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卻沒有去看呂申陽,他眼中好像再也看不見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幾步走到冷兮月的身邊，雙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屍體，抱在懷中，沈默，四下的風聲卻像在替他哭泣。

他這舉動反而愈加地刺激到呂申陽，他那雙溢血的眼眶瞠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就要迸出燃燒的火來。

急怒交加之下，呂申陽嘴裏噴出一大口血，青筋在他額角和手背如藤枝一般賁張虬起，不禁一手抓住自己心口的衣襟，指著秋陽吼道:“你為他的死可惜?他只是個人!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麽?是餓鬼!你和我一樣都是下三惡道裏螻蟻不如的雜穢餓鬼!無衣無食，業深罪重，即使有數萬人間年壽卻也是為承受更多劫難果報!你身為餓鬼，連羨慕人間的資格都不配!你卻還要對一個人類心生憐憫?”

不管呂申陽怎麽樣瘋了一樣對自己大罵，秋陽都不吭一聲，只是更加抱緊懷中殘缺的屍骸。他的臉用力貼著冷兮月的頭，我卻看見他臂彎裏露出的冷兮月那半邊面上，耳朵連著大片皮肉都被撕掉，風把他的亂發和身上的碎衣吹得飄飛起來，他的鮮血漸漸濡染擴散到秋陽身上的衣服。秋陽想要用手去撫平他的發，卻摸到滿手的血汙，他再低頭去看冷兮月的臉，終於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崩潰狂吼“啊！”

平地升起蒸騰黑霧，半空中的風剎時扭轉方向，刮起聲勢淒厲的回旋，就見頭頂的黑風攪作重重的鉛雲一般凝結。站在柳月兒身旁的柳十娘一聲:“不好!”

只見她挺身揮袖往前邁出一步，大喝道:“小鬼!你不要命了?施展這樣的神通，若驚動到五方揭諦和四值功曹，你就完了!”

這裏的五方揭諦五方揭諦分別是金頭揭諦、銀頭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摩訶揭諦，乃佛教五方守護大力神。

四值功曹是值年，值月，值日，值時的四位小神。功曹本是名人間官吏的稱。在漢朝是洲郡長官的幫手，有功曹，功曹吏等名目。主要的工作是考察記錄功勞，掌管功勞薄。後代沿用，到明代才廢除。

不過這些都是我當初在小胖那裏淘來的一本叫《西游記》的書裏看見的，至於真假就不得而知了，淩霄也沒跟我說過。

黑風中間的秋陽對她的話卻充耳不聞，我再看向一旁離著不遠的呂申陽，他似乎也被秋陽的氣勢嚇到了，楞在那裏。但一聽到柳十娘的話，他立刻就醒悟過來，露出驚恐神色，轉而朝秋陽大喊:“哥!”

秋陽一手摟著冷兮月的屍骸慢慢站起身，此時他的面目變得比之先前更猙獰，一雙如鉤獠牙暴突唇外，白裏透現青光的鬼臉上雙目血紅。

他睥睨著柳十娘:“我降生一刻起，已厭棄此身，你上三界神魔皆可將我隨手碾死， 不若索性取我命去，下至阿鼻地獄，永世不必超生...”他說這話時，頭頂一團旋狀黑雲中隱隱顯現靛藍的光芒，半空中刺耳呼哨的已不是風聲，而是仿佛有無數孤魂怖鬼在齊聲尖嚎，呂申陽連滾帶爬從地_上起來，想要靠近秋陽卻一下又被旋風的勁力掀翻在地。

柳十娘娘終於發怒，我第一次看見她如此聲色俱厲道:“小鬼!三界六道自有因果法道，即便是上界天仙也要遵法天地，無力扭轉任何命數，你稟賦威德已是累世造化，莫要再怨天尤人，冥頑不靈。”

就在這時，原本黑寂的天空之中，驟然隱隱顯出一股紅光來，我起初沒有註意，但是鼻子忽聞到微微香氣。正疑惑是不是錯覺，卻見遠處站立的呂申陽擡頭望向天空，臉上現出從未見過的恐驚之色，我再循著他的目光看去，耳旁已聽得陣陣悶雷似的聲響，呂申陽回頭即朝秋陽大喊:“哥!”

但秋陽對他充耳不聞，只見他昂首對天，絲毫沒有畏懼，反倒像是在期盼什麽的出現，我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這秋陽究竟要幹什麽，或許他是要自盡，或許他是要憑自己的賤命同上天博一博。

柳月兒急拉住柳十娘的手:“十娘!秋陽、秋陽是想死嗎?冷兮月已經死了，你要救救他:.....”

柳十娘娘用眼神止住柳月兒不許再說話，過臉看著天，喃喃道:“來得這麽快?是值日功曹去報告的玄壇哪位神君吧?這倒不妨....”她忽然轉向秋陽朗聲道:“小鬼!不若我們打個賭吧?”

柳十娘的話讓秋陽有些意外:“打什麽賭?”

柳十娘笑笑,嘴角出現一貫的那抹捉摸不定:“我賭你今番死不了，如果我贏了，我就拿你弟弟的命，你不是恨他嗎?我可以幫你殺了他，如果我輸了，我就幫你找回冷兮月的命。怎麽樣?無論怎樣來看，對你都有利。”

秋陽身周的旋風減慢了些，看來是柳十娘的話一時之間把他搞懵了，柳十娘說完這話，便好整以暇地雙手交纏在胸前，似乎胸有成竹的樣子。

秋陽怔了怔，突然怒喝一聲:“你別想戲弄我!

這句話剛一出口， 他揮起利劍的尖利鬼爪，身體像一支挾著勁風的箭一般朝柳十娘飛來，我來不及驚呼出口，他一爪已經逼迫到柳十娘頭頂。柳十娘似乎只來得及把頭微微一側，我看不清柳十娘究竟有沒有動手，但秋陽卻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道硬生生彈飛出去，落在七八步遠處的地上。

或許是方才秋陽的爪尖勾到她包發的頭巾，十娘的頭巾散開飄落一邊， 別髻的長簪也應聲落地。迎面而來的風把柳十娘披散的頭發吹得揚起，她慢慢走向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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