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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太子仁善寬厚之名遠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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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

朝會在一片混亂中結束, 於志寧人被送回家,李淵笑瞇瞇同李承乾吃了頓飯也走了,如今室內只剩李世民。

“今日你阿翁在殿上說的那些話是你教的?”

雖是疑問句, 確是陳述的語氣。答案幾乎擺在明面上, 那等言語完全不是李淵能說出來的,明顯句句藏著承乾的影子。

李承乾點頭承認, 毫不避諱。

李世民輕笑:“倒還知道先跟程咬金打招呼, 讓他時刻註意於志寧的行為。”

若非如此,於志寧動作突然,程咬金反應不會那麽快, 尤其他們還隔著一段距離呢。當時那等情況, 若非承乾早有準備, 待他們反應過來,於志寧已經撞上去了。

李承乾咧開嘴:“我不只跟程將軍打了招呼, 我還跟尉遲將軍秦將軍都打了招呼。畢竟於先生他們個人, 若同時發難,我怕程將軍顧及不來。一人看一個, 最是完美。”

“你早就猜到他們會如此?”

“沒有。就是防著點,有備無患。”

夢裏電視劇中這種死諫撞柱的好多呢,他怎會沒半點準備。

李世民莞爾,他看了眼李淵離開的方向,嘆道:“承乾,其實你阿翁說的那些話, 阿耶也可以說。你為何選阿翁而不選阿耶, 阿耶說過會幫你的。你可是仍舊不信阿耶?”

“不是的。”李承乾親昵挽住李世民的胳膊靠過去,“我早就不氣阿耶了。”

“那你……”

“阿耶,阿翁今日那些話十分不客氣, 對於先生等人,甚至對整個朝堂的文臣沖擊都會很大。這些話可以說,但不該由你來說。不管怎麽樣,於先生他們自秦王府時便跟著你,這一路走來,幫你良多,助你良多。

“若他們當真犯了不得了的事,你自可依法處置。然而他們沒有。他們對我的勸諫也好,打壓也罷,都可說是教育方法不當。有不妥卻非大罪。至少目前不算大罪。即便我認為有挑刺找茬之嫌,但別的確實言辭過重。”

李承乾很清楚如今的於志寧不是夢魘裏的於志寧,陸德明與孔穎達也不是。他們遠沒有夢魘裏那麽“惡劣”。現在的他們,李承乾願意相信或許真的只是教育方法與思想理念的沖突與碰撞。

再有,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無聖人。

他們心裏具體怎麽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怎麽做。或許夢魘裏他們著實可惡,但此刻一切尚未發生,就算有些東西初現端倪,也僅僅只是端倪,遠不到那個程度。

他不能用他們或許會犯但還沒有犯的事來定罪。單以目前他們表現出來的幾次不合適的勸諫就讓他們承擔身敗名裂,千夫所指之後果,委實過了些。

“阿耶,不論是流言而是今日在殿上的彈劾抨擊,我都盡量將於先生等人所為往嚴重了說,但事實如何,總有人看清,總有人心裏明白。他們或許會認為於先生等人行為不妥,卻未必不會認為我們同樣動作太過。

“所以,這些話不能由阿耶來說。阿耶不能寒了文臣之心,尤其不能寒了一路跟隨你的人之心。如果在這個棋局裏面一定要有一個‘惡人’,這個‘惡人’為什麽不能是阿翁呢?”

李世民一頓:誒?這是故意讓李淵在前面當盾牌?

李承乾輕笑:“阿翁如今日子過得未免太逍遙太閑適了些,總要給他找點事幹。他從前不會做阿耶,虧欠兒子良多,現在我給他機會,他是不是該彌補一點。更何況是他自己說了最疼我,要幫我出氣的;還說我有什麽要求都可以跟他提。

“他的身份足夠,威勢足夠,他要上殿無人敢攔,他要指著於先生的鼻子罵無人敢駁斥,便是言辭過激又如何?他都是太上皇了,沒有什麽可失去就沒有什麽好害怕,無所謂的。所以他出馬最為合適。”

李承乾又眨眨眼:“最重要一點,唯有阿翁把這個惡人先做了,我們才能躲在後頭當好人啊。”

李世民挑眉:把李淵當工具?這想法怎麽這麽妙呢!他的承乾果然機靈。

“阿耶,我知道於先生他們其實有才華也有能力,你還有許多用得著他們的地方。你其實私心裏並不是很願意瞧見事情發展到過於嚴重的地步,致使不好收場。

“但是對於我一路設局的行為,你沒有阻止,還給予幫助,甚至你都沒有將你的‘不願意’宣之於口,因為你怕說出來後我會有種種顧慮,因為你疼我,你不想再傷我的心,不想我不高興。

“這些我都知道的。所以我更不能讓阿耶去當這個惡人。阿耶還要與他們君臣相得呢。阿耶放心,我既然設了這個局,便一定會妥善收尾。”

李世民啞然,張了張嘴,嘆道:“承乾,你不必如此。”

李承乾搖頭:“並不只是為了阿耶,我本也沒想讓於先生等人身敗名裂,更沒想逼死他們。位先生是我的老師啊。他們即便有不對之處,但至少在講課授業方面,他們十分用心。

“拋開動不動就勸諫的行為不談,他們才華橫溢,能力出眾,經史子集順手捏來,教導我良多,令我受益匪淺。”

有一說一,如果於志寧幾人改掉動不動勸諫的毛病,李承乾覺得他們是個好老師,待他學業盡心盡力,這點毋庸置疑。

“我雖氣他們固執卻也念著他們的好。而且原本是他們做得不妥,可若我出手太狠,便是我的不對了。所以我設這個局,並不是想將他們怎麽樣,只是想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往後不再挑刺,不再找茬;讓彼此能夠求同存異,找到最舒適的相處方式。

“還有一點,於先生代表文臣。文臣勸諫實屬平常。就算諫得不妥,可以稍加教訓但不能出手過重,否則只怕會讓旁人心驚,從而影響以後的諫臣上疏進言。

“朝廷需要文臣,更需要諫臣。就算再是明君,明君也是人而不是神,總會有出錯之時。朝堂內需要有這麽一群人,不畏皇權、不懼生死、不惜前程,敢於在帝王懈怠的時候及時鞭策,敢於在帝王走歪的時候及時規正。

“我從來不討厭敢於直諫之人,相反我非常欽佩他們。這世間門需要他們的存在。我們不能讓於先生的事情成為一個信號,阻斷了往後言官的勸諫之路。

“即便阿耶聖明,都需諫臣言官從旁提醒,誰又能保證李家每一代的君主都賢德、不會出不肖子孫呢?到得那時,他們更需這些敢於直諫甚至是敢於死諫的臣子來掰正不正之風,使他們成為君王的一面鏡子,讓君王有所忌憚有所醒悟。

“所以我們不能打擊諫臣言官的諫言之心,我們需要保留並絕對認可他們的果敢與骨氣。阿耶廣開言路不也是考慮到這些嗎?”

李世民微微點頭,目光中透著滿滿笑意,心中無限感慨又無比驕傲。他原以為承乾此舉只是想出一口氣,卻沒想到他竟想了這麽多,將朝堂格局、文臣言官之事都考慮進去了,甚至還思及到了子孫後代。

他的承乾長大了。

“阿耶的想法本是好的,也可見你海納百川之胸懷。但凡是總要有個度。帝王給予文臣言官上疏直諫之權,不以言獲罪,是出於對自己的嚴格要求,出於自律,也是出於對臣子的信任,可這不能變成臣子用來刷業績博美名的工具。”

李世民一楞,驀然想到近日對於志寧等人的種種流言,其中便有這點。他臉上笑容緩緩收斂,陷入思索。

“阿耶,所謂兼聽則明,偏聽則暗。這話不假,可是‘兼聽’不是讓他們什麽都說,也不是讓君王什麽都聽。若這些諫臣們大事小事甚至芝麻綠豆的事都要諫,君王全都要聽,又何嘗不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偏聽’呢?

“這不是對臣子的信任,而是對他們的縱容,也非是對自己的嚴格要求,而是給自己設置的牢籠。阿耶想落到這個地步嗎?”

李世民猛然想到承乾提過的夢魘,他們若敢太子諫來諫去,稍有不妥便言辭激烈,甚至將之比作秦二世,那麽對他這個君王會毫無動作嗎?不會的。

他神色一肅,他想落到那個地步嗎?自然不想。

“阿耶,如果不想,就不能給他們機會。你是君,他們是臣。既然為君臣,就應該有君臣該有的邊界感。阿耶當知若事情發展到一定地步,即便身為君王,即便有心,也有力所不能及。所以我們必須趁早,趁事情尚有可為、一切剛剛開始之際將苗頭扼殺。

“皇權在我們手中,規則當由我們制定,而不由他們規劃。我們應該讓他們知道。他們可以上疏直言,但需是值得勸諫之事,不能盡挑細枝末節,故意在帝王或儲君身上找可以上疏的點,將這當成政績你追我趕,爭當諫臣第一。”

李承乾覺得,夢魘中以及李明樂查找到的資料裏會出現諫臣良多,勸諫頻繁的瘋魔情景,有諫臣們把君王當業績刷的緣故,也是君王縱容之過。

他不知道那個阿耶後續有沒有後悔,但他認為倘若阿耶一開始沒有給予他們這麽高的自由度,沒有什麽都聽什麽都寬容以待,事情不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所以他要做的想做的一直不是針對於志寧陸德明與孔穎達人,而是從源頭扼制這種局面,抹殺此等情景重現的可能。

李世民稍頓,轉而笑著摸了摸李承乾的頭:“承乾真厲害,想得比阿耶還透徹,有些東西是阿耶不夠周全,忽略了。承乾的意思阿耶明白,阿耶知道該怎麽做了。”

李承乾揚起小臉:“那接下來的事就交給阿耶了。”

之後數日,於志寧等人仍舊休養,不曾上朝,但李世民沒有閑著,百官也沒有閑著,朝會仍舊進行,且這些天的朝會十分熱鬧,每日都有人進言勸諫,甚至還不只一個。

然而李世民對這些人的態度不一。有些勸諫他聽了反思了還誇讚勸諫之人說得好,給予褒獎,誇他是君王明鏡;有些勸諫他卻怒氣交加,當場駁回,厲聲斥責,不假辭色。

眾人仔細回味,發現前者勸的都是該勸之事,後者……後者屬實有點不太必要。再聯想前陣子於志寧等人的風波,所有人恍然大悟,懂了,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在李世民忙忙碌碌的時候,另一邊的李承乾也沒閑著。第一步從百姓開始,第二步朝堂彈劾,第步阿耶做戲,第四步就該他出面收尾了。

抱春送上調查來的資料,李承乾掃了一遍,眨眨眼:“這麽看來於夫人當是明理之人。”

“約莫如此。”

李承乾眼睛一瞇:“既然這樣,那就找個機會同她說說吧。走,我們去於府。”

隨即帶著許多藥材,還帶了個太醫署醫官前去看望於志寧。與以往不同,平日出門都是微服、十分低調的李承乾,這回破天荒高調的一次,擺著太子儀架來到於府。

於府眾人出來跪迎,其中甚至包括於志寧。他被於夫人攙扶著,神色憔悴,身體虛弱,顯然大病未愈。

李承乾忙上前阻止其下拜行禮:“於先生,我今日是以學生的身份來看望老師的,而不是以太子的身份到訪。先生快請起,萬不可如此。

“來之前我不是讓人來報,不必迎接,就當日常訪友嗎?先生怎還這般逞強。若因我導致先生吹了風,病情加重,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他親自將於志寧扶起來,不動聲色占了於夫人的位子,沖抱春使了個眼色,攙著於志寧往屋內去,親力親為將他送到床上,讓好生躺著:“於先生今日覺得如何,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於志寧看著李承乾,心頭十分不是滋味,他如何瞧不出近日之事是李承乾的手筆呢,但他能說呢?他能揭穿嗎?他能斥責嗎?不能。有些東西是明明知道卻無法宣之於口的。他只能橫梗著胸間門的氣悶言道:“多謝殿下關心,臣並無大礙。”

李承乾微微頷首,令醫官上前診脈,得知確實沒有大礙才松了口氣。

“於先生,近日之事我已全都知曉了。是我不好,我沒想到自己一時失言,與百姓略微閑聊了兩句就被人傳成這樣,害得先生至此,全是我的錯。

“先生教導我時日不短,此間門用心我是知道的。我明白先生不是流言中傳的那般。先生的冤屈我都理解。先生請安心養病,待病好了,我帶先生親自去同眾人解釋。

“此事是因我而起,便該由我來終結。我是先生的學生,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我自然不會眼看著先生陷入此等困境。不過當務之急先生還是要先把身子養好,我還等著先生為我講課授業呢。”

儼然一副剛知道此事的無辜模樣,於志寧頭一回發現這個小學生竟還有這等本事,他張著嘴,萬千言語卡在喉頭,最終只化為一句:“多謝殿下記掛,叫殿下費心了。”

李承乾笑著說應該的,又勸了幾句,神情關切,言語體貼,舉止殷勤。待湯藥端上來,親自餵給於志寧,更提出留下來照顧於志寧。

“弟子侍奉先生,乃是應當應分。”

話是這麽說,但李承乾跟於志寧是尋常弟子與先生嗎?不是啊!

於志寧怎敢,於府眾人又怎敢,自是再勸阻,李承乾這才頗為遺憾地表示算了,起身告訴,於夫人親自送他出府,到得門口,李承乾轉身,面帶歉意。

“師母,事情發展到這個模樣,牽連於府上下非我所願。這些日子委屈你和師兄們了。我送來的東西除了給先生的藥材,還有些吃用之物,希望能解於府燃眉之急。”

於夫人行禮謝恩,又道:“殿下心意臣婦已然明白,抱春娘子與臣婦說的,臣婦都記住了,臣婦知曉郎君在某些方面有些執拗,臣婦會盡己所能勸說他。”

“辛苦師母了。勞煩師母好好照顧先生,府中若有何需要,只管派人知會我。”李承乾望向院內,“我也不希望此事繼續下去,越鬧越大,波及愈廣。所以,還望先生能盡快好起來。”

話說的隱晦,於夫人卻聽明白了。他要的哪裏是於志寧好起來,而是於志寧好起來後的表態與配合,讓這件事以他設想的方式完美落幕。

於夫人深吸一口氣,其實,莫說太子,事情發展到現在,最不願意繼續下去越鬧越大的人是他們啊。因而她微微篡緊藏在袖中的雙手,下定決心:“郎君平日身子還算康健,待休養幾日,很快會好起來的。”

李承乾點點頭,眸中透出幾分滿意之色,和聰明人交流就是省事。

他轉身離去,上得馬車,又轉道前往看望陸德明與孔穎達,同樣的事情再來一遍。從最後一位孔穎達的府上出來,天色已近傍晚。李承乾啟程回宮,馬車上輕笑著問抱春:“今日多少人看到我的儀架?”

“太子儀架何等耀眼,自殿下一出宮門便有人瞧見了。這一路都有百姓跟隨,只是知道殿下此行是有要事,恐驚擾了殿下,不曾吵鬧不曾呼喊罷了。殿下,現如今全長安城都知你親自探望位先生。”

李承乾托著腮笑瞇瞇:“我在幾位先生府中做的事也挑揀著讓人傳出去了嗎?”

“是,都按照殿下的吩咐悄悄透給百姓了。”

李承乾笑著點頭,沒再言語。

沒多久,全城再次傳出言論,都在說太子仁善,寬厚大度,對老師恭謹有加,非但不計前嫌,派遣醫官照料,送上珍貴藥材,還親奉湯藥,事事叮囑,言辭關切。太子待先生,可真是一片赤誠之心啊。

身體已然好轉些,不必躺在床上,改為半靠在塌上休息的於志寧:???

說什麽他踩著太子成全自己的美名,他成全了嗎?成全個屁。這明明是太子踩著他們博得了仁善寬厚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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