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兒也有點打瞌睡，挨在桌邊一手撐著頭，差點沒坐穩把下巴磕到桌沿，她迷迷糊糊睜開眼，這時卻看見一個人站在店門外。

我還以為是小孩子的爹回來了，可再仔細一看瞧，卻是個女人，並且眼熟，竟然就是那天我在菜市街見過的那個開豆腐店的女人!

只見夜色之中，她的身影更顯削長，瘦骨嶙峋的手中還是端著那水盆，凹陷的眼眶望著店裏。我連忙去看店裏的兩個夥計，可這會子不知是不是到後面去了，都沒了人，整個店只有我和小冉，還有柳月兒三人，我突然一陣寒戰湧起，坐在那兒不敢出聲。

那女人的神色有點焦急，但她就是沒有走進店裏來，等了半晌，才終於開口問道:“請問..老板娘在嗎?”

我不敢回答，也不敢做聲，小冉也緊張的沒敢出聲，我們都不知道在怕什麽。

那女人似乎也看不見店裏的情景，她只是站在那兒，柳十娘這才從裏面走出來，好像早已知道那女人在這兒等著似的，問:“誰在外面?”

那女人趕緊答道:“多承老板娘照顧，奴家來謝謝老板娘，只是奴家的男人喝醉了酒，奴家便帶他去休息一宿，孩子還煩請照料一下。”

“若是你家孩子，你便帶回去吧！”柳十娘不冷不熱地道。我很少見到柳十娘這樣冷淡，倒有些不習慣。

“可是.....奴家有奴家的難處，還煩請老板娘看顧一下.....奴家來世做牛做馬也不忘您的恩德啊。”那女人說得情真意切，悲悲淒淒的。

但我還沒完全明白她的意思，這麽一點小事， 她怎麽就說到要來世也要報恩那麽嚴重的話?不過，她說她家男人喝醉了?我突然嚇了一跳，天太黑，柳香館外面看不清楚，我也看不清她的模樣。覷了一眼仍趴在桌上睡著的孩子，那外面的是他娘親不成?他娘不是病了，寄住在姚城的親戚家裏嗎？

“好吧，你放心去就是。”柳十娘只得應了一句，那女人千恩萬謝地走了。

柳月兒一把抱住柳十娘娘，顫聲問她:“十、十娘，她是鬼吧?”

柳十娘娘低頭看看柳月兒又看看那熟睡的孩子，撫著柳月兒的肩膀，柔聲安慰道:“沒事的，很晚了，你先回家吧。”

我看了一眼門外黑暗的街道，空無一人，鎮子上顯得詭異十分，雖然柳月兒家就在對面不遠，可她卻不大敢踏出這店門。柳十娘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便讓一個夥計送她回去。

我看天色實在太晚，柳月兒也回家去了，那孩子留在店裏，應該也不會出什麽事，我跟小冉也就先回去了。回到客棧之後，我跟淩霄說，今日來了個奇怪的女人，自稱是那孩子的娘，天色太黑，我也沒註意是不是那個賣豆腐的女人。她完全可以把孩子接回去，卻堅持讓柳十娘幫她照顧孩子。甚至，詭異的是她一直不肯進柳香館，好像裏面有什麽讓她懼怕的東西，而且柳十娘這樣一個會做生意的人，對她卻很冷淡。

淩霄聽後點點頭說：“明日，接著去盯著，尤其是要註意柳月兒那孩子，那孩子是我們的一個重要線索。”

我跟小冉點頭退下。第二天，我們接著上街溜達一圈，太陽熱辣辣地照著地面，蟬躲在樹蔭裏都沒力氣叫喊了。那些連日都聚集在小菩提河橋邊的逃荒乞丐中，都有不少因感染了時疫生病，沒錢醫治死了幾個，因此這一上午都聽見那邊有人淒淒慘慘地哭喊。

小孩子的爹中午才從外面跑回來，一進店裏看見小孩子就急著問:“你看見你娘了嗎?

小孩子雲裏霧裏完全不曉得怎麽回事，搖搖頭道:“沒有。

柳十娘走過來道:“客官您也真是的，這一夜是去哪了?”

漢子急得跺腳，完全不理會柳十娘的數落，對小孩子喊:“我看見你娘了!她說姚城那家人起了壞心，竟將她捆了上車賣給人牙子，她連夜跑了出來也到了這裏的!啊..... 你娘肯定遭到什麽不測了!”

我和小冉躲在小巷子裏都能聽見他的嘶吼，他好像要瘋了似的，來回地抓著自己的頭發跺腳，桃三娘和何大都在一旁勸慰。

柳月兒在一旁不敢過去，現在街上到處都有人得時疫，幾乎每天都能看見有板車拉著蓋了破席的屍身出城去，可城外還有源源不斷逃荒的人進來。鎮上傳言要捉拿一些人，因此管束更顯森嚴，每日都有官兵在街上來回巡視。

我想，那漢子昨晚跑出去，定是真的看見了他家娘子，就是那個昨晚送來豆腐又跟柳十娘說話的女人吧?她究竟是什麽意思?

後來，漢子拿好行當，便帶著那小孩子走了，看他的意思是要去附近仔細查問一下，假如她真的在這裏，那總會有人見過的。

又過了幾日，外來逃荒的人中不斷有人死去，每日總有三兩個躺倒路邊，也都無人認領，只有待官府出面著人收了屍，才一齊運到城外去埋了。

有人漸漸開始議論，說近日常在小菩提河邊或菜市一帶的街上，見一個奇怪的女人在賣豆腐。起初看她似乎是個好心人，常端個水盆盛一塊豆腐送給路邊那些逃荒而來、饑腸轆轆的人們，但後來很快就有人發覺，那些前一天吃過她給的豆腐的人，第二天都無一例外會發作疫病死掉。而且這個女人的行蹤神秘，只在傍晚黃昏以後才會出現，於是有人開始懷疑這女人別有用心，留神去尋訪她的豆腐店。很多人明明說看見過在哪個巷子岔口的，可按照指點和印象去找，把個菜市街巷來回走好幾遍，都再也找不見。

“荒年逢疫鬼，唉，劫數....天地之異氣穢氣所感而生啊！” 鎮上有老人這樣念叨。人們都害怕起來，家家戶戶趕緊在自家門前掛上菖蒲、焚起艾香，短短幾天，生藥鋪的朱砂、雄黃、檀香都一下子被搶著買完了。官府也沒有法子，只能是加派官兵臨街把守，一有異常好及時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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