視聽。畢竟他並不想讓李唐如願,只要能給對方添堵,他會不遺餘力。

可現在不同。他剛經歷大業失敗的打擊,又恍然看到形容淒慘的“親子”,精神大受打擊之下思維亦有所遲緩,心計想法也就不那麽靈敏了。

李承乾再循循善誘,一步步引導自己跟著他的節奏進入整體,隨後恰如其分的扔出卷宗謎案,更是讓他驚駭莫名,紛亂如麻。

楊侑深吸一口氣:“你說得對,若是如此,我確實不一定會說實情。但你怎知我現在說的便是實情?你就不怕閔崇文當日帶去的死嬰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李恪稍楞,轉頭看向楊侑,一顆心又提了起來。李承乾卻笑了:“我一直認為人在撒謊的時候,即便偽裝得再好,也是不可能沒有一絲破綻的。你們當時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楊侑看向他,神色似笑非笑:“你就這般確定我們不是故意做給你看?”

“第一,我相信自己的判斷。第二,如果是故意,你現在不會跟我說這些話。”

楊侑猛然回神。是啊。他們如果是故意,故意的目的是什麽?是讓李唐以為李恪是雙生,從而放過他,為自己留下最後一絲血脈?若是這般,那麽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便不該再說這些話讓李唐起疑,將李恪至於尷尬境地。

他這般說,非但不能說明李恪有問題,反而正好說明李恪沒問題。所以他看不得李唐好,

楊侑面色幾度變化,李承乾卻笑出聲來:“你心亂了。”

楊侑握緊雙拳。他的心確實亂了,若非亂了,他不會想不到這點。此舉無異於畫蛇添足。

但楊侑不會明面承認,他眸中怨憤滔天,惡狠狠瞪著李承乾:“沒想到素來親情淡薄的天家,竟出了你這麽個願意為庶出弟弟謀劃設計至此的太子,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當然是幸。”李承乾挑眉,“天家親情淡薄,那是你楊家,不是我李家。”

這話一出,楊侑沒開口,眼神轉向李世民。

那意思在場眾人誰都明白,無他,李世民宮變上位,與李淵李建成的各種糾葛,儼然是赤裸裸打臉李承乾的說辭。

李世民臉色一沈,頓時不高興起來。

李承乾微微瞇眼:“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不一樣,我不會讓歷史重演。”

李世民側目,神色微動。

楊侑一嗤:“你倒是自信。但你莫忘了,古往今來,那些生疑的父子,反目的兄弟,曾經都親密無間過。你的好阿耶與你阿翁伯父何嘗不是如此呢?

“你怎知你今日費盡心機為其打算的庶弟他日不會生出此等心思?到時候你恐怕就不會如此自信了,反而會無比後悔自己今日的決定。

“教你一招,生在天家,切莫心軟。有時候心狠一點,才能地位穩固。若有機會,自然是將風險扼殺在搖籃中的好,萬不能給自己徒留後患。”

李恪雙手握緊,面色大急:“大哥,我不是,我……”

話沒說完,便被李承乾按住。李承乾嘴角上揚,拍拍李恪的手背,看向牢房內:“楊侑,你黔驢技窮了。如今的你已經只能靠這種低劣的言語陷阱來挑撥我們,妄圖在我們心中埋下後患的種子了嗎?

“你越是如此,只會顯得越發可笑。知道你現在這副模樣像什麽嗎?像一個跳梁小醜,像一條喪家之犬。看著還挺讓人開心的。你繼續,我欣賞欣賞。”

可笑,跳梁小醜,看著開心,欣賞……

李承乾把他當什麽!楊侑面色大變,咬牙切齒。

李承乾再度走近:“知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女人,沒一個能生下你的子嗣?因為蒼天有眼,似你這種陰險狡詐,品性低劣,手段下作的人,它認為你不配有子嗣。

“畢竟這世上的人渣還是少一些的好,讓你留下子嗣,它怕你的子嗣也承襲了你低劣的品格。楊侑,你看,老天都厭了你,不願你留後呢。”

老天都厭了你,不願你留後。

楊侑想反駁,可想到這其中一出出事故,一場場意外,若非天意弄人,怎會發展至此。天意弄人……天意……

噗。

“主公!”

在閔崇文驚愕慌張的呼喊之中,楊侑一口老血吐出來,好似已經去掉了半條命。可即便已經這樣了,他仍舊不肯落敗,靠在閔崇文身上,用微弱的氣息道:“哈哈,我是輸了,可你們也沒有全贏。我活不成,還有你們李家的子嗣給我陪葬。”

李承乾眨眼:“哦,是嗎?不會吧,不會吧。你不會這麽蠢吧。你居然以為我們都知道你的全部計劃了,卻沒有派人去救他?”

“你們就算派人去了又如何?你們知道他在哪嗎?”楊侑輕嗤,他輕瞥了李恪一眼,“我如今只慶幸當初怕你過於重情,過於在意小姑姑與那個孩子,得知他的具體地點後會貿然出手生出事端,因而囑咐宋清先且不要告訴你老巢的具體地址。還好不曾告訴你。”

宋清沒有背叛,背叛的是李恪。既然如此,他們便不會知道孩子的下落。

楊侑笑起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你們要怎麽找。我離開前就留下話,無論成敗,舉事之後,他都必須死。哈哈哈。”

李承乾聳肩:“那可真是要讓你失望了,他不會死。他早就被我們救出來了呢,算算路程,差不多後日就能趕到長安。”

楊侑身形頓住:“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他在江都不是嗎?江都城西郊外十裏有一處宅子,他近幾年都住在那裏。你也住在那裏。宅子裏你一共留了二十七人,九女十八男。

“負責照顧他的管事名喚蘭姑,也是宅子裏的二管事,另有一位大管事,名喚陶勇。元德太子在世時,曾任過其宿衛。還有……”

李承乾一項項說起,至得最後越來越詳細,甚至宅子的格局和哪一處住著誰都一清二楚,這些東西絕不可能輕易知曉,除非……

楊侑大驚失色:“你……你……”

“沒錯,我們已經把你的老巢一鍋端了。如今這所宅子已是我們的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說完,李承乾嘴角一勾,一手拉著李恪一手拉著李世民轉身離去,不再理會身後的無能狂怒。

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以及李承乾特意瞥過來的俏皮眼神,李恪頓覺心頭暖暖的,而李世民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露出寵溺欣慰的笑意。

走出牢房,三人同時頓住。

長孫氏正與楊妘站在門前。楊妘眼眶通紅,雙手成拳,渾身因為極力隱忍的情緒而不斷顫抖,長孫氏在旁邊安撫著,可惜收效甚微。

李世民的目光看過來,長孫氏溫聲解釋:“楊妃聽聞當年的醫官找到了,便急著過來,想早點知道真相。裏面的事情我們都聽到了。”

眼見楊妘身形搖晃,李恪忙上去扶住她:“阿娘!”

楊妘輕笑著看了他一眼,慈愛地摸了摸他的臉頰,轉身屈膝跪下:“聖人,妾服侍您十多年,從未要求過什麽,今日妾想求你一件事。敢問您對楊侑可還有別的安排,若無,可否交由妾來處理。”

李世民想了想,點頭。

楊妘磕頭謝恩,緩緩站起來,昂首挺胸走近牢房,宛如化身鬥士。

但見她令人打開房門,將閔崇文拖出去,死死盯著楊侑:“為什麽?自知道此事之後,我就一直想問你一句為什麽。我楊妘這輩子哪點對不起你,你要這般待我。

“當年你不足周歲便失怙恃,母親憐你,長姐憐你,我亦憐你。捫心自問,你我年歲相差雖不大,可我也算盡了作為姑母能做的一切。可你是怎麽對我的?”

楊妘淚珠如串落下:“你偷我的孩子,虐待我的孩子,利用我的孩子,還想讓他們去死。楊侑,你到底有沒有心!”

楊侑看著她,氣若游絲,不絕如縷:“國破家亡,大姑

姑沒有能力拯救隋室,卻也知道不與李唐為伍,寧可落發出家。你呢?怪只怪你選擇了李世民,怪只怪你生的是李氏血脈。”

楊妘譏笑出聲,突然覺得無比可笑,就因為這樣?僅僅因為這樣?所以她就活該被他這般對待,她的孩子就活該受苦受難嗎?憑什麽!

楊妘目光凜冽,眸中滿是恨意,她猛然拔下頭上金釵對準楊侑的脖頸刺過去,瞬間鮮血飛濺。楊侑睜大眼睛,似乎完全沒想到楊妘會突然動手。他張著嘴,想說點什麽,卻只發出嘎嘎的聲響。

被帶至一旁的閔崇文驚駭大叫:“主公!楊妘,你住手。那是主公,是你侄兒L!你瘋了嗎?”

連公主也不叫了,而是直呼其名。

楊妘臉上血跡點點,她轉頭看過去:“瘋?誰能有你們瘋!你也知道他是我侄兒L,那他可有當我是其姑母!他既不仁,我為何不能不義!”

呲,噗。

金釵拔出又刺入,楊妘惡狠狠的目光瞪著楊侑:“我就是選擇了聖人又如何?我就是為李家生兒L育女又如何!國破家亡是我做的嗎?是我能左右的嗎?

“天下動亂,江山易主是因為誰?因為父親,因為你們這些人,不是因為我!我只是在事後順應時局罷了。我只是想活,想安慰的活,有尊嚴的活。

“我沒錯,我兒L子也沒錯。錯的是你,你該死!”

金釵再拔再刺。

“我讓你偷我的孩子,讓你虐待悅兒L,讓你利用恪兒L,還妄想恪兒L是你兒L子,你做夢!太子說得對,你這種人不配有子嗣,更不配活著!”

說到此,楊妘咬牙切齒,恨意滔天。這人將她將她的孩子全部當做棋子不算,真相大白後竟還想在聖人與太子心裏紮根刺。

楊妘渾身顫抖,她不敢想,如果不是太子寬和良善,如果聖人與太子當真因為他的話對李恪的身世存疑,李恪今後會如何。他能有好日子過嗎!

楊侑!楊侑這哪裏是不想李唐好過,分明是不想她好過。

尤其心思被揭穿,他卻還叫囂著要讓悅兒L陪葬!他怎麽敢,怎麽能啊!

金釵又拔又刺。一下一下又一下。

楊妘的耳朵不斷回響著那些話,便是光想想楊侑毒計得逞的後果,她便已經渾身冰冷,如墜寒窖。因此她發了狠,手上動作不停,血液浸染全身亦毫無所覺。閔崇文的吶喊怒吼謾罵等一切聲音也好似聽不到。

“阿娘!”李恪唬了一跳,連忙跑進去保住楊妘,“阿娘,夠了,夠了,他死了,他已經死了,死透了。阿娘!”

李恪聲聲呼喚,將楊妘的神智一點點拉回來,她這才發現,楊侑身上被她紮出無數細孔,不斷有鮮血滲出,而自己也是全身染血。

楊妘臉色煞白,渾身抖動。說實話,這一刻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活了三十年,她歷經國破家亡,從公主到皇妃,自認見過的也不少,尋常亦處置過下人。可親手殺人還是頭一回,這人還是她的侄兒L。

楊妘手一抖,金釵落地,她閉上眼,終於放聲大哭,泣淚不止。

李恪卻松了口氣,能哭出來便好,宣洩出來就好了。

唯有他知道,自從他對李承乾坦白,有在李承乾的幫助下,對李世民坦白,對她坦白開始,她就一直強忍著。強忍著憤怒,強忍著怨恨,強忍著擔憂,強忍著恐懼。能夠忍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而今,她終於手刃仇人,也終於能放肆哭出聲。

李恪抱緊她,任由她滿身的鮮血沾染到自己身上,他一遍遍喊著阿娘,一遍遍安撫。

阿娘,你還有我。

阿娘,你也還有李悅。

阿娘,會好的,我們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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