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我曾想象過，如果有一天我與夏靜怡不期而遇,會是怎麽一番情景,冷漠地點點頭擦肩而過或是幹脆就假裝不認識，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多的畫面。

柳青巖面對她的初戀情人小梅時的那份隨意與坦然，我想我在夏靜怡面前一定做不到。

那天,我倆要去紹興的一些景點游玩,打算先去超市買些東西,邊走邊說笑著,就見從路邊一家門臉房裏走出一位女子，牽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

我看到柳青巖原本掛在臉上的笑瞬間就消失了,而那女子微微張著嘴也直楞楞地盯著她。我馬上就意識到，面前這個纖瘦甚至是文弱的女子應該就是小梅。

女子楞怔過後撇下嘴角想笑，似乎又覺得不合適,便把剛擠出的笑容收回。人還僵在那裏。

柳青巖則旋即回過神，禮貌的微笑立馬就又浮現在臉上，拉著我走上前去，“嗨，過年好。沒想到在這裏能遇見你，真巧。”

“啊，是好巧。”小梅也緩過了神淺淺地笑著，她目光轉向我快速地上下打量一番。

柳青巖拉起我的手雙手握著，笑著給我們做介紹，“這是莫凡，我女朋友。這是小梅。”然後又彎下腰摸摸小梅身邊的小女孩的頭，“你女兒都那麽大了，長得好可愛。”

我沖著小梅笑笑，低聲說了句，“姐好。”我們的目光相遇。她也笑著點點頭，她的眼神裏摻雜著太多的東西，失落傷感羨慕尷尬。以至於我都不忍心與她對視，我忙把目光轉向了柳青巖。

柳青巖似乎對小梅的女兒更感興趣，她把孩子抱了起來，“告訴阿姨，你叫什麽？”

“青兒。”不知道是小孩子在叫柳青巖還是說她自己的名字，我和柳青巖都楞了一下，小梅則笑得更加尷尬把目光投向了別處。

“我叫陳、青、兒。”小孩子擔心我們聽不清楚，又一字一頓地說出她的全名。一時間三個大人都沒有說話。

小梅居然給自己的女兒起的名字與初戀情人相似，就是傻子也能明白她對柳青巖的心思。

小梅把頭低下，柳青巖的笑僵在臉上，“這名字真好聽。”她摸摸孩子的臉，把她放到地上。

我站在那裏突然就覺得自己好礙事，“你們聊，我去店裏買瓶水。”我瞟了一眼柳青巖，她卻緊緊地拉著我的手不放。

“一會兒一起去買吧。”柳青巖說著話松開我的手，拉開包從裏面拿出一個紅包，塞到青兒的手裏，“阿姨給你的壓歲錢。”

小梅見狀馬上說道，“我們不能要。”

柳青巖直起身淡然地看著小梅說道，“這是我這個阿姨給孩子的，收下吧。我們走啦。”然後沖著青兒擺擺手，拉著我離開了還站在那裏的母女倆。

剛走出兩步，身後的小梅輕聲喚道，“小青，”我與柳青巖同時站住了。小梅猶豫著問，“後天的同學聚會你去嗎？”

柳青巖看看我遲疑了片刻回道，“再說吧。”我也看了眼柳青巖，我怎麽不知道她後天還有聚會。

這次的邂逅，讓我與柳青巖都變得沈默起來，一路上我們各自想著心事很少再說話。

此前，柳青巖不知道小梅離婚，更不知道小梅心裏還有她，還在懷念她們的過去。這次柳青巖應該是很明確小梅的心思了，她會不會因此而感動？她們會不會舊情覆燃再續前緣？

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再看看柳青巖更像是沈浸在對往事的回憶當中，根本就不怎麽看我。如果真是這樣，我的存在就太可笑也可悲。

她臉上的神情越寡淡，我心裏的傷感越濃重，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變得越來越不友好。就是身處在熱鬧的景點，那些名勝古跡也無法讓我們排遣郁悶。

吃飯時，柳青巖在默默地吸完一支煙後，陰霾的心情似乎已同那煙霧一樣，轉眼就消散了。她又開始笑著向我介紹擺在桌上的一些當地特色菜，這個是黴幹菜燜肉，那個是糟溜蝦仁。

我卻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心想估計是她看出我的冷淡，故意裝出輕松的樣子，其實心裏還在想著她的初戀情人？會不會都在計劃著該如何與小梅重歸於好？

柳青巖好幾次看著我欲言又止，但她只是輕輕地嘆口氣，話題也就是圍繞著她家鄉的一些風土人情。

“你有沒有打算去上海發展？”我實在忍不住了貿然問道。傅羽弘曾說小梅將回上海。

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柳青巖卻沒有一絲的意外，她笑笑，“沒想過，我現在只想著咱們去沈園玩。”

原計劃晚上我們夜游沈園。我以為因著與舊情人的重逢，柳青巖會取消此行。可她卻執意要去，“那是陸游與唐婉重逢的地方，應該去看看。”

我當然知道，沈園是當年陸游與他的表妹唐婉重逢的地方，後因陸游那首哀婉的詞賦而出了名。

此刻逛沈園倒是極為符合柳青巖的心情吧。我雖說有些不大樂意，可是一想到她想找個地方排解下心緒，也就沒反對，只是做了一個嘲諷的笑。柳青巖看在眼裏也回了我一個自嘲的笑。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站在刻著《釵頭鳳》的墻壁前，柳青巖帶著玩味的口氣讀完這首詞，接著說道，“在愛情面前，陸游是個偽善者。”

今天與小梅的相遇，我心裏就有些不舒服，再聯想到陸游與唐婉的淒慘愛情，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柳青巖把我帶到這裏，是想要告訴我此刻她的心情也像當年的詩人一樣心痛無奈？

“他們分開是有客觀原因的，其實彼此都還思念著對方，不然也不會寫下這首詞。”我也借題發揮，心說小梅起碼還在念著你吧，才會給女兒起個那樣富有紀念意義的名字。

柳青巖看看我笑了，然後挽著我的手臂往前走，“想是一定的，但是否還有愛情，那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陸游都有了家室，唐婉也嫁入豪門，卻在見到唐婉時，還要把自己一時的傷感寫下來。他把當事的四個人都置於何地？他摟著自己的老婆，卻要告訴唐婉他還想念著她，你不覺得他虛偽嗎？陸游寫完這首詞就拍屁股走人了，而唐婉看到後也回應一首，不久就抑郁而死。”

我沒有心情欣賞什麽歌詞詩賦，我關心的是柳青巖與小梅。當然我也聽懂了柳青巖話裏的意思，“你別轉移話題，你敢說你真的不想她嗎？她還把女兒的名字叫成青兒，這分明就是還在想念著你。”這是打見了小梅後一直憋在我心裏的話。

此刻我已經不是簡單的吃醋，而是心煩意亂。

“她女兒叫什麽名字，與我有什麽相幹，又不是我起的。”柳青巖有些不悅，“你這半天都不吭聲，就在琢磨著我是不是要和她合好，對不對？”

給誰都會這樣想吧。“你一言不發，不也是在回想著你們的過去嗎？”我也冷冷地回應道。

“是，你說的沒錯。今天見到她是讓我想起一些事情。”柳青巖幹脆站住，臉對臉地看著我，“你總不能連我回憶過去都不容許吧？你說你能忘掉夏靜怡嗎？如果你同夏靜怡偶遇之後就能舊情覆燃？”她的口氣咄咄逼人。

我被問住了。我並不是在意她同小梅的偶遇，而是小梅的離異和對柳青巖的懷念，這兩個新情況讓我擔心。

“我看你也玩不到心上，咱們回家吧。”柳青巖說完轉身就走，我悻悻然地跟在她身後。她還嫌我吃她的醋了，如果她遇到這種事情，未必就能淡定。

我們原計劃是在紹興市裏過夜，第二天再轉轉。因為兩個人都沒心情，只好打車連夜回了柳青巖的父母家。

晚上躺在床上，我還在想著小梅。她給孩子起名叫青兒，那不是時刻都會讓她想起自己的初戀情人嗎？可見她對柳青巖是多麽地癡情。也許是她嫁人後，一對比方明白柳青巖的好，然後她才選擇離婚，離婚後她成了單身，就有機會同柳青巖破鏡重圓。

“她要是向你提出想和你好，你會怎麽辦？”這件事情關鍵還要看柳青巖的態度，我嘆口氣翻身看著倚在床頭吸煙的她。

她沒有馬上理會我的問話，把煙蒂掐滅下了床。“怎麽辦？涼拌。我先一腳把你踢開，你滿意了吧。”她邊說邊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知道她是故意氣我，可心裏還是很難受，如果真有她們合好的那一天，我不用她踢，自己先滾蛋吧。

等她從衛生間洗漱完回來，我閉著眼一動不動假裝睡著了。“甭裝了，說說你心裏的想法吧。”柳青巖一鉆進被窩就用力強板過我的肩頭，“你就是擔心我回頭，還是有其他的顧慮啊？”

當初她們分手就是因為小梅要結婚。現在她離婚了，事情明擺著，小梅就是想覆合吧。

“她是我的初戀，我也不可能忘不掉她。可是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瞎擔心什麽。”柳青巖也側躺著與我臉對臉說著話，“總不能因為她結婚我與她分手，她離婚我就再回到她身邊吧。你如果有這種想法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她神情凝重地盯著我，“我告訴你，我柳青巖絕不會吃回頭草。她選擇了婚姻，自己選的路自己就走下去。至於她離婚，她的孩子叫什麽名字統統與我無關。我們早就沒有了聯系，日後也不會有任何的關系。”她說到激動處翻身坐了起來，“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麽就這麽沒有自信啊？！”

聽了她這番表白，我的心稍微踏實些。擔心她著涼，我拉著她重新躺下並順勢把她攬進懷裏。

“真勢力，剛才還給我個後背，一聽我不會離開你馬上就摟進了懷裏。”柳青巖輕笑著，“你說你的條件多好，為什麽就不自信呢？”她摸著我的臉蛋接著說道，“你有學歷又年輕，人也長得幹凈，身材又好，心地還那麽善良，你說你哪點不如什麽李璐啊小梅呀，怎麽一有個風吹草動，你就先自亂陣腳呢？”

“我不是擔心自己還不夠好配不上你嘛？”我與她之間方方面面都存在著差距，這是我在她面前沒有底氣的根本原因。

柳青巖用鼻頭輕輕地蹭著我的鼻尖，“那就趕緊地進步啊，一個沒有自信的人，不會可愛的。”她又在我眼簾上親了一口，“看看我家凡凡的眼睛多有神，還是雙眼皮呢，讓那個夏靜怡她後悔去吧。”

我被她誇得不好意思了，小聲嘀咕著，“也就是你看著我好，別人誰會喜歡啊？”

“我喜歡你還不夠嗎？你還打算要成萬人迷啊？真是的，我有機會一定會會你的那個初戀美女，看看她到底是何方妖孽，把我的寶貝打擊成這樣。”柳青巖的手指來來回回地在我臉上滑動著。

我苦笑著。我必須承認夏靜怡帶給我的各種影響太深刻了，她讓我一度困惑迷茫在感情面前無所適從，我變得懦弱，甚至有些自我封閉，失去了過去那種無所畏懼的朝氣。

柳青巖說的對，我需要快快的成熟起來，這樣才能與她比翼雙飛，而不是一個永遠都站在她身後的“下屬”。

因了這番談話我像是吃了定心丸，心情又變得快活起來，“後天你去參加聚會吧。”雖然小梅的陰影還留在我們之間，可有時候風度還是要有的。

“不去了沒意思，省得你再疑神疑鬼的。”柳青巖又幽幽地嘆了口氣，“我陪著你吧，看來咱們彼此需要了解的地方還很多啊，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你說對不，寶貝？”她說著話猛地一翻身把我壓住，一臉壞笑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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