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聿還真沒想過,星盟會有“地下診所”這種地方存在。

不過，他雖然不怕死,卻並不是魯莽不惜命的人。就算手術審核無法通過,他也不會去尋求那種聽起來就在規則之外的東西。能夠在戰死之後覆生在這個世界，是他幸運，他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去賭下一次僥幸。

杜塵這次是真的多慮了。

“放心,我不會。”邱聿道，“自由和生命，我還分得清輕重。”

聽到這句話，杜塵倏地松了口氣。

他放開邱聿的胳膊,緩緩向後退了兩步,靠在會議室的墻壁上。

回憶起之前那天晚上杜塵喝醉酒之後透露的往事，邱聿大概猜到他為什麽會提及地下診所了。

兩人之間，沈默持續了許久。

杜塵忽然開口，低聲道：“我姐姐忌日那天晚上，我其實還隱約能記得,我當時，我把你……當成我姐姐了。”

邱聿沒接話。

沒得到回應,杜塵也不在意,垂著眼睛,繼續往下說：“你和我姐真的很像。不是外表像,而是性格,還有說話做事的風格。她也是一個很倔的Oga,而且，並不認同大多數人對Oga的看法。”

杜塵說著，臉上的神情帶了陷入回憶的色彩：“她並不像其他Oga那樣，一生的追求只有找個好Alpha結婚。她喜歡戶外運動,喜歡挑戰自己，但我們爸媽管得嚴，所以，大多數時候，她只能在游戲裏做那些她喜歡的事……

“她打游戲很厲害的，她曾經還想成為職業選手，但很可惜，偷偷跑出去試用了一次游戲艙，就被送進了醫院，從此我們爸媽就管她管得更嚴了。”

“我也是因為她，才會來打游戲。”杜塵眼眶發紅，嗓音帶了啞意，“所以我……看到你進戰隊，想到的就是她當初躺在醫院病房裏的樣子……才會、才會那麽著急，說過那麽多傷害你的話……真的，對不起。”

邱聿一直沒開口，只是靜靜地聽著，等杜塵說完。

停頓片刻，杜塵轉回之前的話題：“後來，她還是嫁人了。民政局的匹配很合適，我姐夫是個軍人，而且，對Oga特別寬容。他並不覺得我姐離經叛道，他甚至還會指導我姐進行專業的體能和格鬥訓練……我姐不想那麽早要孩子，他也順著我姐的意思……

“可惜，姐夫在執行一次救災任務的時候……不幸犧牲了。

“我姐很傷心，也很後悔為什麽沒有留下一個孩子，多少算些念想。我爸媽再給她安排匹配，她就以死要挾，堅決不從……她一個人，情溢期太難熬了，又不想再找一個Alpha，就想著，要做……手術。”

說到這裏，杜塵擡手擦幹落在臉頰的淚水，緩緩做了個深呼吸。

“我爸媽當然不同意，後來，”他聲音微顫，帶著哽咽，“後來我看她情溢期忍得那麽痛苦，就幫她瞞著父母，陪她去監測，幫她想辦法弄到審核的機會……可惜，她的申請被星區駁回了。

“但那個時候，她已經再也不想忍了。

“我們找辦法，找了好久好久，才終於……才找到……在東部第三星區的一個，不需要審批的，地下診所……”

“……我不該幫她找的……是我害了她。”杜塵又擦掉再次溢出來的眼淚，嗚咽著，聲音很低卻語速極快地說，“我已經失去一個親人了，不想再失去一個……喜歡的人。”

邱聿垂了一下眼睫，無聲嘆了口氣。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杜塵靠著墻壁站了一會兒，抿著嘴唇看向邱聿。

“……對不起。”他低聲道，“這種話我不該說。以後，也不會再說了。”

誰知，邱聿卻忽然問他：“你想親我嗎？”

“什、什麽？！”

杜塵頓時驚了，還掛著淚珠的臉龐迅速飛起一層紅暈。

邱聿問：“你是想要愛護我，還是……”

杜塵立刻表態：“我當然願意愛護你！”

邱聿卻笑著補完後半句話：“……還是，對我有欲望？”

“我沒有！”杜塵慌張道，“我沒有任何冒犯你的想法。”

“冒犯？”邱聿笑了。

果然和他推斷的一樣。

之前那兩次，杜塵喝醉之後撲進他懷裏抱著他的時候，比起戀慕，其實更偏向依賴。那擁抱並沒有任何情欲，邱聿能判斷出來，那個狀態的杜塵只是單純的，想要通過肢體接觸，從他這裏汲取一些力量。

“我就不一樣了。”邱聿倚坐在會議桌上，笑著說，“我對慕飛白有欲望，我想跟他上床。”

杜塵：！！！

杜塵的臉刷地紅了，忍不住咬牙切齒：“你這說的什麽話！”

他的語氣驚怒而又痛惜：“你、你……你一個O……你怎麽能，這麽隨便，說出這種話來……被別人，被心思不好的人聽到，他們會覺得你可以隨便上手，這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邱聿挑眉：“又想管著我了？”

杜塵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見小孩兒滿臉羞憤，邱聿不由笑了。

杜塵悶悶嘀咕：“笑什麽……”

邱聿：“笑你還沒分清你自己的感情呢。”

杜塵不解。

邱聿道：“你對我並不是那種‘喜歡’，你只是把你對姐姐的尊敬、愛護和愧疚轉移到了我身上而已。所以你見不得我為了打比賽而忍受疼痛，也聽不得我說出一些可能給自己招來禍端的話。

“我被慕飛白標記那天，你生氣，也只是以為他強迫了我，還有，見我為了比賽就自願被標記，你會心疼。”

說到這裏，他輕笑一聲，接著道：“但你卻能忍受和標記我的慕飛白繼續同隊訓練，而且比賽裏配合默契，也願意聽他的指揮。之前在餐廳，你還為了掩護我們兩個人逃走，不惜自己挨打。”

“我……”杜塵有些茫然，“……這不對嗎？這是我該做的。”

“還不明白嗎？”邱聿笑道，“沒有獨占欲的‘喜歡’，並不是愛情。”

這一點，還是他從慕飛白身上了解到的。

“你對我的感情，只是你對姐姐感情的投射，以及，轉移到我身上的保護欲。也許有些時候，你看我和慕飛白走得近心裏會不舒服，但真的不是因為被別人搶走了‘姐姐’，才會感到有些失落嗎？”

因為杜塵是Alpha，而他是和杜塵沒有血緣關系的Oga，杜塵不知道應該給這份感情投射和保護欲找什麽樣的理由，才會誤以為這就是“喜歡”。

所以，慕飛白會因為他觸發了游戲艙報警而不管不顧地撂下賽後流程，會因為他被欺負就將對方起訴，也會尊重他想要做手術的意願。哪怕因為這個做手術的決定，慕飛白最近有些患得患失，過於黏人，卻從未強硬要求他改變想法。

而杜塵則一直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會因為他的遭遇或憤怒或痛惜，卻不會為了他打亂原有的計劃，因為杜塵潛意識裏其實明白，他並不是自己真正想要彌補的那個人。

這就是愛與包容。

和掌控與保護的區別。

杜塵一時說不出話來。

……

“嘖，他怎麽又找你。”

翌日晚上，慕飛白剛錄完廣告回來，邱聿就把杜塵的事跟他說了。

“我吃醋了。”慕飛白抱著邱聿，理直氣壯地裝出不高興的樣子，“你背著我和別的Alpha單獨說話，不好好哄我，這事兒可過不去。”

嘴上雖然說著這樣霸道的話，慕飛白的眼睛裏卻沒有多少負面情緒。

邱聿也聽得出他不是真生氣，笑問：“你想我怎麽哄你？”

慕飛白湊上去：“親一口。”

邱聿失笑，仰著臉，親了親慕飛白的嘴唇。

然後就被對方抱著丟到床上，壓在被褥裏親得差點背過氣去。

慕飛白喘息著半支起身體，垂頭在邱聿耳邊低聲道：“不夠，你還得再哄哄我。”

邱聿眼中泛著一層波光，挑眉看著他。

慕飛白的聲音壓得更低，懇求裏帶著喑啞：“……哥哥，幫我。”

邱聿：……

看，這就是區別。

放肆地胡鬧一通之後，慕飛白賴在邱聿的宿舍不想回房間。

卻被邱聿無情地從床上踢下去：“不許留宿。都快十二點了，明天還訓練呢，你讓我好好睡一覺。”

慕飛白起身，委屈巴巴站在床邊：“我怎麽不讓你好好睡覺了？”

邱聿把紙團丟過去砸他：“你在這兒我睡不著。”

聽到這話，慕飛白先是一楞，旋即笑出聲。

“哦？”他揚著眉梢，滿臉得意，“我躺你邊上就讓你睡不著覺啊？哥哥是不是想什麽壞事兒呢？”

“沒。”邱聿隨口道，“是擔心你晚上偷襲我，不敢睡。”

慕飛白：……

不管真正是什麽原因，得知自己留宿的話邱聿會睡不好，慕飛白還是一步三回頭地乖乖離開了。

邱聿躺在床上，擡起胳膊搭住眼睛，緩慢而悠長地呼了口氣。

和慕飛白相處得越久，他就越難以控制住自己，甚至於，偶爾還會冒出一些危險的想法，諸如“反正慕飛白很聽話，不如做到最後吧，他說不會完全標記，就一定能忍住”這種。

按照他的感情觀，但凡換成他以前那具身體，兩人早就不知道滾過多少回床單了。

可惜他現在這具身體太敏感。

每當他產生那樣危險的想法，只要慕飛白的指尖往他頸後一碰，他就會立刻打消那些念頭——他依然無法適應那種過於刺激、近乎失控的狀況，只被碰一下，就讓他的危機意識瞬間建立起防禦，何況更加親密的接觸呢？

邱聿忽然就有些懷疑自己。

如果手術的審核真的被駁回了，他到底能不能以一個真正Oga的身份，和慕飛白將這段關系穩定地繼續維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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