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準時從令人不快的夢境中醒來。

雖然記不清內容，但夢中那種陰濕寒冷的感觸依然如蛇般緊粘著肌膚，睡衣之下冒起了層層的雞皮疙瘩。

“……”

強忍下顫栗作嘔的沖動。

如往常一樣張開雙眼，緩慢地環顧四周。

——毫無異狀。

熟悉到連墻紙紋路都已烙印在眼底的寢室房間，由於那一成不變的刻板與單調，令人不禁沮喪得想要嘆息。

（……啊啊。我，今天也……）

嘗試活動因長時間睡眠而麻木的手腳。

神經接續正常，五感未見紊亂。象征生命的溫熱液體，也還在血脈內平緩潛流。

“喀拉”一聲扭動脖頸。

幹澀的眼球朝向之處，是通體都被塗飾為死灰色、給人以墓穴或是牢獄印象的厚重房門。

迥異於以往清晨的靜寂，如今門背後窸窣不斷，正明顯傳來暗藏騷動的人聲。

（對了，今天是……參賽者召喚英靈的日子。）

即將投身於“聖杯戰爭”的Master之一，銀白短發的少女——臯月維持平躺姿勢，最大限度舒緩四肢，任由尚且朦朧的意識一點一滴從腦海深處漠然、散漫地浮起。

一點一滴地，回想起“深町臯月”這個人類的歷史，以及現實。

……

自己是教會的養女。在16歲那年踏入世界裏側，就讀於穗群原學園的少年魔術師。

收養自己、以監護人名義對她數年如一日施以麻婆豆腐酷刑的神父，名為言峰綺禮。

為了從那鮮紅麻辣的地獄中解放出來，她才毅然搬離教會，懷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覺悟，住進了穗群原這所（當時她還不理解為何）風評惡劣的學生洋館。

而後，她又受到自己獨一無二的寶貴友人——遠阪凜邀請，連續兩年參加了本校最大規模的賽事活動，即為“聖杯戰爭”。

就在今天，她將要與其他143名筆試入圍的Master一同，於校方監管下完成對Servant的召喚，然後展開第一輪魔術比拼。

……

“……好，現狀確認完畢。”

以欠缺起伏的平淡語調小聲嘟囔了一句，臯月就這麽直挺挺地坐起身子，“啪”地一聲將手掌蓋上雙頰。

思路流暢，記憶清晰，看來大腦中的螺絲與齒輪都還健在原位。

既然如此，想必今天也會是平安順遂的一天——包括英靈召喚的儀式在內。

正如她前日與友人討論的一般，所謂“英靈召喚”，堪稱聖杯戰爭中最初也是最為關鍵的一環。家世與才能在此毫無意義，校方置備的召喚陣對善惡尊卑都一視同仁，所有人必須拋開一切身外之物，如初生赤子般踏上神壇。

簡單說來，就是純粹的刷臉。

……當然，這也只不過是說說罷了。

早在多年以前就有人發現，如果攜帶與某個特定英靈相關的聖遺物，在隨機抽選之際，召喚出該英靈的幾率也會顯著提升。雖然不是百分百中的，但這一“聖遺物玄學”的出貨率之高，足以令眾多掙紮於非洲大陸的酋長們血沖腦門，趨之若鶩。

拜其所賜，每次聖杯戰爭開幕前夕，網絡二手交易平臺上各種來路不明、真假更是不明的聖遺物都會被大肆熱炒，最終逼近一個引得遠阪凜破口罵娘的天價。

而從其內容上來說，圓桌木片或者最古之蛇的蛻皮（仿品）早已司空見慣，近來更是連“阪田金時用過的兜襠布”、“德古拉脫落的乳牙”、“英雄王最早臨幸處女的床單”都上了拍賣，竟然還有人當真，可見現代魔術師的想象力與狂氣已經抵達了何種程度。

歸根到底一句話——

想要好卡？氪金呀，不氪怎麽變強！

然而，無論是每日為預算發愁的凜，還是出身於清貧教會的臯月，都不具備氪金……咳，收購稀有聖遺物的財力。她們若想在臉游之中獲得盡可能強大的手牌，除了老老實實刷臉以外，就只能求助於其他玄學途徑。

“——所以說，結論就是這個。”

十五分鐘後。

一切整頓停當的臯月，手捧堆積如山、搖搖欲墜的書本+DVD危樓，有如一枚鐵釘般紋絲不動地挺立在公寓走廊上。

不同於平常毫無生氣的呆板，此刻少女神情認真，認真之中又流露一絲忐忑不安的拘謹，看起來很像是間桐櫻正面對隔壁衛宮家的士郎。

“……”

而在她對面，正站著一位通身漆黑、唯有臉色蒼白如紙，就男性而言算是身材矮小的青年。

也許是抱恙在身吧，青年在開口之前首先低下頭輕聲咳嗽。

他舉手掩口的動作之間毫無銳氣，細瘦的脊背就像枯木般彎折，讓人感覺他隨時都會衰弱倒下。然後——

他面無表情緊按住少女頭頂，就這樣以驚人的氣魄與勢頭朝向一旁揮出，將她的腦袋在磚墻上摔出“咚”的一聲悶響。

“……啊。”

臯月的呻|吟延遲一秒後響起。

“芥川學長，很痛的，請不要這樣。有什麽問題請用言語來表達，不然我是沒辦法理解的。”

“…………”

不，就算她說“有什麽問題”……

名為芥川的青年，個性也沒有耿直到能夠大聲吐槽“你拿全套《進擊的巨人》和《機動戰士鋼彈》是想召喚啥”的地步。

大概是註意到青年不爽目光的焦點，臯月眼中一亮，沒有等他吐槽（實際上也等不到）就自覺地解釋起來：

“這是聽校博物館收藏的三日月閣下說的，‘刀和人都是越大越好’，所以我想最大的果然還是巨人和GUNDA——”

咚！！

“……學長，請不要這樣。”

“昨夜是鬥爭開幕的前夕。”

短暫的沈默之後，芥川從她頭頂傾註下有如凍雨般冰冷的聲音，“如此重要的時刻，你就把精力白白耗費在搜集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那也不是。”臯月搖頭，“按照凜的意見，本來我們是要在打工結束以後，一起去校立圖書館借原文版的精裝神話叢書。”

“意見本身還算可取——所以，怎麽會演變成這樣。”

“起初是在我打工途中，室外突然傳來類似地震的巨響……”

像是要尋求鋪墊般深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臯月放空兩眼，一口氣潛入到回憶之中。

“我被店長派出查看情況，結果發現有臺起重機從施工中的大樓頂上墜落下來，險些砸中附近的瓦羅娜小姐和靜雄先生。”

“我通過魔術強化視覺，發現考古科的研究生——折原臨也先生正在樓頂，表情看上去就像在說‘來啊來日我啊’一樣欠操。”

“之後靜雄先生就登上大樓，以萬夫莫敵之勢攻克途中一系列機關陷阱，最終拆下工地腳手架的鋼筋，把折原先生打成了全身骨折。”

“那副身姿威風凜凜，宛若鬼神，令人肅然起敬。”

“……所以呢？”

纏繞於芥川周身的漆黑氣場又加深了一層，仿佛在說這究竟關你叼事。

臯月繼續道：

“雖然我想折原先生能夠暴斃當場就再好不過了，可惜沒有，所以我只好把全身骨折的折原先生送去醫院，因此錯過了與凜的約定。從醫院出來時我又看見鄰街的澤田同學正在裸奔，於是以猥褻罪為由撥打了幺幺零……”

“等一下。”

芥川以蒼白細長的手指抵上眉心，似乎想要抹平那裏不自覺蹙起的紋路，“‘澤田’是黑手黨繼承人的姓氏。你說你在這樣的人面前叫了警察——”

“是的，之後我差點被他的保鏢炸成煙火。他們似乎誤以為我是敵對家族的爪牙，即使我解釋維護公序良俗是每一個日本合法公民的義務，那些缺乏法治觀念的年輕人也完全聽不進去。這是社會的悲哀。我認為法政科有必要增開全校必修的通識課程。”

“不，沒那個必要。”

芥川冷峻地否決道，“首領一向禁止我們與意大利方面沖突，能有充分的交戰理由已屬幸事。根本無須解釋。”

說到這裏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唐突停下腳步，向一邊懷抱書山遲緩蠕動中的臯月掃了一眼。

“下次再有這樣的機會，在報警之前先和我聯系。”

“我拒絕。”

臯月肅然反對，接著高舉起手中比自己還雄偉一截的漫畫之山：“澤田同學為了對部下的誤解表示歉意，就從家裏借給我這些漫畫和DVD，說是也許能幫上忙。如果我真的召喚出GUNDAM或者巨人，這份恩情不能不報……”

————搞了半天是他借你的啊？！！

而且名震黑道的彭格列繼承人居然不僅當街裸奔，還宅在家裏看高達……

當代的老牌黑手黨還行不行啊。

芥川暫時陷入了連發火都嫌浪費的沈默之中，兩人一前一後，迎著透明而欠缺熱度的晨曦穿過走廊。

或許是受聖杯戰爭氣氛的熏染，今天學生們格外興致高昂，一大清早就三三兩兩地聚集在公寓走廊上熱烈談笑。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這場“戰爭”也不過就是某種特殊的祭典吧。雖然無法融入其中，但臯月也不是不能體諒那份雀躍憧憬的心情。

然而芥川的存在，卻如同冰錐般瞬間粉碎彌漫在學生之間的輕松空氣。

“————”

就臯月的視角看來，舉凡芥川途經之處，再熱鬧的喧嘩議論也會頃刻間戛然而止，就像播放中的收音節目被人關閉電源。有人朝他投以警覺或是挑釁不服的視線，更多的人則像躲避瘟疫般退讓一邊，在他周圍留出半徑約有兩米、猶如赤地焦土的空白。

唯有腳步聲以及青年沙啞的幹咳，始終在四壁之間單調地回響。

“……好安靜啊，學長。”

懷揣些許的感傷與不可思議，臯月不時擡起頭去打量芥川血色稀薄的側臉。

在她看來，芥川學長——和自己同屬於學園十二科目之一的現代魔術科、師從太宰老師的「芥川龍之介」，完全不是值得人如此全神戒備的對象。

雖然這個人的確是毛病問題不斷，比如脾氣和酒品都很差勁啦，一言不合就壁咚（？）啦，會在追逐戰中把整臺出租車攔腰切斷啦……

而且，還是絕讚現役中的本土武鬥派黑手黨啦。

（……不過只要安靜下來，不就是個普通的病弱青年嘛。）

她發自內心地這麽想道。

對於常人感知中的“恐怖”，深町臯月尚且一無所知。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沒有芥川，像臯月這樣隸屬於第十二科·現代魔術的學生，本身也很難在學園中掙得立錐之地。

盡管彼此都心照不宣，但各個院系之間牢固的鄙視鏈早已是約定俗成。就連本系最負盛名的系主任兼資深教師，傳說中從歐洲不遠千裏而來的“MasterV”、“大笨鐘☆倫敦明星”埃爾梅羅二世，在名家雲集的官方活動中也免不了要挨上幾句奚落。

更別說臯月和芥川的導師，要麽逢年過節爬上樓頂自由飛翔，要不就是無故失蹤讓人一通好找，最後被發現正懸掛在中庭某棵歷史悠久的櫻花樹上，像晴天娃娃一樣隨風飄蕩。

托他的福，埃爾梅羅老師歷經風霜的容顏看上去更為蒼老了。

盡管是這麽個不成器的系所，有這樣落人笑柄的老師、受人忌諱的同學，但唯有“轉系”這件事，一次也未曾浮上過臯月的腦海。

除了因父輩交情而結識的遠阪凜、以及由她介紹的櫻以外，少女沒有其他友人。

校園中的人際關系，也僅限於打工處的同行，以及導師太宰與作為學長的芥川。

十根手指就能數清的狹小世界。

每一天都在原地踏步。將一瞬延伸為永遠，毫無進展的往覆循環。

——但是，非常滿足。

這樣就好。想要的事物都已握在手中，她對現狀沒有任何不滿——

“說來，我還沒有問過你。”

踏出公寓大門那瞬間，從前方傳來芥川清冷的聲音。

“你說過‘沒有願望’是吧。那麽，你要為什麽而戰？你想在戰場上尋找什麽？”

“什麽也沒有。”

一面擡手遮擋陽光，臯月以澄澈到近乎透明的嗓音如此作答。

“只不過是因為大家都參加，我不想被排斥在外而已。況且我從小就發誓要保護櫻——那時候看見的櫻的笑容，是唯一能令我感到‘美麗’的事物。”

“為了那個笑容，我會陪同她去往任何地方。”

“…………”

像是為這過分癡愚的回答所震驚，芥川接話之前空出了好幾秒的留白。但那份驚訝並未轉化為鄙夷，取而代之的是三分釋然與一點罕見的、善意的諷刺。

“也就是說，如果那個‘聖杯’落到你手中……也只是徹底的白費資源嗎。”

“當然不是。”

出人意表，臯月擲地有聲地打斷了他。

“再怎麽說我可是教會出身，浪費、違章、偷工減料，這些都有悖於我誠實正直的生活守則。雖然現在還找不到需要倚仗奇跡的目標，但或許未來某一天會有轉機，我也能像大家一樣，擁有屬於自己的願望。”

“所以，為了那‘或許會來’的某天——”

少女仰首面向高遠的晴空，如玻璃珠般通透空虛的眼球中頭一次綻放光彩，大聲訴說起自己寄托於聖杯的心願。

“——我要許願獲得一生也用不完的錢。因為世界上絕大多數的願望，都是能夠用金錢來實現的！！”

芥川：“……………………”

咚。

“學長，為什麽又打我。真的很痛的，請你住手。”

作者有話要說：

問：如何讓折原臨也不搞事？

答：在開頭就讓他全身骨折（。

——開玩笑的，他之後還是會搞事的。

學園設定參考時鐘塔，當然逼格沒那麽高，共通點是系主任韋伯每天都胃痛，本校特產是太宰老師每天都在自殺……就算你對我說“這種學校真能開下去嗎”我也是不會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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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基友鞭策來追加的文豪野犬百科】

·太宰治：前黑手黨幹部，黑洞系人生導師，愛好是自殺和殉情。這次撿孩子的順序是芥川-臯月-敦

·芥川龍之介：現役黑手黨殺手，能力碉堡但是身體不好，太宰第一個學生，以及迷弟（。

·中島敦（下文會有）：漫畫男主，能夠變身為老虎的小天使，因為是太宰新撿的，經常在被芥川學長遷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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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兩個月後穿越回來補充（……）：男主到最後也沒定下來所以分結局，先寫芥川再寫從者線，從者是封面上那個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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