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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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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璟愈發厭煩崔家,自從他在徐州太守一事上與崔宣表現出截然相反的立場,他與崔家的關系變得愈發微妙了起來。

崔大夫人幾次三番借口想念阿珩將孩子抱去崔家,實則是將他逼去問話。

他去年年末才回到建康,縱使先前為這一日準備了許久,但只要士族的根基在,他便不可能與崔家劃清界限。

李承璟的伯父乃是大梁南渡前的最後一任孝宗皇帝,羯人南下攻城時不幸病故,沒有留下子嗣,原本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是孝宗皇帝唯一的弟弟,也就是李承璟的父親,卻因為其父當時還年少,不曾涉足朝政,被宗室東陽王搶先一步奪走了皇位。

南渡後坐上皇位的東陽王迎娶了士族謝家女,也就是先太後,帝後二人忌憚他們父子的出身,一再打壓貶黜。

當年在北方時,效忠跟隨孝宗一脈的士族如今遠不如從前風光,但私底下擁護李承璟的人也不在少數。

崔家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讓崔茵以五娘子崔瑩的名義替嫁,留了後手。

如今李承璟有想扶持自己的人手擺脫崔家掌控的苗頭,徹底觸怒了崔家眾人。

崔宣對崔大夫人發了好的一通牢騷,“婦人之見!婦人之見!當初你就不該把七娘送走,若是當初把人扣到我們自己手裏,他李承璟敢如此囂張與我作對?”

李承璟拿捏好了時機,眼下崔家和謝家鷸蚌相爭,不可能站到一起對付他,這個時候違逆崔宣的意思,正好讓他漁翁得利。

崔大夫人冷笑,“我難道不是為了你們崔家著想?李承璟將來若是謀奪了那皇位,若我不放走七娘和她兒子,哪裏還有我們阿瑩的位子,哪裏還有崔家插手的地方?”

崔宣怒拍桌子,“你敢說你沒存著私心,這麽大的事情先斬後奏,若是再做得周全些,那個孩子如今也不能被他帶回來。”

“阿瑩從小養在我們膝下,縱不是你親生的,也是你親侄女,你們冷血,還不許我有私心為她好?”

崔大夫人承認,當初沒有告訴崔宣便放走崔茵母子,是存了些私心,想讓崔瑩在將來過得更舒坦些,她視崔瑩如己出,利益考量之外,難免心軟為她做些打算。

可崔宣並不這麽想,“崔家待她不薄,養她到這麽大,盡心竭力替母族分憂解難本就是她的唯一的一點用處,難道還想反過來叫崔家替她撐腰?”

話音剛落,屏風後突兀地響起小孩子哭聲。

崔大夫人心一沈,忙走過去看,崔瑩正楞楞地站在屏風後面,旁邊乳母懷中的阿珩正哭鬧。

“阿瑩……”

崔大夫人心道不好,方才的話都被她聽去了。

崔宣睨了一眼她們二人,眉目間閃過一絲不自在,到底什麽也沒說,拂袖離去。

崔瑩大腦一片空白,她方才在後院和家中幾個年幼的小侄子玩,阿珩忽然哭鬧起來,她煩不勝煩,想來問問大伯母李承璟怎麽還不來,剛從後門進來時阿珩忽然又不哭了,她聽到前廳大伯母和伯父正在說話,便想先避開。

沒料到會聽到從小疼愛她的伯父說出這樣的話。

崔瑩醍醐灌頂,她一下子明白了先前拼命逃避的事實。

尊貴如她,受寵愛如她,她瞧不起崔茵,其實自己和崔茵又有什麽兩樣。在崔家看來,她們都只不過是權力交易的籌碼,是個物件,是替崔家犧牲的、不值一提的女兒家。

大伯母即便心疼她,也會訓斥她不懂事、自私小性,伯父更是一點都不遮掩的利用她。

“大伯母,”她強忍淚水,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狼狽,“阿瑩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崔大夫人沒能攔住,派人追到門口,正好遇到來接阿珩的李承璟。

蕭緒桓答應了李承璟的合作,徐州太守的人選終究落到了他的人頭上,李承璟剛松了一口氣,就聽聞姑蘇傳來消息,說當晚跟著崔茵的兩個侍衛酒後失言,說漏了嘴,崔茵是自己逃走的。

他一時間不知是欣喜還是憤怒。

至少還有一絲生的希望,只要她還活著,沒有比他更位高權重之人刻意護著,遲早有一日會將她抓回來。

李承璟知道崔瑩又帶著阿珩回了崔家,是在威脅提醒他,原本可以不理會,卻終究是放心不下阿珩,親自來接。

剛到門口,就遇到忍著淚水跑出來的崔瑩。

崔瑩有些反常,拉他回到了馬車之上,呵斥仆婦不許跟上來。

“你又鬧什麽?”李承璟皺眉。

崔瑩仰臉將眼淚拭去,抽噎道,“李承璟,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什麽?”他覺得好笑,這目中無人的崔家貴女,也有說這話的一天。

崔瑩憤然盯著他,“大伯父惱怒你違抗崔家的命令,王爺,你也不甘心只做一個攝政王,”她一字一頓道,“你給我一個孩子,從此崔家的意圖,我分毫不差透露給你。”

李承璟沈默良久,淡淡道,“好。”

江畔別莊。

今日崔茵有些沈默,學騎馬時即便害怕,也只隱忍不發,小臉蒼白,下馬時輕輕捂著心口。

蕭緒桓分明察覺到,她幾次悄悄看向自己,在自己回望過去時,匆忙撇開了視線。

他再不懂女子,也知道今日自從半路遇到馮憐君之後,崔茵便是如此沈默,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也可以說是從上次踏青之後,在杏林時她分明已經消氣了,回到府中,卻依舊冷冷淡淡。

那日他聽到崔茵在彈箜篌,循著聲音找過去,一眼就發現她摘下了那根蘭花簪子。

自從她收下那簪子之後,幾乎每天都會佩戴。他的心思全落在她身上,任何微小的細節他都能註意到。

蕭緒桓想起那天在水榭中,崔茵對他說的話。

——“妾在想,蕭郎君能護的了妾一時,日後妾該何去何從。”

望著江邊背對著他的那道身影,蕭緒桓輕輕笑了笑,心中有種惡劣卻難抑的興奮。

他當然知道崔茵對他是利用,可他想要她的真心。

可今早她下車前的反應,緊張攥住裙角的手指,怎麽都像是發自內心的表現。

春日裏建康的雨來得突然,雖是酥酥軟軟的細雨,天色卻也陰沈了下來。

一行人啟程回府。

春草舉著傘剛登上馬車旁的腳凳,就被婁覆叫住,“春草姐姐,我有事請你幫忙。”

春草疑惑,“有什麽事不能回去再說嗎?”

婁覆拽了拽她的袖子,往旁邊使眼色。

春草了然,跟著他往旁邊去了。

崔茵正疑惑,春草怎麽沒跟上來,探身向外望去,車簾忽然被挑開,簾外的光線和雨幕一閃而過,旋即被高大的身影遮蔽。

下一秒,崔茵退到了最裏面,脊背緊緊貼住車壁,避開蕭緒桓的視線,垂眸道,“蕭郎君。”

外面雨絲迷蒙,眾人還未啟程上路。

崔茵不知道他為何過來。

“夫人今日覺得,蕭某教的怎樣?”

狹窄的馬車內,二人離得極近,崔茵仿佛能觸摸到潮濕的空氣中屬於他的那一絲體溫。

“蕭郎君教的很好,是妾學的不用心。”

蕭緒桓理了理衣袍,看著她眼睛,探究似的問道,“夫人為何不用心?今日一直在想什麽?”

崔茵驟然擡起頭,對上他的視線,又匆匆移開,有些惱怒。

他分明察覺到了,還逼問自己,讓自己說出口,這人怎麽這樣壞!

蕭緒桓望著她因為羞憤而浮起紅暈的桃腮玉容,低聲道,“夫人誤會了蕭某和馮小娘子的關系。”

崔茵聞言,心一跳,被人說出心事,又羞又氣。

“大司馬與馮小娘子的事,妾沒有資格過問。”

蕭緒桓低笑,“夫人這是吃醋了。”

“沒有!”她斷然否認,臉卻越來越紅,露出的一段雪白的脖頸上的皮膚泛起細密的顫栗。

“我與夫人說過,馮小娘子的父親是蕭某的同僚,僅此而已。”

他偏過頭去,故意湊到她面前,讓她不得不直視自己,呼吸交纏,簾外的雨聲都縈繞著綺靡和暧昧的氣息。

“讓夫人誤會,是蕭某的過錯。”

崔茵大腦中轟地一聲,他這是……是間接跟自己承認喜歡她了嗎?

“夫人還有什麽想問的,蕭某知無不言。”

崔茵覺得自己快要呼吸不過來了,她推開他,轉過身去,良久,悶悶道,“馮小娘子……難道不是您的未婚妻嗎?”

蕭緒桓皺眉,“她與你說的?”

馮憐君沒有明說,撞見她時,那打量神情和話裏話外,都是這個意思。

“夫人為何會相信?”

崔茵咬唇,低聲道,“馮小娘子……家世好、年紀輕,活潑且貌美……”

不等她說完,鬢邊忽然被人別上了一朵瑞香花。

“所以夫人那日說的話,是在擔心蕭某快要娶妻了,再無容身之處?”

崔茵下意識擡手想將那朵花從鬢邊摘下,剛擡起手,就被一只溫暖寬厚的大掌制止。

她擡眼看向他。

蕭緒桓替她扶正了那朵鬢邊的瑞香花,手指順著額角輕輕滑到細膩如玉的臉頰。

崔茵輕輕閉上了眼。

他說,“蕭某只覺得,夫人甚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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