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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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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峰腳步飛快, 身形略有些踉蹌,跌跌撞撞走出好一段才停下來,扶著樹幹喘氣。他轉身回望遠到已然看不見的屋舍, 神色間透出幾分掙紮。三枚銅錢在掌心隱隱發燙,拳頭的力道握緊握緊再握緊,銅錢邊緣硌著皮膚逐漸生出痛感。

他借助這份痛感提醒自己,告誡自己, 不能亂,不能中袁天罡的計。死劫在前, 袁天罡所說半個字都不可信。這是袁天罡對他發出的挑戰。他只需躲過了死劫, 便能順手將死劫還給袁天罡。他們之中必定只能存活一人。

吳峰幾次深呼吸,努力將動蕩的情緒平覆下來。他磨搓著手中的銅錢暗自思索。袁天罡布下的死劫會應驗在哪裏?眼角餘輝不自覺掃向右後方不遠處的樹後。雖然沒有看到, 但他清楚那裏一定有人。

在長安, 他的身邊從不缺釘子。以往出門還會註意遮掩, 必要時還要用些障眼法迷惑對方,今日卻未有。因為已經不需要了。

死劫非是能隨意設置,需得借用天時地利與人和。袁天罡能借用的人是誰?

李淵?李世民?李建成?或是李元吉?

李唐皇室皆有可能。

那麽何人最不可能與他牽扯, 為他所用?何處最安全?

吳峰眼珠轉動,不過片刻, 已然有了主意。

********

太極宮,甘露殿。

李淵一邊翻看著調查資料,一邊聽著錢九隴的奏報。

“自從在太史局諸人車輪戰比試之下仍舊穩占上風, 又展示諸多戲法,被人誤認有神通後,吳峰在京中風頭無兩,時有達官貴人上門請其出手,或是測吉兇, 或是算前程,或是看風水,樣樣都有;宴會請帖更是紛至沓來,多不勝數。

“吳峰對這些邀約的態度不冷不淡,非是每個帖子都接,但偶爾也會挑兩家前往。所選的都是大型宴會場所,赴宴的人不少,身份非富即貴。除朝堂官員,還有皇室宗親。”

李淵會意:“也有尹家?”

“是。尹家主動請托吳峰兩次,宴請一次。這三次是擺在最明面上的。除此之外便是這些宴會場所,因同處一室,兩者也有過短暫的會面和交談。並且,有兩次宴席,太子與齊王也在場。”

錢九隴將頭埋低了些,單純平鋪直敘,只說事實,不添油加醋,不迂回婉轉,不加揣測,更不攜帶任何私人觀感。

李淵手指翻頁,果然在後面看到了李建成與李元吉的出席情況。

這類聚會,人員眾多,濟濟一堂。舉辦者都是有身份的人,甚至還是皇室,因此李建成與李元吉給幾分面子出席完全在情理之中,屬實正常,並不突兀。

只是……

李淵壓下心頭思緒:“接著說。”

“是。還查到土豆出事前兩天,齊王與吳峰幾乎前後腳出現在同一家食肆。一個在天字一號包廂,一個在天字四號包廂,中間隔了兩間房。但未曾查到兩人是否會面。

“似這樣的情況尹家也有。譬如同一天去往同一場所。雖然彼此未曾見面,但或是你走我來,或是你來我走。有同時存在於同一地點的時候,也有彼此錯開的時候。但便是錯開,中間相隔的時間也不長。”

李淵微頓,眼睛瞇起。

別看表面未曾見面,但是不是真的沒見面誰知道呢?譬如包廂是否有暗格,是否有後門等。即便當真未曾見面沒有交集,可若是前腳走的人將東西藏在某處,後腳來的人便可根據指引將之取走,既能消息互通,又不惹人眼,倒也便利。

“我們盯了吳峰這麽久,發現他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平日裏不論發生什麽事,神色都較為平淡,從未見其有明顯情緒起伏。但今日他在屋內忽然傳出大笑,沒多久便匆匆出門。”

李淵轉頭:“屋內?當時除他還有誰在?”

“他的弟子小梁。小梁留在府中,並未隨他外出。”

李淵蹙眉:“他去了哪,做什麽,跟著了嗎?”

“有兩人跟去,尚未歸來,但看他們留下的印記,該是出了城。”

話音剛落,便見內侍急匆匆入內,身後跟著一人,錢九隴認得,那是他的副將,也是調查監視吳峰的主要負責人。

但見其面色鐵青,神色冷沈,直接跪拜請罪:“聖人,跟蹤吳峰的兩個探子全死了,吳峰不知所蹤。”

李淵錢九隴盡皆大驚。

********

探子最後留下的印記顯示他們去了城外,可讓人意外的是他們的屍體並非在城外發現,而是在城內,還是坊間一家生意不錯的糕點鋪。

李淵被眾人簇擁著走進來,繞過鋪面前廳來到後舍,便見屋中擺放著兩具屍體。長安府的官差與仵作都已到場,正在驗屍與勘探現場。

長安令上前見禮,然後開始稟報:“不論店前還是店後,幾乎沒有什麽打鬥痕跡,兩個死者都是被一刀斃命。”

李淵蹙眉:“附近都是鄰裏,甚至左右皆為商鋪,來往行人也不算少,沒人聽到動靜?”

“已經問過了。沒有。”

李淵面色又沈了一分。

幾乎無打鬥痕跡,鄰裏未聽聞異常聲響,一刀斃命。

這代表什麽?即便對方是趁人不備,也必定訓練有素、身手利落,沒有給予探子反應的時間與機會,下手快狠準。

眼角餘輝瞥見地上散落的紙張,李淵伸手撿起來,紙張四四方方,應該是平日用來包裹客人所購買糕點的,上頭還蓋著店鋪的印記——八寶齋。

這名字很是眼熟,有關吳峰的調查資料上便有。

錢九隴解釋說:“吳峰入京這段時間很喜歡吃這家店的糕點,常有購買。”

李淵眉毛擰得更緊了,一言不發,靜靜看著長安府的人上上下下忙活。好一陣後,長安令再次上前:“聖人。”

“說!”

“在前廳發現有未擦拭幹凈的血跡。根據現場環境初步推測,他們應該是跟著吳峰前後腳入店,一進來就被捂住口鼻,束住手腳,一刀割喉。隨後對方將屍體拖入後方,藏在櫃子裏,擦拭掉前面的血跡,緊急撤退。

“他們臨走前關了店門,在門口貼上東家有事的告示,但約莫是走得急,門未關嚴實。有顧客前來買糕點,瞧見告示本已打算離開,因覺得腳酸,便靠著門揉了揉,哪知門開了。

“顧客以為還有夥計在收拾還未離開,叫了兩聲,無人應答,便想著自己去取份糕點,把銀錢放櫃臺上用東西壓住,留張字條說明。如此也不算白跑一趟。他是老顧客了,以往前來買東西,東家與夥計忙的時候,也是這般自取。

“他對店裏的布置不算陌生,見櫃臺上的筆墨打翻了,便去後頭另拿一副備用的。誰知剛走到後面,便瞧見從櫃子裏流出的一地鮮血,打開櫃門一看,竟是兩具屍體,頓時唬了大跳,驚恐之下叫喊出來,這才被人知曉。

“另外在後院柴房發現兩把刀,上頭有血跡,從刀身長短以及刀刃厚度來看,與兩位死者脖子上的傷口基本吻合,可以判斷為兇器。”

李淵挑眉:“他們沒把武器帶走?”

長安令搖頭:“應該是不方便。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不論是殺人還是撤離,都是臨時起意,非早有決定。事發突然,現場處處可見倉皇痕跡。臣派人詢問了左右鄰舍,一個多時辰前,有人瞧見店鋪東家在關門,還問他怎得時辰這麽早便不做生意了。

“東家說老家出了點事要回去辦。那人還奇怪他走了,夥計還在,生意可照常做。他說這次要回去好幾天,沒法管事。店裏原料等也不夠,是需重新采買的。正巧,趁這個機會給夥計放幾日假。

“那人聽了這話,只以為他是不信任夥計,不願托付銀錢購買食材原料,便也沒犯忌諱多問,就此作罷。

“他們要走,只能從前門,後頭無路,又是青天白日,坊間人來人往,簡單行裝可以收拾,小匕首小利器可以藏身,但似這種大刀便不太方便了。就算用布包裹也會有他人側目。許是為了避免惹人生疑,他們直接丟棄在柴房,沒有帶走。”

事發突然?

突然二字從何而來?他們雖疑心吳峰,也查到了些端倪,可單憑現下他們所掌握的東西,對吳峰而言應當是遠遠夠不上“突然”之說的。

他若自覺面臨暴露的風險,也該是沈寂下來,靜待時機悄然脫身。或是求助尹家,甚至是尹家背後的人助他脫身。似這般殺人逃離,鬧出偌大動靜,必定有其他緣由。

那麽這緣由為何?而這家店的東家與夥計又是什麽人?

李淵沈聲再問:“這家店開設多久了?東家與夥計都查了嗎?”

“開了約莫三年,做糕點的手藝不錯,在長安頗有名氣。東家姓謝,店內做事的夥計有三個,都是這三年裏陸續招來的遠親及老鄉,他曾說如此做是為了幫扶族中鄉裏,還因此被人讚過不忘本。”

李淵凝眉:“三個夥計全是?”

“全是。”

李淵冷哼:“也就是說,這家店內的人,如今是一個都找不到了?”

長安令低著頭,沈默以對。

錢九隴提著刀上前:“聖人,這刀有問題。不論從厚薄、長短、大小、材質以及刀柄的設計等各個方面來看,都與當初在水雲觀擄走中山王賊人所用兵刃極為相似。”

李淵瞳孔收縮。擄走中山王的賊人?竇建德的舊部!

再一想水雲觀之事,若吳峰早就跟竇建德的人有牽扯,那麽他在水雲觀一事中便必定非是無辜。

李淵本以為他最多是與尹家合謀,卻不想竟然還牽扯到竇建德。

三年。這家店開了三年。

三年前的現在,竇建德才剛死沒幾個月呢。原來那麽早所謂的竇氏公主就在布局了。她們秘密潛伏,不聲不響,竟是將人直接安插在長安,在李唐的皇權中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若不是因為吳峰,他或許還發現不了城內藏著這樣的奸細。

吳峰……

李淵陡然一震。若說吳峰與竇氏的人脫不開關系,那麽尹家呢?甚至是李建成與李元吉呢?他們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李淵深呼吸,篡緊雙拳:“走,去見見吳峰的小徒弟。”

********

自接到探子身死,吳峰不知所蹤的消息,李淵便當即下令,封鎖吳宅。此刻,整個宅邸內外皆被層層包圍,守衛森嚴,便是一只麻雀也別想飛出去。

小梁坐在書房,面對敞開的大門,靜靜看著院中佇立的衛隊,不哭不鬧不發一言,甚至一動不動。直到李淵走來,他才終於有了反應。

他的雙手微微震顫,眼睫抖動,緩緩站起身來,跪拜行禮:“參見聖人。”

他與吳峰不同,心中仍舊保留著一份對皇權的畏懼,以至於即便極力控制,他的聲音也還是帶了兩分顫抖。

李淵坐於首位,有錢九隴在側,內外諸多衛隊林立,並不懼他一個十多歲的青澀少年,冷著臉譏嘲:“你不是吳峰唯一的親傳弟子嗎?他怎麽把你給丟下了?”

“師父不便帶我,我也不能讓自己拖累師父。”

李淵冷笑:“你倒是孝順。難道不知留下便是死?”

“知道。我的命本就是師父救的,還給師父又如何?我能多活幾年,已是賺了,不虧。”小梁神色平靜,沒有怨懟,更無仇恨,他看向李淵,“聖人有何疑問盡管直言。師父臨走前曾有交待,讓我不必顧忌,所知皆可告知。”

此話一出,李淵非但不喜,反而大怒。

臨走前交待?可見吳峰突然出門之時便想好了不會再回來,也算到自己會親自審問。他連小梁的應對都想好了。

從水雲觀到京中,這幾個月發生的種種一一在眼前劃過。

李淵還有什麽不明白,從他與吳峰見面開始,便入了吳峰的套。吳峰的每一步都是經過精心算計的。所謂的算卦看診,所謂的戲法神通,全部都是。更進一步說,他們的第一次會面也不例外。吳峰是把他耍得團團轉啊。

想到自己還曾當他是神算,將他與智仁法師和袁天罡這樣的人物並列,李淵更覺不能接受。被欺騙的憤怒盈滿心頭,他擡腿一腳將小梁踹翻:“說,將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你們與竇建德的人是什麽關系,水雲觀與八寶齋是怎麽回事!”

小梁捂著胸口,掙紮著重新爬起來跪好,這才開始準備說辭:“這些年聖人一直在尋訪能測會算之人。此事雖未放在明面上,但私底下動作不斷,今歲更是頻繁,甚至多次調查孫藥師與袁天罡的下落。

“竇氏的人隱約有所察覺,認為可以從中圖謀,於是也開始尋訪此等能人。他們意外遇見我師父,便巧言利誘師父為他們辦事。師父怎會看重他們給的那點利益,自是不放在眼裏的。但師父有自己的心思,仔細考慮後終歸是答應了。

“仁智宮地處宜州,距離孫藥師的祖籍不遠。師父知道,仁智宮成,聖人必定會來。因此提前到達,選取距離行宮不近不遠的水雲觀借宿,在水雲觀行義診算卦,將自己的名氣打出去。

“師父說只需聖人聽聞,一定會來。而聖人來此的目的本就是尋訪孫藥師,必會對當地的奇聞異事多加打探,不怕你聽聞不到。

“將你們引來水雲觀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想辦法把你們留下。師父故意提到後山澗泉,便是知道小郎君愛玩愛鬧還愛吃,絕不會放過澗泉的魚。又同聖人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是知道越是如此,聖人越會上心,自然也就越想留下探查個究竟。

“師父原本覺得單單只是如此恐怕不夠,還留了些別的手段,卻又怕做的越多破綻越多,沒有貿然出手,而是先算了一卦。卦象顯示你們會留,師父便沒再畫蛇添足,欣然下山。聖人一路派人跟著我們,這點師父早就知道。”

李淵眸中放出寒芒:“所以你們這數月來的種種,包括雲游所做一切皆是故意為之,做給朕看的?”

“是。”

一個字,斬釘截鐵,宛如一盆油澆上去,致使李淵心火猛漲。

“原本按照我們的計劃,今歲不會入長安,至少要等個數月半載,時過境遷才好。但三月前,師父發現星象隱隱有變,心緒不寧,再三思量後改變計劃,轉道前來長安。彼時他並不知這異變是什麽,後來知道了,是土豆。”

“土豆……”李淵目光如炬:“土豆被毀是你們所為?”

小梁沒有直接回答,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八寶齋是早年竇三娘設置的。”

錢九隴恍然:“竇三娘?竇氏公主?”

小梁點頭認下來:“長安不比別處,能留下個據點不容易。因此竇三娘對這些人從不輕易發出指令,她並非奢望他們憑借一個糕點鋪子就能達到什麽高度,弄來多少有用的情報,只是想在李唐中心安插一步閑棋,以備哪日不時之需。沒想到這麽快就被師父用上了。”

小梁微微擡首:“說來我們與八寶齋的傳信能如此順利,還多虧了聖人。入住宅邸之後,師父無意間提起想吃綠豆糕,我起身要為師父去買,府中的門房自告奮勇說他去,買回來的正是八寶齋所售。

“後來師父每次想吃糕點,都是這位門房去。前幾次的糕點門房都細致檢查過,沒有問題才送過來。但這樣的次數多了,次次都沒問題,門房便不查了。往後每回到我們手裏的糕點都十分完好。自然沒人發現裏頭藏了東西。”

李淵頓住。

八寶齋的糕點在長安名氣不錯,其中更以綠豆糕最甚。吳峰說想吃,門房大概率去的便是八寶齋。這不是巧合,而是吳峰計算好的。

前幾次糕點是試探,是為了安門房的心,其中必定什麽異常都沒有。在門房懈怠後,真正的傳信才剛剛開始。而此時門房已然篤定糕點無礙,不會再查。其他探子也都知道門房是自己人,不會去追尋。難怪……難怪這麽久沒發現他們半點端倪。

好深的心計,好高的手段。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的妙啊。

李淵幾乎氣笑了。他萬萬沒想到,各處未發現的問題,紕漏竟出在自己人手裏。

“糕點鋪的人根據師父指引查到中山王的莊子,探聽到土豆的信息。他們不想看到李唐擁有這樣高產的糧食,借此籠絡民心,穩固江山。師父也同樣不想中山王獲得此番大功德,兩方一拍即合。一個出力一個出藥,將土豆全盤毀去。”

李淵渾身一震:“大功德?”

“師父不知土豆究竟為何,但他算過,此物若用法得當,能活萬民。豈非是大功德?”

李淵蹙眉,心有疑惑:“你師父與承乾有仇?”

“無仇。”

“那為何要針對承乾?”

“師父針對的不是中山王,而是師伯。”

李淵楞住:“你師伯?袁天罡?”

他們師兄弟的事同承乾有什麽關系?

小梁微微擡首:“師伯曾為中山王除過夢魘,並留下批言。我們不知曉師伯的批言具體如何說的,但他一定有所隱瞞。不然中山王明明是紫微入府,為何偏偏有人為他引天魁星光做遮掩?

“紫微尚幼,光芒過盛並非好事。月滿則虧,剛過易折。師伯這麽做是想瞞天過海,護紫微成人,等到他真正成為主宰的那一天,居北辰,眾星拱之。”

紫微為帝星,北辰為帝星居所。

眾星拱之……天下何人能得眾星遙拱?更別說小梁點名了“主宰”二字。

錢九隴深吸一口氣,低眉順手,眼觀鼻,鼻觀心,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連呼吸都輕慢下來。他甚至不敢去看李淵的神色。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壓根聽不見。若是能消失,那就更好了。

李淵渾身一震,一瞬間被他這些話驚住了,神色大駭,可轉而又生出疑惑,眸中幽光閃過:“這些話是你師父教你的吧。你自己可說不出來。”

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小梁不語。

“我明白了,你師父與袁天罡有仇有恨,他尋不到袁天罡,便想借承乾……不,或者說他是想借整個李唐來與袁天罡鬥法,可對?”

事到如今,尤其小梁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李淵怎會還猜不出吳峰的目的?

“你們一再欺騙於朕,死到臨頭還在切詞狡辯,挑撥朕與承乾,你以為朕還會信嗎?”

小梁搖頭,不承認也不反駁,只道:“信與不信全在聖人。”

李淵身形微頓,心頭顫了顫,很快又將這份不安壓下去,神色恢覆如常。將他當猴耍了這麽久,還想繼續耍?真把他當傻子呢!

他不能上當,不能上當,絕不能再上當!

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錢九隴立刻跟上,走出宅門,李淵腳步停住,吩咐道:“押入大牢,嚴加看管,對於吳峰和竇氏的事,再詳細問問,讓他供述清楚,將口供呈給朕,朕便不親自審了。”

錢九隴低下頭:“是。”

想了想,李淵又道:“今日這些話……”

錢九隴會意,將頭又埋低了兩分:“臣什麽都沒聽到。”

李淵幽幽看了他好半晌,終是收回目光。錢九隴跟隨他許多年,這份忠心他還是信的。

“先前對吳峰的調查,仍舊查下去。”

錢九隴怔住,有些不解,什麽意思?

“那些與他同天出現在同一場所的人,以及與他出席過同一宴會的人,不論身份高低,全都查查。”

很好,懂了。不論身份高低,也便是暗指太子與齊王也在其列。

他們查了吳峰這麽久,一直沒查出異常端倪,這不正常。吳峰本事再大,憑他一個人也是做不到的。他背後必定有人相助。或許有竇氏,可單憑竇氏絕對做不到。

但若是自己人,是對他們的耳目與手段知之甚詳者呢?

錢九隴將頭再低了兩分:“臣明白。”

對他的態度,李淵很滿意,微微點頭,轉身離去,回到甘露殿,坐在榻上望著窗外的景致出神。無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就這般站了良久,直到金烏西墜,日光漸微,才挪動身子用食安寢。

次日一早,剛起床,錢九隴便來了。

“這麽早入宮可是查出了什麽,或是小梁又招供了新東西?得知竇氏與吳峰的去向了?人抓回來了嗎?”

錢九隴搖頭:“吳峰死了。”

李淵:!!!

突然就死了???怎麽回事!!!

第 52章 吳峰之死。

一夜之前。某林中小屋。

吳峰坐在桌前閉目養神, 糕點鋪的東家從廚房端了兩碗湯面進來,一碗置於身前,一碗遞給吳峰, 開口道:“現在夜色深了, 不適合趕路。寒冬臘月, 夜宿荒野既不安全, 又過於寒冷。

“這間屋子是我春日踏青的時候偶然發現的,早年也有人居住,那人無兒無女更無旁親, 死後無人繼承便廢棄在此。

“後來周圍村民做了些簡單整理, 就成了大夥兒上山打獵、下山辦事,誤了時辰或是途遇雨雪等情況的避風歇腳地。雖然破了點,總好過沒有。這天氣我瞅著又要下雪了, 晚上外面可呆不住。”

說著, 東家又取了雙筷子,擦拭幹凈後遞給吳峰:“屋裏備了柴火, 還有口砂鍋,雖破了點,勉強倒是還能用, 可惜沒有糧食。幸虧我帶了兩捆掛面,不至於餓肚子。”

東家夾了一筷子面, 吹了兩口,吸入嘴中, 眼眸瞇起來:“這中山王小小年紀倒有點本事。別的不提, 光這掛面就不簡單,便利易煮不費事,出門在外囤上兩捆最合適。”

說完, 眼見吳峰不動,勸道:“咱們走得急,沒法準備充足。我知道這面清湯寡水,是簡單了點,委屈先生了。先生將就著吃點吧。待明日到了下個城鎮,我去補充點幹糧,再想辦法弄輛馬車,趕路也快些。”

吳峰並非是嫌棄吃食,以往雲游,突發情況多,錯過宿頭的事情常有發生,在吃住上他沒那麽多講究,是能吃苦的。但死劫在前,他心裏存著事,有些心不在焉。

“吳先生不必擔心,我們已經離開長安,每日出城的人那麽多,我們特意做過喬裝,他們不會那麽快找來。先吃點吧,吃完睡一覺。養足精神才能更好的趕路。”

吳峰微微頷首,埋頭開始吃面。東家見了,笑起來:“就該這樣。先生可是公主的座上賓。公主重視得很呢。若這一路先生瘦了,等會合後公主瞧見,我可是要挨罵的。”

東家為人爽朗,一張嘴皮子利落得很,便是吳峰不說話,也能一個人把場子熱起來,使氣氛不顯得尷尬沈悶。有他說笑打趣,吳峰的心情略好了些,偶爾也會答上兩句。

不一會兒,面碗見了底,吳峰剛放下筷子,便聽廚房砰砰幾聲,他一頓,瞬間警惕起來,下意識想前去查看究竟,不料剛站起身又摔下去,頓覺頭暈腦脹,渾身無力。

他猛然看向空空如也的面碗,又看了眼面前安然無恙的東家:“你……是你?面……面有問題。”

吳峰大駭。死劫……他恍然反應過來,死劫不在於袁天罡!

竇氏與袁天罡毫無交集,非是袁天罡能利用的人。尤其袁天罡要護李承乾,是站李唐的,與竇氏成對立面。他本以為選擇袁天罡無法插手的力量,快速遠離長安,就能避開死劫。哪知這死劫不在袁天罡。

袁天罡沒有騙他!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藥效襲來,砰一聲,栽倒在桌前,失去意識。

吱呀——

木門打開,東家起身作揖:“閔先生。”

閔崇文淡淡掃向吳峰,東家言道:“一切按照先生吩咐。吳峰的面裏既有迷藥又有毒/藥,但其他人的面裏唯有迷藥,是不至死的。”

他與夥計共事日久,是有感情的。他想殺的只有吳峰,迷暈夥計只是不想夥計發現礙他的事。可終歸是會發現的。

東家張了張嘴:“先生,公主說讓我們配合吳峰,若遇危機,護吳峰出城。”

閔崇文抿嘴:“你不是已經護他出城了嗎?”

東家蹙眉:“公主還在等著吳峰。”

閔崇文轉頭:“我們花了多少功夫多少精力,歷經多少困難來到長安,又花了多少時間才在長安站穩腳跟,把據點紮起來。這其中的艱辛,你比誰都要清楚。”

東家啞然,是啊,長安的糕點鋪是他一手經營,三年來的辛勞與苦楚誰人有他懂。

“吳峰想在李唐攪弄風雲,想對付李承乾,都可以。甚至他若能打入朝堂,成為我們安插在皇權中心的一顆棋更好。但結果呢?他本不該與你們有直接接觸,卻突然進入店鋪,還帶來了探子,讓你們幫忙解決。你們能怎麽辦?”

東家拳頭緩緩篡緊。緊急時刻他毫無辦法,甚至沒有時間思考。土豆之事,李唐本就查得嚴,已隱隱查到幾分線索,吳峰的出現再讓探子註意到店鋪,他們暴露的風險就更大了。彼時,他們能做的只有順從吳峰,先下手為強。

可如此一來,他們苦心經營三年的據點便毀了。多年辛苦,付諸東流。他怎麽甘心?怎麽甘心呢!

閔崇文將他的不忿不平收入眼底,嘆道:“公主重視吳峰,是想讓他打入李唐內部,傳遞消息,挑撥離間。可他是怎麽做的?突然來這麽一招打得我們措手不及,李唐他是再也回不去了。既然已經不能藏於李唐皇權中心,對我們有何用?”

東家略有猶疑:“便是離了長安,他還有些能蔔會算的本事,或許……”

話未說完,閔崇文嗤笑:“他若真那麽能蔔會算,怎麽算不到自己會死在你手裏?他那些戲法都被李承乾拆穿了,而那些所謂的測算本事……呵,你怎知不是李建成為他造的假?”

東家眉宇一凝。閔崇文神色閃了閃,接著說:“他說是要借李建成之手,更好的打入李唐內部,可心裏怎麽想,誰知道呢?倘若他是為李唐服務,故意借此接近我們接近公主怎麽辦?到時公主危矣。”

東家臉色大變。

閔崇文再加一捧油:“主公亡故三年,竇氏只餘公主一人,公主若有疏漏之處,我們得想在她前面,不能讓她有半點閃失。”

“閔先生說得對。”東家擡頭,“可若公主知曉後問罪……”

“放心,我會與公主說清楚。”

東家松了口氣,閔先生可是公主的左膀右臂,公主即便看重吳峰,也絕不會越過閔先生去。況且閔先生說得不錯,吳峰此人不可信。

“一切皆是我的主意,皆有我來承擔,你無需顧慮。”閔崇文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一秒突然發難,將他拉過來,一把匕首直刺心臟,沒入刀柄,然後手腕翻轉,往喉頭劃去。

東家瞪大眼睛,眸中滿是不可置信,張著嘴還沒開口,喉嚨被劃破,身子轟然倒下,聲音卡在喉頭,只餘呼呼的雜音,再發不出一個完整的字詞。

閔崇文轉身,上前兩步利落地在吳峰身上也劃了兩刀。一刀心口一刀割喉,與東家一樣。這兩處都是命脈,再加上藥物,三管齊下,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來。

當然他也沒忘了廚房的夥計,依樣畫葫蘆,還是每人兩刀,對準心口與喉頭,雨露均沾,一個也沒落下。

做完這些,閔崇文返回正屋,一邊擦拭匕首,一邊靜靜看著鮮血自吳峰與東家的身體泯泯流出,一地殷紅。

吳峰中了藥,動彈不得,唯有顫動的眼睫宣示著他此刻的痛楚。東家不同,他的渾身抽搐著,喉中不斷發出啊啊的聲響,雙眼緊緊盯著閔崇文,眼厲如刀,仿佛能殺人。

他半點不懼,就這麽等著,看著他的動靜越來越小直至消失,確定幾人全都咽了氣,才轉身離去。

若說吳峰完全是靠李建成造假出來的,其實不然。他的確有些本事。即便存有私心,若目的相同,未必不可吸納成為他們的一員。可惜此人行事無忌,只顧自己,不好掌控。他不會效忠任何人,不論是李建成還是竇氏,於他而言,皆是利用。

尤其他的目標是李唐卻又不是李唐,是李承乾卻又不是李承乾。他們的目的在某些方面吻合,在某些方面卻大相庭徑。這樣一個人,還是一個有本事的人,不論放在外面,還是放在竇氏,都是隱患。恐會鬧出亂子,壞了他們的計劃,必須盡快除之。

至於竇三娘那邊如何交待?

閔崇文勾唇,還有李唐在前面擋著呢。李建成可是存了心要弄死吳峰的。至於是不是他動的手,他自然不會承認,竇三娘也無處可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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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

錢九隴闡述著木屋內的情況。

李淵挑眉:“又是一刀割喉?”

“不只割喉,心口那一刀也很深。另外除了表面可見的這兩處傷口外,體內還有迷藥。”

李淵眼珠動了動:“還有沒有別的發現?”

“有。”錢九隴點頭,“從現場痕跡和上下山的足跡來看,該是六人上山,一人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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