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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鮮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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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寶兒深深吸氣, 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與自己相比,衛持顯然更相信皇後,她不能就這麽直白地說出來, 於是轉了個彎,道:“我聽說, 幾年前皇後曾賞給世子兩個美婢,她們……”

她果然知道!

“她們都死了。”衛持垂下眼瞼, 不再看她,聲音也變得冷漠起來, “死得很慘, 就是……就是你聽說的那樣。”

也許她之前不信,現在總該信了吧。

他不是什麽好人。

今夜過後, 他又將失去一個朋友。

無所謂,反正他是無所謂的, 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可她……會不會害怕?

會不會嚇哭?

她要是真的哭起來,他都不知道該怎樣哄。

哎,真麻煩!

衛持遲疑地擡起頭,果然看見薛寶兒眼圈紅紅, 晶瑩的淚珠被夜明珠的微光點亮,在眼眶裏轉啊轉,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來似的。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哄哄她, 不管她信不信。

“我也不知道她們是怎麽死的。”衛持不自在地解釋著, “我一覺醒來, 她們就都死了, 一個掛在寢屋的房梁上,一個漂在蓮池中央。我說我睡著了, 我什麽也不知道,根本沒人相信。”

當時他也是這麽跟長公主解釋的,反正長公主不信。

他不說還好,說完就看見那原本在眼眶裏打轉的淚珠撲簌簌落下來。

他有一瞬的慌亂。

都說了沒人會信,還跟她費什麽口舌,這下可好,直接把人嚇哭了。

“算了,我送你回去吧。”短暫的慌亂和失望過後,衛持又恢覆了吊兒郎當的紈絝模樣,惡劣道,“我的朋友都死了,你以後最好離我遠點。”

誰知薛寶兒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小聲說:“我知道,我相信你。”

不管別人怎樣,反正她相信他就夠了。

若他真是那樣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當初在城郊客棧對上他,她怎麽可能還有活路,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裏。

她哭是因為覺得他可憐。

看著朋友一個個不明不白地死去,心裏該有多難過?

不但如此,還要稀裏糊塗地背負全部罵名,換做是她恐怕早瘋了。

她無法想象,這些年他是怎麽一個人一天一天撐過來的,雖然風評不怎麽好,卻意外地沒有長歪。

“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你信我什麽?”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衛持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紈絝,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我信你是個好人啊。”

薛寶兒擦幹眼淚,心裏卻堵得發慌,脫口道:“肯定是有人害你!也許那個人就是皇後!小哥哥,你好好想想,皇後是真的對你好,還是在捧殺你!”

糟糕!

怎麽說出來了?!

薛寶兒徒勞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的話卻在衛持心裏刮起一陣旋風。

不過這陣旋風很快平息了。

皇後將他視如己出,處處維護,怎麽可能害他?

人都說無利不起早,皇後沒有兒子,便是皇帝格外疼愛他,有意傳位於他,與皇後自身利益並沒有任何沖突。

無論誰做皇帝,都不是皇後的兒子,都跟她沒有血緣關系。

無論誰做皇帝,皇後都是太後。

既然沒有利益沖突,結果無差,皇後坐享其成即可,何必費盡心機害人呢?

小丫頭今夜受了驚嚇,難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衛持把她拉過來,安撫似的摸摸她的頭,沈聲道:“你叫我一聲小哥哥,我自然會護著你。可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在我面前說說就好了,出去千萬別亂講。”

就知道他不會相信。

若是有人無憑無據地在她面前說薛蟠對她的好都是虛情假意,她也不會相信,還會以為那人在挑撥離間,搬弄是非。

可楊尚儀的話,皇後冰冷的眼神,今夜的跟蹤……總要查查清楚吧。

薛寶兒乖巧點頭,又道:“進宮之前,我娘曾對我說,皇宮裏每個人都長了七巧玲瓏心,越是臉上常常帶笑的,越要小心應付。反而是那些喜怒形於色的,心思才更單純。”

真是個傻丫頭!

才認識他幾天,就敢跟他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還把她娘說與她的體己話都告訴了他。

前半句說的倒是不錯,皇宮裏多數人都有些城府,口蜜腹劍者也不少,剩下的都是一些沒有表情的提線木偶,哪裏有喜怒形於色的鮮活人?

鮮活人根本沒法在皇宮立足。

要說鮮活人,這小丫頭自己倒是算一個。

可有趣的是,鮮活人偏偏要裝成有城府的樣子,明明還想勸他,卻不肯直說,非要拐彎抹角地給他講故事。

衛持索性裝傻,擡手扯了扯她頭上的小揪揪,笑道:“嗯,你娘說得很對。像你這樣把心思都掛在臉上的小姑娘,確實不適合在宮裏混日子。”

薛寶兒:“……”這是重點嗎?

衛持繼續跑偏:“就你對衛騁那點小心思,敢不敢表現得再明顯些?”

薛寶兒睜大眼睛,真的有這麽明顯嗎,她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呢。

衛持忍不住哈哈大笑:“衛騁是個端方君子,不會喜歡那些有的沒的,你正經一點,溫婉一點,更討喜。”

衛騁勉強也算半個鮮活人。

可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兩個鮮活人湊在一起,真能過得好嗎?

“你現在還小,再長大些就會發現,比衛騁好的男子多得很。你不妨矜持點,耐著性子好好挑,何必急於一時呢?”衛持沒忍住又去扯另一個小揪揪,誰知力道沒掌握好,幾下給扯散了。

薛寶兒拍開他的手,敢怒不敢言似的小聲嘀咕:“說你呢,怎麽扯上我了?”

天地良心!

要不是皇帝生不出兒子,先帝未成親的兒子就只剩下兩個,狼多肉少,誰還不是個矜持的大家閨秀呢!

“行了,行了,反正楊尚儀的話我帶到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薛寶兒煩躁地把那個散掉的小揪揪重新綁好,仰頭看衛持,有點氣急敗壞,卻因為生得玉雪可顯得奶兇奶兇的:“你愛信不信,自己看著辦吧。天色不早了,麻煩世子爺送我回住處。”

衛持:“……”心情好,就叫他小哥哥,心情不好就是世子爺。

小丫頭出身卑微,卻背負著光耀門楣的家族重擔,衛持非常理解她的難處,嘴上叫她矜持,心裏卻想著要怎樣幫她拿下衛騁。

其實拿下衛騁並不難,難就難在薛寶兒年紀太小。

本朝崇尚早婚,十歲訂親,十四五歲成親的不在少數,可他聽說女子太早成親太早生養,對身體不好,可能難產,一屍兩命的也不是沒有。

好容易有個人願意相信他,把他當朋友,可不能輕易就死了。

或許,可以換個思路,請德寧長公主給薛蟠說門好親。

薛蟠看著年紀也不大,好在是男子不用生養,早點晚點沒妨礙。

反正薛家只想要一個光耀門楣的機會,薛蟠有了好親事,應該會放薛寶兒一馬吧。

瞬間得了主意,自己把人惹生氣了,還得自己來哄。

“你信我,把我當朋友,我當然也信你,把你當朋友。以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幫你搞定衛騁,怎麽樣?”衛持豪氣道。

薛寶兒:“……”

她要的是真愛和一個發自內心的吻,而不是嫁給衛騁,請問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別人要怎麽幫忙?

“什麽亂七八糟的!”薛寶兒氣得臉都紅了,重新把話題拉回來,“楊尚儀的話,寧可信其有,還是要好好查一查的。”

“查完若是子虛烏有,那還好說。”薛寶兒深深吸氣,“若當真查出點什麽,世子你就要小心了!”

衛持見她小臉通紅,以為她在害羞,不想提衛騁,正好他也不想提,便順著她的話頭敷衍道:“茲事體大,我會查,認真查。”

薛寶兒這才放心,讓衛持送她回了住處。

衛持以為小姑娘只是被嚇到了心情緊張,大約睡過一覺就會好,誰知薛寶兒竟是個認死理的,逮到機會就跑過來暗戳戳問他查到了什麽沒有。

一次兩次還能應付,次數多了,衛持被煩得不行,索性隨便查了查,不想真查出了一點蛛絲馬跡。

前些日子他留在宮裏侍疾,故意放出風去,說皇帝有意立他為儲君,想以此逼出躲在暗處算計他的幕後黑手,結果一無所獲。

自從被人跟蹤以後,前朝忽然有了動靜,一時之間立他為儲君的呼聲越來越高。

先是宗人府鬧騰著為皇帝過繼子嗣,鬧了幾日又說沒有合適人選。這時候禮部扛起立儲大旗,說宗族裏挑不出國儲人選,可以適當擴大候選範圍,奏折最後特別強調公主身上同樣有皇族血脈。

要知道,先帝兒子眾多,女兒卻只有德寧長公主一個。

德寧長公主是當今同父同母的胞姐,又有從龍之功,深得皇帝愛重,其四子衛持更是生來肖舅,簡直是天造地設的儲君。

人選呼之欲出,文臣們紛紛上折請立,另一邊的武將卻是眼觀鼻鼻觀心,無一人摻和進來。

皇帝冷眼旁觀,見武將不動如山,只有宗人府、禮部還有一些善於鉆營的文臣上躥下跳,才終於睡了一個好覺。

一日,衛持念完奏折要走,皇帝留下他問話:“最近立儲之事,你可有耳聞啊?”

衛持點頭。

皇帝審視著他的表情,又問:“你是怎麽想的?”

衛持想了想,簡短道:“立儲之事,唯有聖心□□。”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衛持長得像他,性格也像。

當年先帝立儲時,便是炒成了一鍋粥。皇親國戚、文臣武將都想插上一嘴,先帝因此猶豫不決,才有了後來的九王之亂。

眾口難調,而儲君只有一個,自然該皇帝說了算。

皇帝說誰,就是誰,有什麽好吵的!

皇帝確實想立衛持為儲君,可他接受不了過繼這事。

衛持就是他的親兒子,認祖歸宗多好,名正言順,沒必要再整一出過繼來脫了褲子放屁。

可一想到認回衛持,勢必要牽扯出他的生母,皇帝又猶豫起來。

他甚至想到,萬一哪天衛持知道了他生母的遭遇,以其剛愎自用的性格不肯認祖歸宗都是小事,帶頭造反也不是沒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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