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 今日天氣晴，秋日的天空高遠澄澈, 像倒扣在頭頂的藍色水晶。

鹿芳舒收拾妥當去了趟菜市場, 買菜時幾乎是下意識的挑了鹿祈愛吃的幾樣，放進小車裏拖著，走到菜市口, 小車軲轆被一塊磚頭卡住，顛簸了一下翻倒了, 娃娃菜和貝貝南瓜滾了出來，沾上了一些泥土。

她楞楞的看著那兩樣菜，突然覺得沒有意義, 就算飯做好了，她的孩子也不會回來吃。

“芳舒？”

有人叫她的名字，鹿芳舒恍惚的擡頭一看, 是上次給鹿祈介紹女朋友的蘇阿姨, 上次相親鬧成那個樣子，她實在沒臉見自己這位老同事，已經好幾個月不聯系了。

她下意識的想避開，但蘇阿姨已經走過來了，幫她把地上的菜撿起來, 擔憂的問她：“你沒事吧？這些日子打電話你也不接，微信也不回覆，怎麽還失聯了？”

“我……”鹿芳舒說：“我沒臉見你。”

“這有什麽啊，相親這種事，本來就是碰運氣嘛, 小兒女的事和咱們姐妹有什麽關系？”蘇阿姨親親熱熱的挽住她的胳膊，“倒是小祈, 你和他是吵架了嗎？不是我說啊，催婚可催不得，你一催，孩子就有逆反心理了……”

她又說了什麽，鹿芳舒都沒太聽清，只是想到林春和昨晚上對她說的話。

“你想想，小祈是個男孩子，你都捧著護著的，他要是個女孩，那全家還不得把他當眼珠子疼著，誰家的女兒不是嬌養著，你舍得讓自己的心頭肉去給一個根本不會愛上她的人當妻子？將心比心啊芳芳……”

她想了一夜，想的心揪著疼。

聽見蘇阿姨說，下次再給鹿祈介紹個女孩子的時候，她突然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像是把什麽東西借著這口氣呼出了身體之外，鹿芳舒說：“不用再給鹿祈介紹了。”

“啊？”蘇阿姨一楞，“怎麽突然說這話？”

鹿芳舒像是走了很遠的路，筋疲力盡的擡眼看自己的朋友，“鹿祈……他喜歡男人。”

蘇阿姨：“……啊？”

反應了好一會兒，她愕然的睜大眼睛：“這……男人怎麽會喜歡男人？這……這不是變態嗎？”

變態、神經病、不正常……

鹿芳舒恐懼這些詞和她的小祈挨上邊，然而真到了這一刻，她發現似乎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難堪，她甚至不由自主的想：鹿祈會不會在外面已經聽過這種難聽的話了？

她的孩子受委屈時，她還要和那些指責他的人站在一邊嗎？

身體裏仿佛生出一股力氣，維護的話好像已經在心裏彩排了千萬遍，以至於脫口而出的時候，沒有一絲猶豫。

“我兒子不是變態。”鹿芳舒說：“那些性侵兒童、分屍殺人、報覆社會的才是變態，我兒子堂堂正正的做人，喜歡男人沒礙著誰的事。”

蘇阿姨楞楞的看著她，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說：“你這……你這沖著誰呢？我剛才也是用詞不當，沒有說小祈是……是那啥的意思……”

鹿芳舒轉身就走，蘇阿姨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後悔的拍了一下大腿。

“哎呦，我剛才說的什麽話……”

今天超市進貨時出了點問題，林春和去處理了，中午不回來吃，鹿芳舒自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打開手機看了看。

置頂的消息是一張圖片，只是她一直沒點開，打開後才發現是一片開的熱烈的山茶花，鹿祈說他搬了家。

鹿祈的頭像換了，放大後看才發現是一只卡通白色小鹿，有著誇張又燦爛的微笑，脖子上系著一條紅色的圍巾，圍巾下面墜著個狐貍玩偶。

看得出兒子最近心情很不錯，鹿芳舒也下意識的也舒展了緊皺的眉，但註意到卡通鹿的手勢時，她的笑意又僵住。

那只小鹿在比心，另外半顆心是一只棕紅色的爪子。

……

慕川柏發現慕南喬換了頭像，點開大圖一看，是一只紅色的卡通大狐貍，笑的的又壞又囂張，脖子上系著條白色圍巾，圍巾下面墜著一只小鹿玩偶。

棕紅色的爪子和另一只白色爪子比著心。

慕川柏一邊覺得牙酸的很，一邊轉頭和坐在一旁的塔利婭說：“老婆，我也想和你用情侶頭像。”

這點小要求沒什麽不能滿足的，塔利婭點頭表示沒問題。

鹿祈和慕南喬在樓上，塔利婭說一會兒采訪到關於家人這部分時，想要幾張慕南喬小時候的照片當素材，於是他帶著鹿祈上樓找照片。

這會兒鹿祈正躺在慕南喬腿上，兩個人坐在床上，一張張的看慕南喬小時候的照片。

小嬰兒睡在搖籃床裏，裹著藍色的碎花小毯子，那麽小的一個嬰兒，鼻梁卻長得很優秀，眼睛大大的，小嘴巴嘟起來，腦袋上黑發濃密油亮。

“好可愛……”鹿祈用手機拍下來，又往後翻。

小嬰兒長成了帥氣的小男孩，被慕川柏扛在肩上逛動物園，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條縫隙，睫毛纖長卷翹，像只精致的娃娃。

鹿祈被萌的哇哇叫，又拍了一張。

慕南喬好笑的揉揉他的腦袋，“鹿寶，你看過我的照片了，以後也要給我看你的。”

“看照片是沒問題……”想到媽媽的反對態度，鹿祈嘆了口氣，“不過我們要再等等，或者你等我過兩天回家，給你偷兩張出來！”

“偷出來？”慕南喬挑眉，“那這可是重大財產損失啊，阿姨報警怎麽辦？”

“報警就只好把車遞給我爸爸啦。”鹿祈晃了晃腳，又翻了一頁。

小男孩在影像裏漸漸退去了嬰兒肥，五官輪廓愈發深邃俊朗，身影也由矮墩墩的小團子，抽芽般的修長挺拔起來。

鹿祈的笑意卻一點點收斂起來，指腹輕輕蹭過相冊裏最後一張照片。

那大概是慕南喬去慕家之前拍的，少年反帶著棒球帽，穿著短袖短褲，手裏拎著一根水管，不知道是在和誰打水仗，身上的衣裳被水淋的半濕，臉上的笑卻燦爛耀眼。

那時他的五官已經與現在相差不多了，只是線條更柔和青澀一些，上挑的狐貍眼卻沒有陰郁和冷漠，像只草地上撒歡的小狐貍崽子。

鹿祈一時無法把這個少年和後來那個倉庫裏傷痕累累的少年聯系在一起，心口悶悶的。

一只手機突然出現在視線裏，拿著手機的手指修長有力，清雋好看，手機屏幕上是一張照片，背景裏教堂的尖頂上掠過白鴿，拿著手機對著鏡頭微笑，而慕南喬則低頭吻在他側臉上。

抓拍的很好，他眼角眉梢溫和而滿足的笑意都看的一清二楚。

“就知道玩水的傻小子有什麽好看的。”慕南喬晃了晃手機屏幕，“看見了嗎？這才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鹿祈：……

這人酸起來，連自己的醋都要吃。

慕南喬隨手抽了兩張照片出來，把那相冊一合，輕輕拋去床尾，然後拎著鹿祈的後領，把人揪起來抱在懷裏。

“剛才是在心疼我嗎？”他輕吻了一下鹿祈軟軟的耳垂，“心疼我不用行動表示一下嗎？”

他說著，暗示性十足的點了一下自己的唇，狹長的狐貍眼裏盈滿了笑意，眼尾只有米粒大小的小紅痣卻存在感十足的灼眼。

原本只是打算逗鹿祈笑一笑，卻不想鹿祈真的湊過來，手指抓著他的領口仰起頭，微涼的唇落在他的眼睛上。

“我特別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鹿祈認真的說：“慕南喬，以後我疼你，你要多笑啊。”

“好啊。”慕南喬吻了一下他的唇，啾的一聲，垂著眼睫還想親。

鹿祈捂住他的嘴巴，又補充道：“我其實還是挺喜歡你穿休閑裝的，等下陪阿姨錄完節目，我們去買衣服吧？”

慕南喬眉峰輕挑，露出個了然的笑，應聲說：“聽你的。”

鹿祈被他看的臉紅，小聲說：“你這是什麽眼神……我就是覺得你穿一些休閑款的衣服也很好看，你記不記得那時候你都不解釋一下，掉頭就跑，後來又來找我坦白，我那時候肯原諒你，你穿的衣服功不可沒！”

慕南喬回想了一下，自己那天是從拳館出來的，手上的皮擦破了，身上的衣服也有幾天沒換，狼狽的像條流浪狗。

他不能這樣去見鹿祈，所以在拳館的更衣室洗了澡，把自己收拾出個人樣，然後就近選了一家輕奢運動品牌專賣店，那家店主要服務的群體是青少年。

那套衣服至今還掛在衣帽間，但慕南喬基本沒再穿過。

“原來鹿寶喜歡這種風格……”慕南喬假模假樣的嘆了口氣，“你喜歡年輕的，將來我色衰而愛馳可怎麽辦？”

可惜小鹿見多了他演戲，已經不上當了，不僅不安慰他，還理直氣壯的哼了一聲，很囂張的說：“喜歡年輕的怎麽了？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慕南喬笑出聲，“看來臉皮厚也會傳染，你現在就深得我真傳。”

他湊近了，鼻尖蹭著鹿祈的側臉，“讓我咬一口，看看臉皮有多厚。”

“不行！”鹿祈試圖爬出他的懷抱，“留印子一會兒讓叔叔阿姨看見多丟人啊……”

他被扯著後腰拉回來，可他穿的是休閑款的長褲，這麽一拽褲子險些被脫下來，又趕緊一手扯住褲子。

兩個人小朋友似的鬧了一會兒，鹿祈最終因為怕癢敗下陣來，被慕南喬按在枕頭上親了又親。

其實，想買衣服的理由很簡單。

鹿祈眨巴一下眼睛。

他想看見慕南喬穿的像個少年人，這樣就好像他能擁抱曾經那個笑容燦爛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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