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完衣服不久， 滬市終於送走炎熱氣候，開始降溫。

九月底，即將迎來小長假。

程西原本和陳慕也約好去逛超市， 快下班那會，突然收到他的消息， 路上堵車，可能要晚點。

她不急不忙收拾東西， 估摸著時間快到時，才打卡下去。

進電梯，才發現裏頭都是熟悉的同事， 其中有個男生，是和她同期進來的實習生，分在了隔壁財經部門， 有事沒事總是過來借訂書機，兩人關系比較熟稔。

見到程西， 他果然很快挪過來， 低聲打招呼：“放假準備去哪玩呢？”

“還不確定。”程西怕引起註意，也很小聲和他聊天，“況且離放假還早呢。”

“只有幾天了，可以提前計劃起來了。”他一向健談， 笑容爽朗，每次過來借東西， 也會沒事閑扯幾句，在公司人緣比她好。

程西有點好奇別人的安排，於是問：“你呢？什麽安排？”

“我打算和幾個朋友去爬山， 就在隔壁市， 順便拜拜佛求個財， 加上來回路程三天時間綽綽有餘，回來剛好還可以在家休息兩天……”他一聽，立刻興致勃勃說起了自己計劃，就連電梯抵達樓層，門打開，話音還未止住。

程西只能認真傾聽，兩人並肩往外走，穿過大堂，來到了大廈外面，他已經介紹完行程景點，突然對她發出邀請。

“對了程西，你要不要一起，我們公司還有兩個同事，就是和我們兩一起入職的……大家人多出去玩也熱鬧……”

他在耳邊說著話，程西分神聽著，目光搜尋了路邊一圈，突然看到前頭那臺黑色車子，仿佛是默契般，車門被拉開，裏頭的人朝這邊走來。

“我可能沒有時間，那個，下次聊，我朋友來接我了。”程西趕緊轉頭和身邊的人說，男生楞了下，緊接著，看到了走近的陳慕也。

他眼裏閃過茫然，臉上怔楞，好一會，才咽咽口水出聲：“這……是你朋友啊？”

他特意打量了眼陳慕也的長相，低頭湊近小聲問：“男朋友啊？”

這下換成了程西怔楞，正不知如何回答之際，陳慕也已經走到身側，淡睨了兩人一眼，朝他頷首：“你好。”

“你好你好。”男生說完，立刻反應過來，溜了。

“那個，那就不打擾了，我先回去了，程西，明天見。”他不忘朝她招手丟下一句。

………

原地只剩下兩人，傍晚微風，清涼拂面。

程西理虧轉頭，本以為會收到質問，誰料，陳慕也只是平淡道：“走吧。”

一直到上車，抵達超市，他都沒有提起方才的事情。

程西以為他根本沒在意，輕輕松了口氣，專心挑選起今晚的食材。

在外面吃了許多頓飯之後，她發現還是更喜歡自己做的，於是和陳慕也商量，把兩人的約飯地點改成了家裏，今天是第一次嘗試。

“買條魚吧。”程西推著車往裏走，目光往生鮮區掃去。

“好。”他跟在她身側，接過她手裏的推車。

“我來推。”

超市魚很新鮮，在水箱裏游來游去，程西隔著玻璃壁認真挑選，指了指中間體積最勻稱那條，笑說：“你看，那個像不像你當初在小屋煎的那一條？”

陳慕也聞言正色打量幾眼：“不太像。”

他很快又說：“那就買這條吧。”

“你不是說不太像嗎？”程西說著，卻已經指揮著旁邊的師傅，撈起這一條。

“你覺得像就行。”

程西聽到他回答，特意擡頭看他一眼，“我覺得你今天怪怪的。”

陳慕也低眸：“哪裏怪？”

程西盯著他嘴唇：“你不笑了。”

“…………”陳慕也移開眼，提醒道，“魚裝好了。”

兩人買完一圈菜和生活用品，去收銀臺結賬，排在他們前面的，剛好是對小情侶，全程手牽著手，互相說笑膩歪。

再反觀他們，並肩站著，中間留有不大不小的距離，畫面瞧著很正經。

收銀員掃完碼，付款之際，目光打量了下他們，多問了句，“誰付款？”

程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付款碼：“我來。”

陳慕也手頓住，剛要說話，程西轉過頭認真看他：“之前都是你請我，這次去我家，我請你。”

他抿唇不語，程西付完款，剛要拿袋子，陳慕也已經率先提過來。

兩人並排往外走，沒走兩步，他似乎忍無可忍，用另一只空著的手牽過她，手指穿進來扣緊。

一路回到車裏，氣氛安靜，陳慕也在駕駛座微低頭，神色沈郁盯著她，出聲問：“程西，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轉正？”

……

程西沒有立刻說話，車內不自覺壓抑，陳慕也眼裏一閃而過的懊惱，他降下車窗，啟動車輛。

新鮮的風和空氣灌進來，沈悶不自覺被驅散幾分，陳慕也和她道歉：“對不起。”

“是我太心急了。”他冷靜下來，慢慢同她說話。

“你別生氣。”

“你慢慢考慮，多久都可以。”

話音落下，過了好一會，程西聲音才響起。

“陳慕也。”她叫他的名字，緩慢地、冷靜地說，“你確定你現在能進入一段正常的親密關系嗎？”

……

又是漫長的一段沈默，這個答案，直到下車，他都沒有給她。

兩人上樓，很默契地揭過了這一點，程西把超市買來的東西都一一歸類好，關上冰箱門，準備做菜。

她給自己系上圍裙，動作很熟練。廚房裏，陳慕也低著頭，不言不語，在水槽裏清洗著土豆。

從側面看，垂下來的眉眼莫名溫順，像是被疾風驟雨肆虐過的小動物，濕漉漉蹲在角落，安靜舔舐著傷口。

程西突然有點後悔，先前的話是不是太過直接。

她好像，真的把他當成了一個病人。

忽然想明白這一點，程西心口驀然收緊，酸澀蔓延。

“這個你會削皮嗎？”她走過去，主動問。陳慕也擡眸看她說，“應該會。”

程西拿下墻上的刮皮刀，給他示範了一下，陳慕也接過來，在土豆上同樣一劃，力道沒有控制好，連皮帶肉削下來。

“這樣。”她直接握著他的手，低頭給他感受力道，刮了兩下，陳慕也動作卻停住了，程西擡起頭，發現他並沒有認真去學，而是定定註視著她。

“……怎麽了？”她怔然問。

“沒事。”他突然笑了下，目光回憶，“就是想起來，在小屋的時候你也是這樣教我煎魚。”

“一轉眼，已經過去大半年了。”

兩個人的晚餐，很快搞定。

窗外深藍，桌上是兩菜一湯，程西主廚，大部分備菜是他搞定。

陳慕也很明顯從前沒接觸過廚房，上手卻很快，刀工竟然也還不錯，土豆塊切得很勻稱。

“這個，你親手切的土豆，嘗嘗。”程西把那盤土豆燉牛腩放到他面前，特意強調。

“很好吃。”陳慕也吃了口，照常誇讚。程西習慣了然一笑，忽然又聽到他說，“我有沒有說過，你和我外婆做菜的味道很像。”

程西盛飯動作一頓，面容微微僵硬。

“沒有其他意思。”陳慕也扶額，笑起來，很快認真解釋，“我是說，你們的菜裏都有種家的味道。”

“噢。”程西坐下來，恢覆如常。

“十歲之前，我沒有吃過家裏做的飯，小時候，是保姆照顧，後來大點，都是吃的大院食堂，每天一到飯點，就自己抱著碗去打飯，食堂裏叔叔阿姨見了我，都熱情打招呼，給我的碗裝得冒尖。”陳慕也擡手，比劃示意了下，眼裏有笑。

“上了小學，每天在學校外面吃，各種小店，夥食確實改善了一段時間，後來一次不小心吃壞東西腸胃炎住院之後，就被勒令制止了，學校外頭的店都被要求整改了一遍。”

“那我總不能再出去害人了，於是又回到老老實實吃食堂的日子，只是這次是學校家裏食堂輪流吃，一直到我小學四年級，終於解放了。”他看著程西，目光在燈下璀璨發亮。

“我去了秀越市。”

“和我外婆住在一起後，她每天給我做各種家常菜，記憶裏，她隨便炒的一盤蔬菜都很好吃，後來……”他的話戛然而止，停頓了下，很快又面色如常。

“後來發現你們手藝竟然不相上下，我當時就心想，這也太巧了吧，是不是她老人家在天顯靈了。”

“…………”程西原本要湧出來的淚水，瞬間憋了回去，只剩下欲言又止的憋屈。

“開個玩笑。”陳慕也擡手給她盛了一碗湯，笑道，“快吃飯吧，待會菜都涼了。”

……

程西這一頓飯，吃得莫名低落。

她想說什麽，又覺得突兀，只能不停給他夾菜，讓他多吃一點。

陳慕也無奈告饒：“你是不是想撐死我。”

即便是這樣說，桌上的菜也是他解決完大半。

飯後他洗完碗，準備回去。

程西送他下樓。

他蹲在玄關處換鞋子，自上次過後，程西特意給他買了雙拖鞋，深藍色，尺碼很合適。

兩人走到樓下，此時月亮已經爬上來，夜晚幽靜，灑滿皎潔月光。

“陳慕也……”她望著他，欲言又止，“白天的事情，或許我不該這麽說。”

“不是你的原因。”陳慕也很快道。

他面對著她，躊躇兩秒，月色籠罩的面容，摻上慎重：“程西，在親密關系這件事裏，我確實是一個很不合格的學生，但是我會努力，學習做一個正常的男朋友。”

他話語稍稍停頓，眼裏不可遏制露出一絲悲傷，很快，被鄭重取代。

“我始終相信一件事情，愛是本能，可以克服許多東西。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很蒼白，但是沒關系，我們還有很多時間，讓時間來慢慢驗證這一點好嗎？”

他認真盯著她，慢聲闡述保證，無邊的夜色裏，莫名染上了低沈意味。

從未想過，談戀愛這件事，也會變得如此艱難。

程西看著面前的人，仿佛透過他的身體，看到了蜷縮在裏頭的那個小孩。

那是沒有被拯救的童年。

她朝他走近一步，張開手，擁抱住了他。

“陳慕也。”她臉埋在他肩頭，深呼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氣息，閉著眼低低道，“我們談戀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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