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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淮水之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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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光照在夏蟬的翅膀上, 夏蟬一抖身子便藏進黑暗中鳴叫。

被敬長生牽著,李思念披著瑩白薄紗的雜草中穿過。周圍沒有人聲,只是偶爾傳來蟬鳴與蛙聲, 還有在雜草中走動時產生的窸窣聲。安靜極了。

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下,敬長生不說話, 只是靜靜地拉著李思念走。

實在琢磨不透敬長生的脾氣,敬長生不說話, 李思念也不說話, 兩人就這麽異樣詭異般僵著,然後往前走。

是要去哪兒呢?李思念盯著敬長生挺拔的背影發呆, 天色已晚, 她都快困死了。不會又像之前一樣走幾天幾夜吧?換到自己身體裏來後, 她可禁不住這樣折騰。

忽然, 一片烏雲遮住彎月,將漆黑夜夜晚中那唯一的光芒也悉數掩蓋。現在黑得更徹底了。

什麽都看不見,李思念心裏有些害怕, 只有從手心不斷傳來的溫度能給她帶來一絲慰藉。告訴她, 你不是一個人。

用力捏了捏牽住她的那只手,加快腳步,甚至還往敬長生身邊靠了靠。摸黑在荒郊野嶺走夜路真的很嚇人,更何況這裏雜草叢生。

有一種說法,草長得越茂盛的土壤下, 埋葬的死人越多。雜草這種生物,很喜歡吃肉。所以現在她腳下踩著的圓形長條物, 可能是根木棍, 也可能是別的東西。

它最好是根木棍!雖然在周圍全是雜草, 連棵樹都沒有的情況下, 出現木棍的概率微乎其微。

夜深了,人總是容易胡思亂想,李思念不得不往敬長生那裏又靠近些。

胳膊抵著胳膊,不太舒服,李思念掙開牽著敬長生的手,敬長生似乎是以為她要跑,警惕地伸手去捉,結果卻被挽住胳膊。

這下舒服多了。

雖然她挽著的是個活閻王,但總歸長了個人樣,至少在視覺上不會讓她恐懼。

感覺到挽著的人身子有些僵,李思念悄咪咪扭頭去看,結果發現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也在看她。漆黑的夜裏,能看清的也只有那雙眼睛了。

看不清他的眼神,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在眼神交接的那一剎那,他又突然扭過頭去。

就這樣安靜地又往前走了一段時間,周圍突然開始刮風,吹得雜草發出巨大噪雜的聲響。那風鉆進脖子裏,冷得李思念起一身雞皮疙瘩。

夏天的風也會這樣冷?是她現在頭有些暈,吹不得涼風。

風越刮越大,天上的雨如同倒豆子般的傾斜而下,一顆兩顆打在李思念的頭頂。起初的雨點還很稀疏,都後來,越變越大,越變越密。

這是暴風雨啊!夏天最容易出現暴風雨了。

可是敬長生似乎對這雨沒什麽反應,依舊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眼見著雨越下越大,衣裳被淋濕一片,李思念忍不住停下來說,“下雨了,下大雨了!”

“嗯。”敬長生淡淡地應了聲,似乎是在疑惑,是下雨了,有什麽問題嗎?

“我們要找個地方躲雨啊!”

“為什麽要躲?”

被這個問題震驚住,李思念的腦回路一時堵塞,好長時間沒轉過彎。

為什麽要躲,聽他的語氣,這個人是從來都不躲雨的嗎?

“因為會被雨淋濕啊,淋濕了身上會不舒服,然後會感冒。”等說出這句話後,李思念突然明白敬長生為什麽不躲雨了。

在此之前,敬長生沒有感覺,淋雨和不淋雨沒什麽區別。當然,他也不會感冒,所以壓根不在意這些。

雨越下越大了,順著臉頰流盡嘴巴裏,李思念算是徹底成了落湯雞。

趁著還沒完全濕完,李思念從托特包中摸出一把傘。打開,很小巧的一把,粉色的,上面印著小豬佩奇的圖案。這傘對小學生來說可能有些許幼稚,但對大學生而言就剛剛合適。

這其實是把太陽傘,但李思念向來混用,能遮就行。她把傘舉在兩人中間,敬長生很高,她必須把手高高舉起才能避免傘的骨架戳進敬長生的頭發裏。

可是這傘實在是太小了,兩個人根本遮不住,雨被狂風吹著,斜斜打進來,一樣能把二人變成落湯雞。

敬長生靜靜地看著李思念的動作,琥珀色的眼睛露出些許疑惑。不過他沒阻止她。

無論怎麽舉都遮不住,實在沒折,李思念只能說,“長生,要不你背我吧,我來撐傘。”

少女的原本甜甜的嗓音現在有些沙啞,像是被這雨淋得委屈極了。鬼使神差般,敬長生慢慢蹲下身,清冷的嗓音說,“上來。”

少年的背還有些單薄,但已經足以將李思念背起來了。

趴在敬長生的背上,左手環住他的脖子,兩只手一起抓住傘柄靠在右側肩膀。為了防止敬長生被自己勒死——當然這可能性比中百萬彩票還小,李思念只好跟他緊密貼合在一起。

如此一合體,那把小小的太陽傘總算能把兩人都給遮住。雖然雨滴還是不斷從側面往裏刮,但跟之前想必,已經好很多。

“我們現在去哪兒呢?”李思念在敬長生耳邊問。

他頓了頓,然後說,“不知道。”

確實不知道,目前沒有怨鬼的消息,敬長生其實同無家可歸的游魂沒有區別。在此之前,他沒有歸屬感,但和李思念待在一起,他找到了這種感覺。所以即使只是拉著李思念走,他也不覺得自己在流浪。

去哪裏都行,找個地方住下,或者走在路上,只要李思念在身邊,就沒有任何不同。他眼中的區別,只是有李思念和沒有李思念這兩種而已。

“你想去哪兒?”他反問。就去李思念想去的地方吧,看似是他在拉著李思念走,其實是李思念在帶領他。

“這附近應該會有個鎮子。”李思念慢慢分析,“我們先去那裏找個客棧住下,把身上的擦幹,喝點紅糖姜水驅寒,然後再美美地睡一覺。”

“阿嚏。”她輕輕打了個噴嚏繼續說,“接下來的事,就等睡醒了再說。好嗎?”

李思念會詢問他的意見。

“好。”敬長生應道。

“那我們往前走吧。”

聽從李思念的安排,敬長生背著她往前走。

雨勢並沒有減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但躲在小小的一把傘下,卻讓人莫名覺得心安。

敬長生不是沒經歷過暴雨,甚至很多時候,天上的傾盆大雨比現在還要誇張,但他從來不會躲,也不認為他需要躲,在看到街道上的人群抱頭逃竄時,他心裏只覺得十分不解。

只是下雨而已,跟陽光、風、雪、冰雹這些沒有任何區別,都是從天上傾斜而下。他不明白人們為什麽要躲避雪雨卻不躲避陽光,沒有人跟他解釋過這是為什麽。

但現在,頭頂的暴雨被女孩兒的一把傘遮住,她趴在他的背上,從後面傳來溫度。那是她身體的溫度。

背上的少女還很軟,被雨淋濕後傳來若有若無的清香,整個人就像是一碗熱乎乎的湯圓,白而柔軟,包著滿滿的,香甜的內餡。

他好像明白人們為什麽要躲雨了。那些抱頭逃竄的人尋得一處避雨之所時,是不是也像他一樣,心裏覺得幸福呢?

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也無法形容,只是有一次從李思念口中聽來了“幸福”這個詞。

那時正午的太陽異常毒辣,他們找了個茶棚休息,準確地來說是李思念需要休息,當她拿起一塊西瓜吃得滿嘴甜汁時,臉上露出好看的微笑。

她心滿意足地說,“我現在好幸福哦,有西瓜吃。”

如今他的臉上也不自覺露出微笑,和那時李思念一樣的微笑。他想,也許這便是幸福吧。

跟李思念待的時間越久,他就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人,就像李思念那樣,會哭會笑會有喜怒哀樂各種情緒,會有心跳,食五谷雜糧。

耳畔傳來少女平靜的呼吸聲,可他的心臟卻在這一刻無法平靜。

咚、咚、咚,咚咚咚。由慢變快,它又開始跳動了。

暴雨迅疾,敬長生將背上快要下滑的少女往上擡了些。

他現在有些興奮。這次會比上次更痛嗎?

開始了,石縫繼續開裂,無數血芽從石縫裏長出來,越來越茂盛。敬長生甚至能聽到血芽生長的聲音,類似於用頓刀一點一點割破皮膚,將整塊的肉變成血糜。

比上次痛,但他希望能再痛一些。這樣他就能更深刻地記住此時的幸福,他背著李思念,李思念撐傘給他遮雨。

李思念很快察覺到敬長生不對勁。因為他原本冰涼的身體此刻開始發燙了,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背著她的後背微微發著抖,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他不會是那裏又在長東西了吧……

身體溫度急劇增高,透過被淋濕的布料,李思念清晰地感受到這份滾燙,連帶著她也燒了起來。四周是暴雨,冷風狂吹,她此刻居然會覺得熱。

“長生,你還好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不曾想,卻聽到少年興奮的聲音,他說,“李思念,我好高興。”

他又說自己高興了。痛會讓他快樂?李思念緊抿雙唇,對此沒再多言。她能切實感受到敬長生在這種痛苦中開出種怪異的妖花。怎麽會有人把痛苦和快樂劃等號呢?

黑暗裏看不清小病嬌的模樣,但李思念臉上卻慢慢浮現出擔憂的表情。他真的還好麽?

“李思念。”敬長生像之前一樣喊她的名字。他每次在忍受這種痛苦時都會小聲喊她名字,用一種很興奮的語氣,靠壓低聲音來壓低那種近乎於癲狂的情緒。

“我在。”李思念小聲回應道。

“李思念。”他又喊。

“我在。”她繼續回應,似乎是認為這樣的回應能給他減輕些痛苦,畢竟她現在還趴在人家背上呢。

“李思念。”

“我在。”

……

就這樣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少年的體溫開始下降,變得同李思念一樣。後背也不再顫抖,口中停止喊她的名字。

結束了,終於!

李思念覺得自己嗓子十分幹澀,仿佛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啞掉。

暴雨逐漸變小,狂風也不如之前喧囂,她這把印著小豬佩奇的粉色小傘成功扛過了暴風雨,為艱苦跋涉的兩人立下了頭等戰功。

綿綿細雨,從耳邊吹過的風也變得溫柔,李思念看見前方有光,這下該輪到她興奮了。

興高采烈地拍著敬長生肩膀,李思念幾乎快跳起來,“長生你看啊,前面有個鎮子,太好了!我們過去吧!”

她忽然來了精神,“我要吃一碗紅糖醪糟粉團兒,裏面還要敲個荷包蛋的那種!”

“哦不,是兩碗!”她說完又接著補充一句。

“嗯。”敬長生輕聲回應,從這聲音裏能聽出他心情很不錯。

腳步加快,雨變小後,敬長生跑起來,李思念在他背上差點沒趴穩!

不過很可惜,小豬佩奇太陽傘沒被暴風雨摧毀,卻在敬長生跑起來時被迎面而來的風掀翻了個面。

李思念:“……”

作者有話說:

思念:mmp我的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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