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在房間裏待太久， 周芳容在外面叫著她出去時，程西正在給他找自己從前看的漫畫和小說，意圖讓他參與一點她的過去。

“怎麽都是熱血武俠。”陳慕也拿著泛黃的漫畫書， 翻了幾頁，忍不住笑， 擡起眼看她，“你要當拯救江湖的俠女啊？”

“嗯。”程西回視他認真點頭：“我那個時候就想當個仗劍走天涯的俠女， 不被世俗拘束。”

武功高強，可以打贏所有人。

程西在心裏默默補充。

她高中時候過得壓抑，在班裏被人無形排擠孤立， 私底下便喜歡看熱血的武俠漫畫小說，暢想自己是一位無拘無束的俠女，可以不在意一切世俗的規則。

後來她沒有很高強的武功， 也打贏了那些人，成為了自己的女俠。

想到這裏， 程西不禁註視著面前的人， 想要說話。

“西西——你大姨他們過來了，你快出來，順便帶小陳認識一下。”周芳容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同時伴隨著熱情的招呼聲， 外面場面明顯變得雜亂。

程西不得不起身，對他說：“我大姨他們昨天說可能要來， 不確定，所以沒有提前和你講。”

“沒關系。”陳慕也把手裏的書插回書架，隨意笑說， “多認識認識親戚也好。”

程西個人是不喜歡逢年過節親戚間應酬的， 小時候聊成績， 大了聊工作，再大點，就換成了對象。

想必陳慕也比她更不喜歡。

兩人出去，果不其然看到他們，尤其是身旁的陳慕也，程西大姨立刻驚呼道：“喲，聽說西西有男朋友了，我們還不相信，沒想到竟然都帶回家了，小夥子長得可真俊啊。”

大姨直接拉著陳慕也的手臂，對他翻來覆去仔細地看，同時不忘回頭對周芳容誇道：“小妹真是好福氣啊，女婿挑得這麽好。”

程西大姨和周芳容是兩個性格的極端，一個市儈接地氣，一個古板老套，這取決於初中畢業考那道分水嶺，在當年那個時代，周芳容靠著優異的成績，成了家裏第一個大學生，而大姨去了衛校，早早就畢業出來工作。

當初結婚也早，程西大表姐已經嫁人，在外地成家，還有個小表妹剛上初三，此刻跟著大姨和大姨父過來，乖巧站在一邊。

一群人寒暄完，在沙發上坐下，程松沒待太久，就繼續回廚房忙碌，周芳容陪著客，招呼著水果瓜子。

話題依然離不開家長裏短，程西大姨格外自來熟，對著陳慕也話裏話外直接女婿稱呼，親切熱絡，程西坐在一旁尷尬得不能自已，直低頭，不敢看他視線。

在事情已經發展到大姨問兩人什麽時候結婚時，程西終於忍不住，生硬調轉話頭。

“大姨，斐斐今年期末考成績怎麽樣？學習還跟得上嗎？”

瞥見邊上小表妹臉上的心如死灰，程西只能在心裏默默跟她說了聲抱歉。

果不其然，提到這個話題，大姨頓時滿肚子牢騷要講，從她數學偏科說到了這次期末考失利，再對未來高中擇校表示擔憂，更遠的說到了以後考大學，出來找工作的事情。

周芳容只能在一邊搭話，給她出謀劃策提些建議，客廳裏就著這個學習的事情聊開了，程西和陳慕也得到些許放松，不再被追著問這問那，她剛想給陳慕也使眼色先告辭回房間躲片刻清閑時，程松突然從廚房走出來，擡頭叫她。

“西西，家裏醬油沒有了，你下去超市給我買瓶，早去早回啊，急用。”他身上還系著圍裙，說完從前面兜裏給她掏出來十塊錢，像從前那樣習慣支使她跑腿。

買完東西剩下的就是她的零花錢。

程西站起來，拿起手機錢包，無奈道：“爸，我已經工作了，買瓶醬油還是有錢的。”

“行。”他樂呵，把錢重新塞回去，不忘再度提醒一句。

“你腿腳麻利點，鍋還燒著呢。”他示意廚房燉著的排骨。

程西不敢耽誤，立即去門口換鞋，陳慕也見狀走過來出聲：“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不用。”她看了眼客廳，湊過去小聲同他道，“你先去我房間待會，我馬上回來。”

程西同他說完，立刻擡頭對著客廳揚聲：“媽，大姨，我先去買醬油了，陳慕也讓他先回我房間休息會。”

“哦哦小陳那你先去休息啊。”

“去吧。”程西對他眨眨眼，陳慕也無奈，還是對她輕聲叮囑，“那你早點回來。”

程西比了個ok的手勢：“兩分鐘。”

樓下超市就在小區門口，走過去幾分鐘，程西為了安撫他，把時間打了個對折。

她出門沒敢耽誤，直接蹬蹬跑下去。

陳慕也待她出去，才回客廳，同人打過招呼，去到她房間。

方才的漫畫書還擱在架子上，他抽出來剛看兩眼，就聽到外面說話。

“……程西的筆記不知道還在不在，這麽多年了，估計早就舊了。”

“哎，給斐斐觀摩觀摩也好，誰不知道你家西西成績好，高考當初還是全市前十，筆記找不到也沒關系，實在不行把她高中用過的舊書給斐斐，拿回去讓她暑假好好翻翻，提前預習。”

“我不知道還找不找得到，記得是在那個舊箱子裏的，我先翻翻，不行等程西回來給斐斐找……”周芳容話音落下，腳步聲已經響起，陳慕也房間門沒關實，虛掩著，很快被人從外面敲響。

“小陳啊，阿姨找一下西西的筆記，給她小表妹回去看看。”周芳容推門道，陳慕也見狀很快放下手裏的書，禮貌站起。

“好的，阿姨。”

“你坐……你坐……”她連忙招手，熟門熟路進來程西房間，在她床邊蹲下，拉出一個大的紙箱子。

灰塵撲撲，塵埃浮在空中，她偏頭咳嗽了兩聲。

陳慕也看到主動走過去：“阿姨，需要我幫你嗎？”

“不用不用。”她擺擺手拒絕，陳慕也還是在她身旁不遠處蹲下，同她一起翻找著紙箱裏的東西。

裏面的書籍資料歸放的很整齊，雖然有些灰塵，但還算完整。

陳慕也拿過幾本高中教材，上面能看到模糊的字跡，寫著程西的名字。

“這些東西當初考完試還是我給她收的，這麽多年估計她都沒打開過……”周芳容邊說著，邊低頭找，嘴裏嘀咕，“咦，怎麽沒有啊……難道我記錯了……”

她左右翻找不到筆記，不由擡頭，對陳慕也出聲道：“那邊還有一個箱子，小陳，幫我拿一下。”

周芳容指向的是床底下放著的另個紙箱，剛好在陳慕也左手邊，他伸手過去，剛碰到紙箱，拉住拖出來，就聽到哐當一聲響。

紙箱一側不知道碰到了什麽東西，打翻在地，陳慕也垂眸看去，在地板上看到一個鐵皮盒子，上了鎖，大概是年數太久摔開了，卡片信紙還有不知名的小物件散了一地。

周芳容掃了眼，司空見慣數落：“她這個寶貝盒子，裏面裝得不知道是什麽，從小到大藏在床底下，沒讓我看到過。”

她又仔細瞧了兩眼：“那個鐵皮盒好像還是有次過年吃完的餅幹盒子吧，被她自己還上了把鎖，不曉得有什麽秘密。”

“可能是女孩子一些小玩意吧。”陳慕也說著，很快過去，把地上的東西一樣樣撿起來小心放到盒子裏，生怕一個不註意就把裏面那些年代久遠的“珍藏”弄壞了。

他無意去窺探她的隱私，動作迅速細致，把地上散落的小玩意拾起的差不多。期間還有幾顆骨碌碌往外滾的玻璃珠子和兩顆褪了色的彩色糖果。盒子一樣樣快重新填滿，陳慕也檢查四周，看到了散落在床底最裏的那個舊本子。

躺在木地板上，邊角泛黃，毫不起眼。

他探身過去，抓著本子拿出來，拍了拍底下剛沾上的灰塵，準備放入盒子中時，餘光不經意一掃，看到了封面角落幾個熟悉的字跡。

《c少年觀察日記》

——謹以此，獻給我的十七歲。

他本應該把這本日記放入鐵皮盒中，物歸原處，然而這一刻卻鬼使神差，手指不受控制，翻開了日記第一頁。

那一刻腦中還在胡亂想著，她節目上好像提起過，學生時代有個喜歡了很多年的人，想到可能會窺見她少女時的暗戀情懷，在裏面看到對另一個身影的愛慕喜歡，心間又微微後悔，翻開這裏。

百轉千回間，不過短短幾秒，日記本的第一頁映入眼簾，秀麗工整的黑色字跡，筆鋒藏銳。

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是從別人口中。

見到c那天，是個很普通的清晨。

霧氣微冷，他從校門口走進來，晨風灌起寬大的校服，少年瘦高挺拔。薄薄金色中，他連頭發絲都發著光。

那個傍晚，夕陽很燦爛，香樟樹影子投落下來，前面c的背影，仿佛撐起了一片天。

c真是一個奇怪又特別的人。

……

他喜歡的水果竟然是橙子。

路過走廊時，又見到了他，被一群男生圍著，懶洋洋笑著瞥來一眼，差點以為被看見。

第三次看到他在學校超市買紫米面包，男生原來也愛吃甜食。

今天的校門口執勤，他又遲到了，被學姐抓住，求饒了幾句，竟然就被放過了。果然帥哥是有特權的（。

籃球場上，他打架的樣子，帥到讓人充滿勇氣。

考試成績出來了，他又進了年級前三，班上好多女生都在討論，突然有點羨慕，她們可以光明正大念出他的名字。

月考進步了十名，離那個名字，又近了一點。

……

日記本很厚，每一頁卻只有零星落下的話語，像是隨筆，寫下當天的心情。

隨著紙張一頁頁翻過，越往後，陳慕也目光越沈，c這個人在面前慢慢清晰，那個名字仿佛要脫口而出。

他呼吸無聲無息變緩，目光凝在日記本上面，周遭像身處空白，只剩下眼前一行行舊日的文字。

直到，門外突然傳來響動，他被程西的說話聲驚醒。

剛好手裏翻到了日記本最後一頁。

1.22

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

觀察至此結束。

再往後，是大片的空白，嶄新的未曾被人碰過。

陳慕也合起手中日記本，幾乎是同一時間，程西走了進來，她視線落在陳慕也身上，然後緩緩下移，看到了他手中的東西。

空間好像無形之中凝住，在這一刻定格，時光快速倒退，把時鐘撥回到了他們的初見。

在那個皺巴巴的十七歲。

程西藏了一整個青春的秘密，終於在數年後，重見天日，原原本本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