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車門是開著的。

七八個穿著印有“尚北塑料廠”字樣工服的工人在路邊蹲著，而兩個穿著白襯衫、西褲、大皮鞋的精神小夥兒則是靠在車頭抽煙閑聊。

二寶幾步迎上去，沖著其中一個賊精神，看著比他還小的小夥兒呲牙憨笑，頗有幾分低聲下氣。

“三哥！三哥咋上這邊來了？也沒知會老弟一聲呢！”

董二寶迎上去這位，在道上叫三哥，二十出頭，比二寶小一歲，但跟他這種劫學生道兒的小混混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

早幾年，他哥董大偉還沒進去的時候，借他哥的面子見過幾回，但也屬於說不上話的那種。

據說，三哥是省裏某個退下來的領導家裏的小兒子，頗受寵愛，頭幾年在尚北混的特別兇。

後來，他家老爺子見他這麽下去早晚得出事兒，就把人塞到部隊去了。

年初剛覆員，卻是風頭不減，連哈市、慶城、齊市那邊的頭面人物都專門過來給三哥接風。

雖說現在已經不在街面上晃蕩，但是像二寶這種小混混也只有極力巴結的份兒。

叫三哥的那小夥兒見了二寶子揚眉一笑，“這不寶哥嗎？巧哈，在這碰上了呢！”

二寶子一聽，趕緊咧嘴搖頭，“三哥罵我呢吧？叫我小寶子就行！”

“那哪行？”三哥繼續逗著悶子，“尚北誰不知道，城北這片兒二寶哥一把抓，混的比你哥董大偉都出息。”

說的二寶子更好不意思，“瞎玩，跟三哥比不了。”

三哥遞了支阿詩瑪過來：“誰不是瞎玩？有正事兒誰也不在街面兒上蹲著。”

“你這是……”看了看二寶子身後的男男女女，“幹啥去啊？”

二寶顯然沒想到三哥這麽好說話，不像外面傳的那麽生人勿近，趕緊陪笑實話實說。

攬過身後的周蕾，“這不我一妹妹，讓二中一個小逼崽子給欺負了，正要找那小孩兒問問到底咋個意思啊？”

“哦。”

三哥意味深長的挑了挑眉，好好看了看二寶子，又好好看了看周蕾。

見那女孩眼神飄忽，也不想深究了，好像門道也清楚的很。

突然來了興致，“嚓，現在小孩都這麽不開眼的嗎？用不用哥幫你瞅瞅去？”

二寶子一聽趕緊搖頭，“哪敢勞煩三哥？小事兒，真小事兒！”

“哦。”三哥點了點頭，“那行吧，忙你的去吧！”

“行！”二寶子也不廢話，“那我先辦事兒，回頭……回頭三哥不著急的話，下午小弟做東唄，好不容易上我這邊來一趟。”

“再說。”三哥扔下一句，似乎不願再深聊。

二寶子也識趣，知道高攀不起，只能以後再找機會。領著一眾小弟，還有周蕾，進了胡同。

胡同不長，門對門只有十來戶。

齊磊家也並不難找，等到二寶子帶人敲響大門的時候，裏面吃的正嗨的唐奕和吳寧動都沒動，依舊抱著飯碗猛啃。

齊磊放下筷子，知道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見李玟玟、盧小帥他們臉色有點發白，顯然有些緊張，不由苦笑，學生就是學生，裝的再成熟，這樣的情形也會怯場。

正要起身去開門，卻是李玟玟、盧小帥咬牙搶先，“你們仨別動了，又說不上話的，我們先去緩緩！”

弄的齊磊怔了一下，又是會心一笑，目送他們去開門。

……

像李玟玟、盧小帥這類人很討厭，自視甚高，門縫看人。

可正因為他們表現的太過明顯不加掩飾，才恰恰讓齊磊不是那麽的排斥。

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知道什麽叫社會啊？從大人那聽來的，看來的，又有幾分是真懂？

若幹年後，等真正長大，回想當年才會發現，他們所謂的成熟，其實和齊磊的傻裏傻氣沒啥區別，都叫幼稚。

真圓滑、真市儈是不會讓任何人看出一點蛛絲馬跡的，那才是直正的鬼。

而成年人的世界裏，到處都是鬼。

就拿眼前的事來說吧，二寶子這種人，是當下的學生完全沒辦法處理的。

無論是心理，還是能力，都不在一個層面之上，屬於碾壓局，青銅對鉆石。

就沾不得。

出了這種事，真有心眼兒的早就躲了，管你是哪個圈子？

哪還會在這兒站著？更不會主動走向那扇大門，彰顯著對“圏內人”的仗義。

其實，這樣的人在學校裏很常見，既有著自我感覺良好的市儈，又扔不下最後的一絲天真。

放在同齡人眼中讓人厭惡，可在齊磊看來，卻不足以計較。

就像現在，李玟玟光潔的額頭上已經滿是細汗，拳頭攥的緊緊的，緊張到不行，卻要硬著頭皮去開門。

而盧小帥還要好上一些，沒有李玟玟那般不堪。畢竟他自認和二寶的關系很鐵，還是說得上話的。

可實際上，也好不到哪去。

最後，盧小帥深吸了口一氣，拉開鐵門，露出一個故作鎮定的陪笑，“寶哥，你還真來了啊！？多大點事啊！”

二寶看到盧小帥，還有李玟玟，包括他們身後的蔣海洋和張新宇，也不覺意外。

在他看來，來不來的都一樣，來了也許更容易辦事。如果直接對上齊磊那三個楞頭青，反而麻煩。

呲牙一笑，“喲，都在呢啊？”

往院裏看了一眼，也不急著叫齊磊、唐奕出來。

“那正好，咱都是哥們兒，也別說寶哥不講究。你們給評評理，我妹妹！我都舍不得碰一手指頭，那小逼崽子就給欺負了？”

“別怪哥不仗義，這事今天可沒完了！”

盧小帥心下凜然，卻還要陪著笑連連點頭，“是是是，齊磊今天確實特麽沒幹人事！”

“可是……”話鋒一轉，“寶哥你也知道，唐哥、寧哥我們是啥關系，看老弟的面子，能不能擡擡手？”

“擡擡手？”二寶笑了，笑的意味深長，“怎麽擡？”

“要不你說！你說的明白，我今天給你這個面子！”

這話已經算是挑明了，懂的人一聽就懂。可惜盧小帥沒懂，李玟玟也沒懂。

李玟玟覺得自己在二中這片也算有些名氣，還是說得上話的，此刻有盧小帥在前，也上來了膽子。

“寶哥，何必呢？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鬧的太僵，大家面子都過不去。”

“呵呵。”二寶都氣樂了，“那小玟姐，你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剛說完，身後的小兄弟馬上就開口了，“哥！跟他們廢特麽什麽話？”

從褲兜裏掏出一個手撐子，套在了手上，指著院裏的齊磊，“小B崽子，你出來，哥陪你嘮嘮！”

哥陪你嘮嘮……

在東北，不怕“你瞅啥”，就怕有人說：“你出來，咱們嘮嘮。”

李玟玟一聽就急了，什麽都不顧了，一步擋在中間，把院裏的齊磊隔在身後，同時對二寶低吼道：“和氣一點就不行唄？非得鬧出點事來是吧？”

說著話，李玟玟朝身後的蔣海洋吼道：“海洋，你去呼趙維，就說他老妹讓人堵院裏出不去了！”

李玟玟是真怒了。

二寶有排面，她李玟玟也不是好惹的。不就是叫人嗎？誰不會啊？

趙維是二中這片另外一個混混，和李玟玟關系不錯。

對此，二寶子笑了，院裏的唐奕和吳寧也是暗自搖頭。

要知道，二寶子敢有恃無恐，是他占著理呢，叫誰來都沒用。

甚至覺得有點可笑，以前沒覺得李玟玟這娘們兒腦子不好使啊！怎麽就不上道呢？

根本就不說話，還是那個小弟，“喲？小玟姐你老牛逼了啊？家裏有兩個騷錢兒，不知道姓啥是吧？給你臉了是吧？還特麽趙維？你讓他來，你看咱削不削他就完了。”

“誒！？”二寶見火候差不多了，“你幹啥？嚇唬誰呢？你盧哥、玟姐的面子都不給唄？”

“收回去！”

小弟卻是沒動，依舊惡狠狠地瞪著裏面的齊磊。

二寶則笑呵呵地看著盧小帥和李玟玟，“盧哥……小玟姐啊，別和小孩一般見識，不用叫這個叫那個，咱就問一句話，裏面那小b崽子耍流氓咋辦吧？咱得講理吧？得給個說法吧？”

說法……

盧小帥其實已經被嚇的不行了，但是都到了這一步，頂在了前面，還能怎麽辦？

一聽說法，扭捏了一陣，終於從兜裏掏出兩包三五，這是他在來的路上買好的。

塞在二寶手裏，“哥，給個面子吧！”

二寶都氣樂了，攤了攤手上的煙，“就這……你就跟哥扯這個？”

戲謔貼到盧小帥耳邊，“你爸沒教給你，這面子不夠分量嗎？”

盧小帥臉唰一下就白了，面皮發麻。不是嚇的，是覺得丟人了！

好吧，這個時候了，還顧著面子呢！

人已經不會說話了，他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二寶子。

以前挺和氣的啊！

為難之際，正看到躲在二寶眾人身後的周蕾，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道：“周蕾！你也出來說句話唄！咱們都是一個學校的，多大事解決不了？非得驚動寶哥？”

“對呀！”李玟玟也反應過來，關鍵還是看周蕾。

“周蕾，平時關系不都不錯嗎？何必呢？”

完了，盧小帥和李玟玟這話一說出來，院裏的齊磊心頭一沈，說錯話了。

哐當一聲，哥仨幾乎是同時把碗放下，然後，連眼神交流都沒有，各自行動。

吳寧徑直朝大門口去，不能讓李玟玟和盧小帥在前面頂著了，否則要吃虧。

可惜還是晚了，二寶子一聽盧小帥和李玟玟的話，臉色登時就變了。

猛的掄圓了膀子，給了盧小帥一個大嘴巴。

打的盧小帥白凈的臉龐肉眼可見的腫起一道手印，人更是被打懵了。

二寶破口大罵：“NMB的！給臉了是吧？會不會辦事？我問你，會不會辦事！？”

……

而唐奕則是抹了一把嘴油鉆進小倉房，輕車熟路的從墻角摸出一截鋼管，在手裏掂了掂。

至於齊磊，返身回了自己屋，在床底下抽出一個鞋盒子，那是十天以來哥仨賣襪子掙的，一共2600多。

齊磊又從褲兜裏掏出400，這是出攤找零預備的，湊了個三千。

隨後想了想，還覺得不夠，又跑到爸媽屋裏，在組合櫃最裏面扣出一打鈔票，整好兩千。

這是老媽郭麗華偷偷藏的。

這個年代的大人們，都有在手裏留一點現金備用的習慣，對於重活一世的齊磊來說卻不是什麽秘密。

……

此時，吳寧已經到了門口，一手一個，將被打懵的盧小帥，還有臉色煞白的李玟玟拉到身後。

“寶哥……別別！何必呢？”

燦笑無比，“你幫周蕾，他們幫我們，都是朋友，對不對？”

擋在兩邊中間，大有和事佬的架勢。

而這個時候，唐奕已經拎著鋼管出了倉房。

剛要往門口沖，卻是齊磊從屋裏出來，一邊朝大門走，一邊指著唐奕，“放下！”

“哦。”唐小奕很不爽地把鋼管扔了。

哥仨在門口匯合，場面一下變成二寶一夥對上齊磊三兄弟。

盧小帥、李玟玟這幫跑來“平事兒”的，反道被保護在了身後。

兄弟三個神態各異，吳寧笑臉迎人，那叫一個友善。

唐奕眼帶戲謔，躍躍欲試，瘋勁有點壓不住了。

而齊磊……

齊磊手裏攥著一摞的鈔票。

直到此時，才引來所有人的註意。

他……他哪來那麽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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