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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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間一場醉】
不知道何時睡著的。
等我忽的想起項羽，猛地驚醒過來，一睜眼，項羽正一只手握著我的手，一只手拿著竹扇，楞楞看著我。
“你醒了？”
我們異口同聲。
兩人相視一笑，我輕輕往項羽身邊靠了靠，他立刻會意，攬住我的腰，將我拉進自己懷裏，我卻不敢去摟他的腰，生怕碰到傷口，低聲說：“傷口還疼嗎？我去找軍師來看看？”
項羽放下竹扇，環住我，靠著我的肩，也低聲說：“往後隨我一起喊亞父便是。傷口已經不疼了。不急著找亞父，你先陪我躺一會兒，聽我說些話。”
我聽出他的意思，羞惱的推了推他，擡頭看著他的臉說：“說什麽？”
“我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你手裏握著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扇子躺在我身邊，手一直握著我的手。你一直在替我扇扇子嗎？我當時告訴心裏有些不信，總以為不會的，那樣子手一定酸，你沒那麽傻。。。。我看你睡著，便沒有叫你，只是躺著看你。你竟然閉著眼又替我扇扇子。。。。”項羽停下了說話，眼眶微紅，須臾又說，“你嘴裏在哼哼唧唧的說些什麽？怎麽睡著了還記得扇著？手可酸嗎？我當時很想叫醒你，很想這麽問你。但我沒有。。。。我有私心，還不夠信你，不如我嘴裏所說那般信你，算得上是愧疚於你。我自認一生光明磊落，卻不想在你的事上還是患得患失。。。。”
我聽得鼻子酸酸，卻固執的扭開頭說：“我只是。。。。怕你的傷口感染。扇子是讓侍衛拿來的。”我隨手抹了抹流出的眼淚，不想項羽看到。
項羽抱我進懷裏，很緊，他很用力的抱著我，低聲說：“我一直都怕你不愛我，怕你並非真心待我，一面想著只要你在我身邊，其他什麽都不要緊。可一面我也貪心，盼著你能把真心給我，我必當視如珍寶。如今只覺得是我多慮、多疑、多想了，是我不信你，是我不夠坦誠，你待我如此，我。。。。我配不上。”
一向從不低頭的項羽竟然對我說他配不上！我滿心的震驚，面對他這樣的真心話，一時也無從說起。
好在，他有足夠的耐心。
半晌，“往後，不許再這麽想。就算想了，也不許瞞著我，要讓我知道。”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胸口，嗔道。
“好，絕不瞞你。”
“羽兒，可好些了？”範增慢悠悠的走了進來。
我忙的松開項羽，隨手抹了抹眼淚，抽出項羽握著的手。
手已經麻木了，指節僵硬的好像被水泥澆灌過，我活動了好一會兒，五指才勉強恢覆了酥麻的感覺。
“好些了，多謝亞父。”項羽坐在床榻上道。
我欲下榻去扶範增，卻被項羽
握著手，不肯讓我去，想了想我便坐著不動。
範增走到床榻邊，替項羽診脈，收回手說：“已經無事，不要沾水，記得換藥，不出半月便盡數結痂。”說著將藥瓶放下，我看了一眼朝範增說，“現在要換藥嗎？”
“換。”
我上前跪坐在床榻上，去替項羽解開身上的布條，慢慢的拆著。
“亞父，章邯如何？”項羽問。
我猜他也會問，卻沒想到範增也是絲毫不勸他，反倒接著就開始說起來。。。。
果真是一絲一毫也不松懈！
範增坐在床榻邊，說道：“章邯還未命使者來見你。不過眼下看來，他自是想投降。”
項羽不說話。
範增搖頭說：“既然想要章邯心服口服，老夫以為，應當你親自見他一面。那日在戰場上，你的表現想來也鎮住了章邯，如今只差你再給他當頭一喝，此事便再無後顧之憂了。他早晚會來。”
如此說，項羽在戰場上屹立不倒，呵斥眾人不許靠近攙扶，不單單是顧忌將軍威嚴，也是想以自己不敗之軀的身姿喝退章邯的心防。
項羽笑說：“亞父深知羽兒心意。只可惜我只怕自己聊錯了章邯，他若是遲遲不來，豈不壞事。”
“眼下要拉攏他、穩住他，老夫以為還需再下一劑猛藥。命人前去，便說我們糧草不足，請他投降了事。如此，我等自然願意他投降，也算給了他臉面，他便也會順心些。”
範增說著就站起身往外走，又說道：“這幾日，劉邦也動靜不小，羽兒，好好養好身子，路還長。。。。”說著就負手走出了營帳。
我立刻問項羽：“說糧草不足，要是章邯當真，又舉兵攻來怎麽辦？兵家不是最忌諱讓人知道自己糧草的秘密？你們怎麽反倒無中生有？你如今身子未好，他要是又起兵。。。。”
項羽笑看著我說：“章邯一定也會像你一樣想，如此，他還敢輕舉妄動？我連糧草之事都不瞞他，他會以為如何？他會以為我已經十足把穩有法子拿下他，所以已經無所忌憚。我能三次打得他慘敗，便絕不會讓他有機可趁。”
“那你當真要命使節前去勸降？”
項羽蹙眉。
我也知道此事不好辦，且不說是否能成功，派誰去也是個問題。
“你以為派誰的好？”項羽笑問。
“我們一起寫下那人的名字，看看是否相同。”
項羽攤開手掌，我也攤開手掌。
兩人一起以手指為筆，在對方手心寫下了同一個字——鐘。
我笑起來，項羽也是滿臉的笑意，說道：“不過鐘離昧未必會去。”
聞言，我也是驚訝多過擔憂，半喜半憂的看著項羽，“為何？他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傻女子，且放心，一切有我，容我再想想。”項羽用拇指摸了摸我
的臉頰。
我朝他淺淺一笑，“好。”
“上將軍，請下令進攻，我們一舉消滅章邯大軍！”龍且跪在沙盤前說。
我一一給眾人倒茶，項羽身子還沒好，只不過休息了一日，又開始議事。。。。他端坐在桌案邊，絲毫沒有受過傷的架勢。
我正要倒茶，他攔住我說：“你不是丫頭，我沒有要自己夫人給下屬泡茶的習慣，過去坐好便可。”
聞言，所有將領都齊刷刷極快的掃了我一眼，我只好訕訕坐回一邊，自己喝茶。
“龍且，我不要章邯大軍被殲滅，我要他投降。”項羽扶起跪在地上的龍且說。
項莊說：“打怕了他，不就降了？若他投降，趙王怎會眼看著二十萬兵力歸順我們？我們豈不是內憂外患？”
“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項羽看一眼範增問，＂亞父對此有何妙計？＂
範增摸了摸胡須說：“老夫沒有妙計，老夫只是記得。。。。趙王很是欣賞羽兒。。。。也該讓他們這幾個諸侯，去找楚懷王喝杯茶了。”
項羽大笑起來，指著範增說：“亞父還說沒有妙計！”
“老夫覺得西楚霸王這名號不錯。西楚霸王。。。。”範增背著手，蹣跚往外走去。
項羽道：“多謝亞父。”
西楚霸王！！
我立刻瞪著圓圓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項羽。
他竟然真的是歷史上的那個西楚霸王項羽！我竟然。。。。竟然愛上了項羽！
待眾人都退下了，項羽忽的輕輕拉起我的手吻了吻，“想什麽想的如此入迷？”
我猛地驚醒，瞪著眼睛看著他，滿臉的難以置信。
許是我的表情也嚇著他了，項羽立刻起身看著我說：“怎麽了？”
“你。。。。你要。。。。”我實在說不出話，腦海裏來來去去就是“西楚霸王”那幾個字，繞來繞去。
項羽會錯意，輕松一笑：“如何？西楚霸王可好聽？莫不是怪我沒有早些讓你知曉此事，怎的如今這般驚訝了？”
我雖然不是很清楚漢朝初年的事，但是既然劉邦做了皇帝，成王敗寇，項羽便是輸了。輸家從來只會有一個下場！我越想越害怕，渾身開始發顫，手腳冰涼。。。。
“虞姬。。。。妙戈？妙戈？”項羽註意到我的反常，搖了搖我的肩，輕聲喚我。
他會死嗎？
我看著眼前的人，心中心痛難耐，一把抱住項羽的腰背，頭重重靠在他胸前，低聲說道：“求你別死！不要丟下我。。。。”
項羽身子一松，伸手環住我，輕拍我的背，不以為然笑起來：“我的傷已好，你日日替我換藥，怎的不清楚？還有這般擔憂！杞人憂天，真是傻女子！”
“別死。。。。你答應我，絕不丟下我一個人！”
項羽擡起我的臉，看
我很是驚慌，放輕了手腳，聲音也很輕柔，湊近了吻了吻我的嘴角，又重重吻了吻我的唇，略帶好笑的說：“我答應你，無論如何，絕不丟下你一人。”
“不過你還需先回去，我還要見一個人。”項羽補充。
“鐘離昧若是不答應偷偷前去勸降，可如何是好？”我問。
項羽沈默。
我在屋內坐了半晌，始終覺得鐘離昧不會答應。
前去勸降本就不是易事，落在誰的頭上都不好做，偏偏項羽一面聯合諸侯硬逼楚懷王分封，一面要偷偷勸降章邯。雙管齊下更是不得不隱瞞勸降的事。
既然隱瞞，“兩方征戰，不斬來使”這規定可就不作數了。
若是章邯大怒，殺了鐘離昧也是可以的。項羽根本無計可施，如果追究，不就是承認自己私下命人勸降之事？若是不追究，白白犧牲了鐘離昧。
換做任何人，只怕都不想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直到半夜，項羽還未回屋。
我走到門邊問：“上將軍可有吩咐？”
“回虞姬，上將軍並未有任何吩咐。”
項羽議事若是晚了，他都會命人傳話給我要我先休息。此次他竟然沒有。。。。看來鐘離昧的事果真是棘手，忙的他焦頭爛額！
他還有傷在身，身子吃不消不說，與鐘離昧這樣耗著也不是法子。
“你去鐘將軍的住處，說是我有事請教。”
“諾。”守衛立即跑開。
果真，鐘離昧也不在住處。
此事當真如此困難嗎？
“虞姬，方才有人說瞧見上將軍去了營地，只怕是去練箭。”
什麽？
三更半夜不說，他身上有傷！
我奪門而出，欲走，卻又停住。
項羽不顧自己，可見鐘離昧是鐵了心不肯前去。
“鐘將軍可隨同一起去了？”我問。
“沒有，上將軍下令，鐘將軍在屋內不得見任何人。”
原來如此！
鐘離昧不答應，項羽無計可施，只能先軟禁他，再想對策。
不管如何，我須試試。
“引路。”我提起裙擺出門。
匆匆趕至鐘離昧被軟禁的地方，我將酒罐從侍衛手中拿過來，提步跨了進去。
鐘離昧跪在地毯上，腰板筆直。
看來項羽果真是怒了。
我徑直走過去，將酒罐隨手放在了桌案上，看著鐘離昧說：“將軍深夜還不休息，看來興致頗高，不如與虞姬暢飲一番？”
鐘離昧聞言，側頭看我。
你看我，我也看你。
我也側著頭看著他。
須臾，鐘離昧嘆口氣說：“虞姬無須費心，此事是男人之間的事，女人還是不要插手的好。上將軍不會要你來勸我，他定不屑於此，也請你無須多想。”
“快人快語，看來我是找對人喝酒了。”我提著酒罐，一撩裙擺，徑直盤腿坐在
了地毯上，和鐘離昧面對面。
鐘離昧驚訝，盯著我不語。
我欲打開酒罐，卻力道不夠，就是打不開。鐘離昧看我一直糾結於此，終於忍不住出手相助，輕松拔開了。
“多謝。”我朝他一笑，擡著酒罐喝了一口，咬著牙說，“酒雖好，卻烈了些。”
“烈酒也有烈酒的好。”
我斜看一眼他，又喝了一口說：“也對，酒總是有酒的好。幼時我常和兄長談笑，他一邊喝著酒，一邊和我講故事。講過許多，姜子牙釣魚、百裏奚、呂不韋。。。。我記得說起那勾踐滅吳，昔日越王勾踐得了範蠡便大勝，倒是難得。越王多了去，就是範蠡少了些。”
鐘離昧不語。
我便擱下酒罐，拄著頭說：“喝酒呀，我來陪你解悶，也算給自己解悶，你可不要一直這般模樣。”
鐘離昧看了一會兒，終於拿起酒罐喝了幾口，“別人可見過虞姬如此模樣？”
“誰？項羽？見過的。”
鐘離昧被我逗笑，“上將軍倒是獨具慧眼。”
“你在誇我？那你覺得我與西施可有相似？”
鐘離昧打量著我，“樣貌不在其下，才情有過之而無不及，心胸更是世間女子少有。”
“你在溜須拍馬！”我哈哈笑起來。
“絕無虛言。”
我凝視著鐘離昧，他卻也正眼看著我，我忽的就有些羞，匆匆移開目光，捋了捋碎發，“我若是西施，項羽不就是吳王？倒是好笑。”
“屬下絕無此意。”鐘離昧連連解釋。
我一擺手，“無礙，不過是酒後胡話。我倒覺得項羽像勾踐多一些，只可惜他身邊沒有範蠡。”
“如何沒有？”
我瞇著眼看著鐘離昧，“你說範軍師？”
鐘離昧擡起酒罐咕嘟咕嘟將就盡數喝盡，扔掉了酒罐，跪在地毯上低垂著頭，“你何必如此為難我。”
聞言，我嘆口氣，“此事只有你能助他，我不能放棄。頓了頓又補充道，“況且，你是良將，如何能不懂其中利弊。楚懷王必分封西楚霸王，一方稱王，章邯還能如何？你雖是冒險，雖無法記功，可這份情項羽定記在心中，他日還能。。。。”
“你不懂。”
“或許我比你所想的懂得多呢？”
鐘離昧看著我，忽的一把將我拉進了懷裏抱住。
“你做什麽！”我失聲叫起來，伸手去推他。
“我答應你。”
我楞住了，靜靜的靠著他，“你說。。。。你願意前去勸降？”
鐘離昧環著我的背，貼著我的身子，緩緩喘氣，“是，我願為你涉險，只此一次。”
話音落，鐘離昧松開我，扭開頭冷著聲音說：“夜深了，還請虞姬回去罷。明日屬下便領命前去。”
我還欲說話，鐘離昧閉上了眼。
我低聲說了一句多謝，便提著裙擺出了門
去，在門邊，回頭看著屋內的背影。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此愛不關風與月。
翌日，鐘離昧領命出發。
因是偷偷前往，軍中只有我和項羽知曉此事，我猜範增多半也猜得到。其他人便都只是一味心急，擔心項羽遲遲沒有舉動，再一次錯失良機，放走了章邯。
我卻知道，鐘離昧義無反顧，定能如願。
不負眾望，鐘離昧將章邯勸服。
我主動請纓帶代替項羽去看望回來的鐘離昧。
“也好，我不便出面，你去。。。。”項羽沒有說下去。
“放心。”我欲走。
“鐘離昧可是因你才應了此事？那一晚你去找過他。”
我不敢回頭。
面對鐘離昧的錯愛，我能坦然，因我心中只有項羽，我知曉，鐘離昧也知曉，所以他隱忍不發。
可項羽一貫疑心，又在乎我至極，關己則亂，若是因此他們產生隔閡，豈不是。。。。。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忘。勾踐可不是什麽好君主。”
我猛地回頭，項羽嘴邊帶著笑意。
他走到我身前，“此事多虧了你。訏水一戰，我看清了許多，你一心為我，我何必多心。”
我驚訝於他的釋懷，卻也感動於他的胸襟。
“我所做不但是為你，也算是為千百將士。若能平息戰亂，倒也是一件功德，何樂不為？”
項羽頷首，“去罷。”
我前去求見，鐘離昧卻以身子不適避而不見。
我站了一會兒，他依舊不見。我固執地站了一個時辰，雙腿發酸，卻不肯走，他倒也是固執的可怕，依舊不見。
我生怕站久了被項羽知道，這可就壞了事，正想著不行就回去罷了，天卻出奇的下起了雨。
我心中大喜，堅持站在原地。
鐘離昧，你就算忍心看我淋雨，難道也不怕我淋雨的事傳入項羽的耳中嗎？
一個侍衛前來，撐著油紙傘，“虞姬，下雨了，你還是回去罷，將軍他。。。。”
“我奉上將軍之命前來求見，不見到人絕不走！”侍衛替我撐著傘，我卻固執的推開他，孤身站在雨中。
果真，侍衛離去不久，鐘離昧匆匆出來，大步邁入了雨中，走到近處時站住了，死死盯著我。
許久，鐘離昧接過侍衛的油紙傘，走到我身前，替我撐起了傘，苦笑說：“做什麽淋雨？”
我從他手中將油紙傘拿過來，關上了傘，“和我走走罷，反正也濕透了，撐傘也無用。”
鐘離昧默默的將傘拿過去，跟在我身側走著。
“多謝。”
“為上將軍分憂，屬下之責，不敢居功。”
我身上濕透，衣裙越發厚重，走起來更加困難，不知不覺就減慢了步伐。
“還是多謝你。並非替項羽
，替我自己。”
鐘離昧停下腳步，側身對著我，靜靜看著。
天色漸暗，他的眼卻比夜還要黑，像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吞噬了一切，無邊無際的卷著我一起墜下去。
“往後下雨時，別忘了撐傘。”他叮囑完，將傘塞進我手中，轉身欲走。
我拉住他的手臂，將傘又塞了回去，“明知道天要下雨就該帶傘，就好像明知道沒有結果，就不要開始。”
說罷轉身離去。
項羽負手站在章邯身前，視若無睹，定定站在原地。
章邯默默的看著項羽，不知是在探求項羽是否受傷，還是探究項羽意欲何為，總之我很不喜歡他看項羽的那種眼神。
“章邯，誓死追隨項將軍！”章邯一撩長袍，跪在了項羽身前。
這一仗贏了！
那一刻我險些哭出來。
這段時間以來，經歷了多少生死和艱險，不但身體上承受著磨礪和折磨，心理上也在煎熬著。
我軟硬兼施，配合著項羽的計劃一步一步行來，沒有一刻敢松懈一分，時刻緊繃著。
章邯一日不歸降，一日就沒辦法睡好覺。如今，章邯的這一句話、這一跪，總算是給眾人都吃了一顆定心丸。
我躲在人群中，遙遙的看了一眼鐘離昧，又看向項羽，和他相視一笑，彼此心意相通。
順理成章，章邯的二十萬大軍歸入楚軍旗下。
項羽三次勝章邯，活生生把章邯給打怕了，最後竟然險些哭著求饒，還真是戲劇化。。。。
沒過幾日，以趙王為首的五個諸侯聯名上書，要求楚懷王看在此次軍功顯赫，立即加封項羽為“西楚霸王”。
而另一邊，讓我驚訝，以張良為首的一眾叛軍也緊跟著上書楚懷王要求加封劉邦為“漢中王”。
兩邊都是步步緊逼，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楚懷王腹背受敵，只好妥協，立刻找項羽商談。
楚懷王果然是項家捧出來的傀儡皇帝，坐的也算窩囊至極了。。。。只是劉邦竟然也到了稱王的時候了？
既然楚懷王向項羽先低頭，項羽自然需要親自趕去見楚懷王，而我和其他人都回到了巨鹿。
我本想跟著他去，可他只字未提，我只能默默不語，誰知項羽走前，交給了項莊一個極其為難項莊和我的任務——教我騎馬。
我之前雖然可以騎著小白打仗趕路，但是那樣的禦馬術根本算不上會騎馬，不過是仗著大膽心細加上小白性情溫順來的。所以項羽既然不帶我在身邊，便只好讓我立刻學會騎馬。
到頭來，我也搞不懂到底是他為了讓我學騎馬才不帶我去，還是為了我的安全才讓我學騎馬好留在巨鹿。
我坐在小白的背上，幹巴巴的朝項莊扯出個笑，看了看項莊一臉愁眉不展，訕訕說道：“其實。。。。我也算
會一點罷？將軍只需稍稍提點我一下就是。”
項莊打量我一番，說道：“恕我直言，你不過是會坐在馬背上。”
我楞是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既然項王要我教你，又不能讓你受傷，那我只有慢慢教你了，希望在項王回來之前能學會策馬。”項莊倒是改口改的快，他說完便翻身下馬。
我忙的也要下馬，他忙說：“你坐穩了，我牽著馬帶你走走。”
我哦了一聲，松開韁繩給他，自己穩穩扶住馬鞍。
項莊拉起韁繩，扯著小白要走。可小白卻是死活不肯動一下，站在原地任由項莊各種各樣的扯、拉、拍、喝。
“小白，走。”我實在看不下去，只好訕訕拍了拍小白的鬃毛。
不料小白忽然就走動起來了，我沒有準備，只是想試試，誰知道竟然奏效，忙抓好馬鞍。
項莊疑惑並且驚訝的看我一眼說：“這馬竟然和踢雲一般，只聽主人的。”
“踢雲？我的小白才不敢和那匹好馬比，小白只要不把我摔下去就是我的好馬。再者說，我也與它出生入死了幾次了，也算同生共死過，認主也是對的。”
項莊低頭笑起來。
項莊拉著我就這樣慢悠悠走了好一會兒，卻依舊不見要教我“騎馬”，我催促道：“將軍你不會是準備就這麽帶著我兜圈子罷？”
項莊站定，看著我說：“騎馬講究人馬合一。你的任何指令，你的馬需完全的理解。當然，你也要能明白馬兒的意思。如此，只是想你好好的體會和這匹馬的心神。”
“它叫小白。”我補充。
“好，虞姬還請好好體會和。。。。小白的心神。”
我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小白的鬃毛，俯□貼著小白的身子，若有所思的說：“小白，你能知道我在想什麽嗎？你一定會是一匹通靈性的馬，對不對？好，我們試試。我們試試。。。。試試。。。。”說罷坐直了身子，看向項莊說，“你把韁繩給我。”
項莊遲疑著遞給我，退開了幾步。
我握著韁繩，閉上眼睛，在心裏一直默念，走，走，往前走，往前走。。。。
半晌，項莊不耐煩起來，卻又不好直接說我，低沈的聲音傳來：“虞姬，你在想什麽？怎麽不走？”
我瞇著眼看一眼小白，它一動不動的站著。。。。我咽了咽口水，低聲說：“別說話，我在和小白心神合一呢！”
項莊估計是臉上很多條線，只好閉嘴。
我繼續在心裏想著：走罷，小白，走。。。。
不料小白動了動，走了！我一睜眼，小白正低著頭大口大口的吃著草。。。。
“你怎麽不走呢？”我拍了小白一下，小白忽然前腿一擡，我還什麽都來不及想，人已經躺在了地上。
“虞姬！”項莊一個箭步走過來，伸手
想扶我，卻又收回手，只是蹲在我身邊看著我，眼中倒是很擔憂。
我斜看他一眼，揉著痛的沒知覺的屁股說道：“你扶扶我呀！看著我做什麽？”
“虞姬是項王的夫人，除項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虞姬。”
我翻個白眼。
這是哪門子的封建思想？真是迂腐至極！我轉了轉眼珠說：“你要是不扶我，我起不來。”
項莊站起來，淡淡的說：“那虞姬就休息一會兒，等可以起來，我們再練馬。”
我氣結。
於是，直到日落，項莊也沒再動一下。他沒有來扶我，我也沒有起來，我們就這樣一坐一站，一直等到了太陽西下。
“大哥很在乎你。”就在我都快忘記有項莊這個人存在時，他突然開口，而且語氣平和，我也註意到他此時稱呼項羽為“大哥”而非“項王”。
我擡頭看著他，盤著腿說：“所以？”
“不論如何，你都要護好自己。”項莊低頭看著我，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輝。
我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麽，項莊一把扶起我，拉著我就要扶我上馬。
“你不是不能碰我嗎？”我打趣的問。
項莊瞪我一眼說：“項王命屬下教你騎馬，本就是為難屬下，不想屬下去會稽參與此次的事。在訏水，他為了你身受重傷，既然他將你看的比自己性命還重，我定要護著你。上馬罷，我教你騎馬，還請虞姬也配合屬下。”
我心中感念項莊對項羽的理解，以及忠心，眼中發光，連連點頭說：“好！放心罷，我一定認真學！還請將軍不要放棄我這個學不太好的徒兒！”
在項莊的教導下，我慢慢開始學會騎馬。這才意識到，之前我騎著小白，果真只是憑著一半的勇氣和一半的運氣。
項莊倒是很耐心，不管我出錯多少次，他還是面不改色的再來。當然，他也很有恒心，一連一個月，沒有一天休息，天天披星戴月的教我騎馬。既然人家師父都如此勤快，我這個徒弟也不能偷懶。
不管多辛苦，不管有多累，每晚我都腿抽筋的疼醒，腰酸背痛，洗腳都彎不下腰，第二日起來手臂酸的擡不起來。。。。
諸如此類的辛苦，我一聲不吭的扛了下來，沒有一句怨言。
“虞姬。”項莊騎著馬走在我身旁。
我側頭看著他，等著他的指導。
“我初學騎馬時，疼得半夜痛哭，你若辛苦。。。。我們可以休息幾日。”
我搖頭：“我明白。但我知道，只有學好騎馬，上了戰場我才會保護好自己。。。。訏水，他便是為了我才受傷，此事一次足矣。我不能再犯第二次相同的錯誤。”
項莊眼中帶著八分敬重、一分讚同、一分堅定的看著我，重重點頭。
終於，在我騎著小白追在項莊身後，跑了一天後
，項莊終於笑著說：“不負項王所托，你已經會騎馬了。屬下恭喜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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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何時睡著的。
等我忽的想起項羽，猛地驚醒過來，一睜眼，項羽正一只手握著我的手，一只手拿著竹扇，楞楞看著我。
“你醒了？”
我們異口同聲。
兩人相視一笑，我輕輕往項羽身邊靠了靠，他立刻會意，攬住我的腰，將我拉進自己懷裏，我卻不敢去摟他的腰，生怕碰到傷口，低聲說：“傷口還疼嗎？我去找軍師來看看？”
項羽放下竹扇，環住我，靠著我的肩，也低聲說：“往後隨我一起喊亞父便是。傷口已經不疼了。不急著找亞父，你先陪我躺一會兒，聽我說些話。”
我聽出他的意思，羞惱的推了推他，擡頭看著他的臉說：“說什麽？”
“我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你手裏握著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扇子躺在我身邊，手一直握著我的手。你一直在替我扇扇子嗎？我當時告訴心裏有些不信，總以為不會的，那樣子手一定酸，你沒那麽傻。。。。我看你睡著，便沒有叫你，只是躺著看你。你竟然閉著眼又替我扇扇子。。。。”項羽停下了說話，眼眶微紅，須臾又說，“你嘴裏在哼哼唧唧的說些什麽？怎麽睡著了還記得扇著？手可酸嗎？我當時很想叫醒你，很想這麽問你。但我沒有。。。。我有私心，還不夠信你，不如我嘴裏所說那般信你，算得上是愧疚於你。我自認一生光明磊落，卻不想在你的事上還是患得患失。。。。”
我聽得鼻子酸酸，卻固執的扭開頭說：“我只是。。。。怕你的傷口感染。扇子是讓侍衛拿來的。”我隨手抹了抹流出的眼淚，不想項羽看到。
項羽抱我進懷裏，很緊，他很用力的抱著我，低聲說：“我一直都怕你不愛我，怕你並非真心待我，一面想著只要你在我身邊，其他什麽都不要緊。可一面我也貪心，盼著你能把真心給我，我必當視如珍寶。如今只覺得是我多慮、多疑、多想了，是我不信你，是我不夠坦誠，你待我如此，我。。。。我配不上。”
一向從不低頭的項羽竟然對我說他配不上！我滿心的震驚，面對他這樣的真心話，一時也無從說起。
好在，他有足夠的耐心。
半晌，“往後，不許再這麽想。就算想了，也不許瞞著我，要讓我知道。”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胸口，嗔道。
“好，絕不瞞你。”
“羽兒，可好些了？”範增慢悠悠的走了進來。
我忙的松開項羽，隨手抹了抹眼淚，抽出項羽握著的手。
手已經麻木了，指節僵硬的好像被水泥澆灌過，我活動了好一會兒，五指才勉強恢覆了酥麻的感覺。
“好些了，多謝亞父。”項羽坐在床榻上道。
我欲下榻去扶範增，卻被項羽
握著手，不肯讓我去，想了想我便坐著不動。
範增走到床榻邊，替項羽診脈，收回手說：“已經無事，不要沾水，記得換藥，不出半月便盡數結痂。”說著將藥瓶放下，我看了一眼朝範增說，“現在要換藥嗎？”
“換。”
我上前跪坐在床榻上，去替項羽解開身上的布條，慢慢的拆著。
“亞父，章邯如何？”項羽問。
我猜他也會問，卻沒想到範增也是絲毫不勸他，反倒接著就開始說起來。。。。
果真是一絲一毫也不松懈！
範增坐在床榻邊，說道：“章邯還未命使者來見你。不過眼下看來，他自是想投降。”
項羽不說話。
範增搖頭說：“既然想要章邯心服口服，老夫以為，應當你親自見他一面。那日在戰場上，你的表現想來也鎮住了章邯，如今只差你再給他當頭一喝，此事便再無後顧之憂了。他早晚會來。”
如此說，項羽在戰場上屹立不倒，呵斥眾人不許靠近攙扶，不單單是顧忌將軍威嚴，也是想以自己不敗之軀的身姿喝退章邯的心防。
項羽笑說：“亞父深知羽兒心意。只可惜我只怕自己聊錯了章邯，他若是遲遲不來，豈不壞事。”
“眼下要拉攏他、穩住他，老夫以為還需再下一劑猛藥。命人前去，便說我們糧草不足，請他投降了事。如此，我等自然願意他投降，也算給了他臉面，他便也會順心些。”
範增說著就站起身往外走，又說道：“這幾日，劉邦也動靜不小，羽兒，好好養好身子，路還長。。。。”說著就負手走出了營帳。
我立刻問項羽：“說糧草不足，要是章邯當真，又舉兵攻來怎麽辦？兵家不是最忌諱讓人知道自己糧草的秘密？你們怎麽反倒無中生有？你如今身子未好，他要是又起兵。。。。”
項羽笑看著我說：“章邯一定也會像你一樣想，如此，他還敢輕舉妄動？我連糧草之事都不瞞他，他會以為如何？他會以為我已經十足把穩有法子拿下他，所以已經無所忌憚。我能三次打得他慘敗，便絕不會讓他有機可趁。”
“那你當真要命使節前去勸降？”
項羽蹙眉。
我也知道此事不好辦，且不說是否能成功，派誰去也是個問題。
“你以為派誰的好？”項羽笑問。
“我們一起寫下那人的名字，看看是否相同。”
項羽攤開手掌，我也攤開手掌。
兩人一起以手指為筆，在對方手心寫下了同一個字——鐘。
我笑起來，項羽也是滿臉的笑意，說道：“不過鐘離昧未必會去。”
聞言，我也是驚訝多過擔憂，半喜半憂的看著項羽，“為何？他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傻女子，且放心，一切有我，容我再想想。”項羽用拇指摸了摸我
的臉頰。
我朝他淺淺一笑，“好。”
“上將軍，請下令進攻，我們一舉消滅章邯大軍！”龍且跪在沙盤前說。
我一一給眾人倒茶，項羽身子還沒好，只不過休息了一日，又開始議事。。。。他端坐在桌案邊，絲毫沒有受過傷的架勢。
我正要倒茶，他攔住我說：“你不是丫頭，我沒有要自己夫人給下屬泡茶的習慣，過去坐好便可。”
聞言，所有將領都齊刷刷極快的掃了我一眼，我只好訕訕坐回一邊，自己喝茶。
“龍且，我不要章邯大軍被殲滅，我要他投降。”項羽扶起跪在地上的龍且說。
項莊說：“打怕了他，不就降了？若他投降，趙王怎會眼看著二十萬兵力歸順我們？我們豈不是內憂外患？”
“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項羽看一眼範增問，＂亞父對此有何妙計？＂
範增摸了摸胡須說：“老夫沒有妙計，老夫只是記得。。。。趙王很是欣賞羽兒。。。。也該讓他們這幾個諸侯，去找楚懷王喝杯茶了。”
項羽大笑起來，指著範增說：“亞父還說沒有妙計！”
“老夫覺得西楚霸王這名號不錯。西楚霸王。。。。”範增背著手，蹣跚往外走去。
項羽道：“多謝亞父。”
西楚霸王！！
我立刻瞪著圓圓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項羽。
他竟然真的是歷史上的那個西楚霸王項羽！我竟然。。。。竟然愛上了項羽！
待眾人都退下了，項羽忽的輕輕拉起我的手吻了吻，“想什麽想的如此入迷？”
我猛地驚醒，瞪著眼睛看著他，滿臉的難以置信。
許是我的表情也嚇著他了，項羽立刻起身看著我說：“怎麽了？”
“你。。。。你要。。。。”我實在說不出話，腦海裏來來去去就是“西楚霸王”那幾個字，繞來繞去。
項羽會錯意，輕松一笑：“如何？西楚霸王可好聽？莫不是怪我沒有早些讓你知曉此事，怎的如今這般驚訝了？”
我雖然不是很清楚漢朝初年的事，但是既然劉邦做了皇帝，成王敗寇，項羽便是輸了。輸家從來只會有一個下場！我越想越害怕，渾身開始發顫，手腳冰涼。。。。
“虞姬。。。。妙戈？妙戈？”項羽註意到我的反常，搖了搖我的肩，輕聲喚我。
他會死嗎？
我看著眼前的人，心中心痛難耐，一把抱住項羽的腰背，頭重重靠在他胸前，低聲說道：“求你別死！不要丟下我。。。。”
項羽身子一松，伸手環住我，輕拍我的背，不以為然笑起來：“我的傷已好，你日日替我換藥，怎的不清楚？還有這般擔憂！杞人憂天，真是傻女子！”
“別死。。。。你答應我，絕不丟下我一個人！”
項羽擡起我的臉，看
我很是驚慌，放輕了手腳，聲音也很輕柔，湊近了吻了吻我的嘴角，又重重吻了吻我的唇，略帶好笑的說：“我答應你，無論如何，絕不丟下你一人。”
“不過你還需先回去，我還要見一個人。”項羽補充。
“鐘離昧若是不答應偷偷前去勸降，可如何是好？”我問。
項羽沈默。
我在屋內坐了半晌，始終覺得鐘離昧不會答應。
前去勸降本就不是易事，落在誰的頭上都不好做，偏偏項羽一面聯合諸侯硬逼楚懷王分封，一面要偷偷勸降章邯。雙管齊下更是不得不隱瞞勸降的事。
既然隱瞞，“兩方征戰，不斬來使”這規定可就不作數了。
若是章邯大怒，殺了鐘離昧也是可以的。項羽根本無計可施，如果追究，不就是承認自己私下命人勸降之事？若是不追究，白白犧牲了鐘離昧。
換做任何人，只怕都不想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直到半夜，項羽還未回屋。
我走到門邊問：“上將軍可有吩咐？”
“回虞姬，上將軍並未有任何吩咐。”
項羽議事若是晚了，他都會命人傳話給我要我先休息。此次他竟然沒有。。。。看來鐘離昧的事果真是棘手，忙的他焦頭爛額！
他還有傷在身，身子吃不消不說，與鐘離昧這樣耗著也不是法子。
“你去鐘將軍的住處，說是我有事請教。”
“諾。”守衛立即跑開。
果真，鐘離昧也不在住處。
此事當真如此困難嗎？
“虞姬，方才有人說瞧見上將軍去了營地，只怕是去練箭。”
什麽？
三更半夜不說，他身上有傷！
我奪門而出，欲走，卻又停住。
項羽不顧自己，可見鐘離昧是鐵了心不肯前去。
“鐘將軍可隨同一起去了？”我問。
“沒有，上將軍下令，鐘將軍在屋內不得見任何人。”
原來如此！
鐘離昧不答應，項羽無計可施，只能先軟禁他，再想對策。
不管如何，我須試試。
“引路。”我提起裙擺出門。
匆匆趕至鐘離昧被軟禁的地方，我將酒罐從侍衛手中拿過來，提步跨了進去。
鐘離昧跪在地毯上，腰板筆直。
看來項羽果真是怒了。
我徑直走過去，將酒罐隨手放在了桌案上，看著鐘離昧說：“將軍深夜還不休息，看來興致頗高，不如與虞姬暢飲一番？”
鐘離昧聞言，側頭看我。
你看我，我也看你。
我也側著頭看著他。
須臾，鐘離昧嘆口氣說：“虞姬無須費心，此事是男人之間的事，女人還是不要插手的好。上將軍不會要你來勸我，他定不屑於此，也請你無須多想。”
“快人快語，看來我是找對人喝酒了。”我提著酒罐，一撩裙擺，徑直盤腿坐在
了地毯上，和鐘離昧面對面。
鐘離昧驚訝，盯著我不語。
我欲打開酒罐，卻力道不夠，就是打不開。鐘離昧看我一直糾結於此，終於忍不住出手相助，輕松拔開了。
“多謝。”我朝他一笑，擡著酒罐喝了一口，咬著牙說，“酒雖好，卻烈了些。”
“烈酒也有烈酒的好。”
我斜看一眼他，又喝了一口說：“也對，酒總是有酒的好。幼時我常和兄長談笑，他一邊喝著酒，一邊和我講故事。講過許多，姜子牙釣魚、百裏奚、呂不韋。。。。我記得說起那勾踐滅吳，昔日越王勾踐得了範蠡便大勝，倒是難得。越王多了去，就是範蠡少了些。”
鐘離昧不語。
我便擱下酒罐，拄著頭說：“喝酒呀，我來陪你解悶，也算給自己解悶，你可不要一直這般模樣。”
鐘離昧看了一會兒，終於拿起酒罐喝了幾口，“別人可見過虞姬如此模樣？”
“誰？項羽？見過的。”
鐘離昧被我逗笑，“上將軍倒是獨具慧眼。”
“你在誇我？那你覺得我與西施可有相似？”
鐘離昧打量著我，“樣貌不在其下，才情有過之而無不及，心胸更是世間女子少有。”
“你在溜須拍馬！”我哈哈笑起來。
“絕無虛言。”
我凝視著鐘離昧，他卻也正眼看著我，我忽的就有些羞，匆匆移開目光，捋了捋碎發，“我若是西施，項羽不就是吳王？倒是好笑。”
“屬下絕無此意。”鐘離昧連連解釋。
我一擺手，“無礙，不過是酒後胡話。我倒覺得項羽像勾踐多一些，只可惜他身邊沒有範蠡。”
“如何沒有？”
我瞇著眼看著鐘離昧，“你說範軍師？”
鐘離昧擡起酒罐咕嘟咕嘟將就盡數喝盡，扔掉了酒罐，跪在地毯上低垂著頭，“你何必如此為難我。”
聞言，我嘆口氣，“此事只有你能助他，我不能放棄。頓了頓又補充道，“況且，你是良將，如何能不懂其中利弊。楚懷王必分封西楚霸王，一方稱王，章邯還能如何？你雖是冒險，雖無法記功，可這份情項羽定記在心中，他日還能。。。。”
“你不懂。”
“或許我比你所想的懂得多呢？”
鐘離昧看著我，忽的一把將我拉進了懷裏抱住。
“你做什麽！”我失聲叫起來，伸手去推他。
“我答應你。”
我楞住了，靜靜的靠著他，“你說。。。。你願意前去勸降？”
鐘離昧環著我的背，貼著我的身子，緩緩喘氣，“是，我願為你涉險，只此一次。”
話音落，鐘離昧松開我，扭開頭冷著聲音說：“夜深了，還請虞姬回去罷。明日屬下便領命前去。”
我還欲說話，鐘離昧閉上了眼。
我低聲說了一句多謝，便提著裙擺出了門
去，在門邊，回頭看著屋內的背影。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此愛不關風與月。
翌日，鐘離昧領命出發。
因是偷偷前往，軍中只有我和項羽知曉此事，我猜範增多半也猜得到。其他人便都只是一味心急，擔心項羽遲遲沒有舉動，再一次錯失良機，放走了章邯。
我卻知道，鐘離昧義無反顧，定能如願。
不負眾望，鐘離昧將章邯勸服。
我主動請纓帶代替項羽去看望回來的鐘離昧。
“也好，我不便出面，你去。。。。”項羽沒有說下去。
“放心。”我欲走。
“鐘離昧可是因你才應了此事？那一晚你去找過他。”
我不敢回頭。
面對鐘離昧的錯愛，我能坦然，因我心中只有項羽，我知曉，鐘離昧也知曉，所以他隱忍不發。
可項羽一貫疑心，又在乎我至極，關己則亂，若是因此他們產生隔閡，豈不是。。。。。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忘。勾踐可不是什麽好君主。”
我猛地回頭，項羽嘴邊帶著笑意。
他走到我身前，“此事多虧了你。訏水一戰，我看清了許多，你一心為我，我何必多心。”
我驚訝於他的釋懷，卻也感動於他的胸襟。
“我所做不但是為你，也算是為千百將士。若能平息戰亂，倒也是一件功德，何樂不為？”
項羽頷首，“去罷。”
我前去求見，鐘離昧卻以身子不適避而不見。
我站了一會兒，他依舊不見。我固執地站了一個時辰，雙腿發酸，卻不肯走，他倒也是固執的可怕，依舊不見。
我生怕站久了被項羽知道，這可就壞了事，正想著不行就回去罷了，天卻出奇的下起了雨。
我心中大喜，堅持站在原地。
鐘離昧，你就算忍心看我淋雨，難道也不怕我淋雨的事傳入項羽的耳中嗎？
一個侍衛前來，撐著油紙傘，“虞姬，下雨了，你還是回去罷，將軍他。。。。”
“我奉上將軍之命前來求見，不見到人絕不走！”侍衛替我撐著傘，我卻固執的推開他，孤身站在雨中。
果真，侍衛離去不久，鐘離昧匆匆出來，大步邁入了雨中，走到近處時站住了，死死盯著我。
許久，鐘離昧接過侍衛的油紙傘，走到我身前，替我撐起了傘，苦笑說：“做什麽淋雨？”
我從他手中將油紙傘拿過來，關上了傘，“和我走走罷，反正也濕透了，撐傘也無用。”
鐘離昧默默的將傘拿過去，跟在我身側走著。
“多謝。”
“為上將軍分憂，屬下之責，不敢居功。”
我身上濕透，衣裙越發厚重，走起來更加困難，不知不覺就減慢了步伐。
“還是多謝你。並非替項羽
，替我自己。”
鐘離昧停下腳步，側身對著我，靜靜看著。
天色漸暗，他的眼卻比夜還要黑，像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吞噬了一切，無邊無際的卷著我一起墜下去。
“往後下雨時，別忘了撐傘。”他叮囑完，將傘塞進我手中，轉身欲走。
我拉住他的手臂，將傘又塞了回去，“明知道天要下雨就該帶傘，就好像明知道沒有結果，就不要開始。”
說罷轉身離去。
項羽負手站在章邯身前，視若無睹，定定站在原地。
章邯默默的看著項羽，不知是在探求項羽是否受傷，還是探究項羽意欲何為，總之我很不喜歡他看項羽的那種眼神。
“章邯，誓死追隨項將軍！”章邯一撩長袍，跪在了項羽身前。
這一仗贏了！
那一刻我險些哭出來。
這段時間以來，經歷了多少生死和艱險，不但身體上承受著磨礪和折磨，心理上也在煎熬著。
我軟硬兼施，配合著項羽的計劃一步一步行來，沒有一刻敢松懈一分，時刻緊繃著。
章邯一日不歸降，一日就沒辦法睡好覺。如今，章邯的這一句話、這一跪，總算是給眾人都吃了一顆定心丸。
我躲在人群中，遙遙的看了一眼鐘離昧，又看向項羽，和他相視一笑，彼此心意相通。
順理成章，章邯的二十萬大軍歸入楚軍旗下。
項羽三次勝章邯，活生生把章邯給打怕了，最後竟然險些哭著求饒，還真是戲劇化。。。。
沒過幾日，以趙王為首的五個諸侯聯名上書，要求楚懷王看在此次軍功顯赫，立即加封項羽為“西楚霸王”。
而另一邊，讓我驚訝，以張良為首的一眾叛軍也緊跟著上書楚懷王要求加封劉邦為“漢中王”。
兩邊都是步步緊逼，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楚懷王腹背受敵，只好妥協，立刻找項羽商談。
楚懷王果然是項家捧出來的傀儡皇帝，坐的也算窩囊至極了。。。。只是劉邦竟然也到了稱王的時候了？
既然楚懷王向項羽先低頭，項羽自然需要親自趕去見楚懷王，而我和其他人都回到了巨鹿。
我本想跟著他去，可他只字未提，我只能默默不語，誰知項羽走前，交給了項莊一個極其為難項莊和我的任務——教我騎馬。
我之前雖然可以騎著小白打仗趕路，但是那樣的禦馬術根本算不上會騎馬，不過是仗著大膽心細加上小白性情溫順來的。所以項羽既然不帶我在身邊，便只好讓我立刻學會騎馬。
到頭來，我也搞不懂到底是他為了讓我學騎馬才不帶我去，還是為了我的安全才讓我學騎馬好留在巨鹿。
我坐在小白的背上，幹巴巴的朝項莊扯出個笑，看了看項莊一臉愁眉不展，訕訕說道：“其實。。。。我也算
會一點罷？將軍只需稍稍提點我一下就是。”
項莊打量我一番，說道：“恕我直言，你不過是會坐在馬背上。”
我楞是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既然項王要我教你，又不能讓你受傷，那我只有慢慢教你了，希望在項王回來之前能學會策馬。”項莊倒是改口改的快，他說完便翻身下馬。
我忙的也要下馬，他忙說：“你坐穩了，我牽著馬帶你走走。”
我哦了一聲，松開韁繩給他，自己穩穩扶住馬鞍。
項莊拉起韁繩，扯著小白要走。可小白卻是死活不肯動一下，站在原地任由項莊各種各樣的扯、拉、拍、喝。
“小白，走。”我實在看不下去，只好訕訕拍了拍小白的鬃毛。
不料小白忽然就走動起來了，我沒有準備，只是想試試，誰知道竟然奏效，忙抓好馬鞍。
項莊疑惑並且驚訝的看我一眼說：“這馬竟然和踢雲一般，只聽主人的。”
“踢雲？我的小白才不敢和那匹好馬比，小白只要不把我摔下去就是我的好馬。再者說，我也與它出生入死了幾次了，也算同生共死過，認主也是對的。”
項莊低頭笑起來。
項莊拉著我就這樣慢悠悠走了好一會兒，卻依舊不見要教我“騎馬”，我催促道：“將軍你不會是準備就這麽帶著我兜圈子罷？”
項莊站定，看著我說：“騎馬講究人馬合一。你的任何指令，你的馬需完全的理解。當然，你也要能明白馬兒的意思。如此，只是想你好好的體會和這匹馬的心神。”
“它叫小白。”我補充。
“好，虞姬還請好好體會和。。。。小白的心神。”
我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小白的鬃毛，俯□貼著小白的身子，若有所思的說：“小白，你能知道我在想什麽嗎？你一定會是一匹通靈性的馬，對不對？好，我們試試。我們試試。。。。試試。。。。”說罷坐直了身子，看向項莊說，“你把韁繩給我。”
項莊遲疑著遞給我，退開了幾步。
我握著韁繩，閉上眼睛，在心裏一直默念，走，走，往前走，往前走。。。。
半晌，項莊不耐煩起來，卻又不好直接說我，低沈的聲音傳來：“虞姬，你在想什麽？怎麽不走？”
我瞇著眼看一眼小白，它一動不動的站著。。。。我咽了咽口水，低聲說：“別說話，我在和小白心神合一呢！”
項莊估計是臉上很多條線，只好閉嘴。
我繼續在心裏想著：走罷，小白，走。。。。
不料小白動了動，走了！我一睜眼，小白正低著頭大口大口的吃著草。。。。
“你怎麽不走呢？”我拍了小白一下，小白忽然前腿一擡，我還什麽都來不及想，人已經躺在了地上。
“虞姬！”項莊一個箭步走過來，伸手
想扶我，卻又收回手，只是蹲在我身邊看著我，眼中倒是很擔憂。
我斜看他一眼，揉著痛的沒知覺的屁股說道：“你扶扶我呀！看著我做什麽？”
“虞姬是項王的夫人，除項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虞姬。”
我翻個白眼。
這是哪門子的封建思想？真是迂腐至極！我轉了轉眼珠說：“你要是不扶我，我起不來。”
項莊站起來，淡淡的說：“那虞姬就休息一會兒，等可以起來，我們再練馬。”
我氣結。
於是，直到日落，項莊也沒再動一下。他沒有來扶我，我也沒有起來，我們就這樣一坐一站，一直等到了太陽西下。
“大哥很在乎你。”就在我都快忘記有項莊這個人存在時，他突然開口，而且語氣平和，我也註意到他此時稱呼項羽為“大哥”而非“項王”。
我擡頭看著他，盤著腿說：“所以？”
“不論如何，你都要護好自己。”項莊低頭看著我，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輝。
我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麽，項莊一把扶起我，拉著我就要扶我上馬。
“你不是不能碰我嗎？”我打趣的問。
項莊瞪我一眼說：“項王命屬下教你騎馬，本就是為難屬下，不想屬下去會稽參與此次的事。在訏水，他為了你身受重傷，既然他將你看的比自己性命還重，我定要護著你。上馬罷，我教你騎馬，還請虞姬也配合屬下。”
我心中感念項莊對項羽的理解，以及忠心，眼中發光，連連點頭說：“好！放心罷，我一定認真學！還請將軍不要放棄我這個學不太好的徒兒！”
在項莊的教導下，我慢慢開始學會騎馬。這才意識到，之前我騎著小白，果真只是憑著一半的勇氣和一半的運氣。
項莊倒是很耐心，不管我出錯多少次，他還是面不改色的再來。當然，他也很有恒心，一連一個月，沒有一天休息，天天披星戴月的教我騎馬。既然人家師父都如此勤快，我這個徒弟也不能偷懶。
不管多辛苦，不管有多累，每晚我都腿抽筋的疼醒，腰酸背痛，洗腳都彎不下腰，第二日起來手臂酸的擡不起來。。。。
諸如此類的辛苦，我一聲不吭的扛了下來，沒有一句怨言。
“虞姬。”項莊騎著馬走在我身旁。
我側頭看著他，等著他的指導。
“我初學騎馬時，疼得半夜痛哭，你若辛苦。。。。我們可以休息幾日。”
我搖頭：“我明白。但我知道，只有學好騎馬，上了戰場我才會保護好自己。。。。訏水，他便是為了我才受傷，此事一次足矣。我不能再犯第二次相同的錯誤。”
項莊眼中帶著八分敬重、一分讚同、一分堅定的看著我，重重點頭。
終於，在我騎著小白追在項莊身後，跑了一天後
，項莊終於笑著說：“不負項王所托，你已經會騎馬了。屬下恭喜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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