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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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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的陳設四年沒變, 處處一塵不染,鹿祈抱著被子蹭了蹭, 有清爽的陽光的味道。

他心裏期待起來, 也許爸媽終於願意理解他,接受他了。

只要這樣一想,他就有些睡不著, 滿心雀躍的拿出手機,發現慕南喬已經回覆他了。

【抱歉, 明天飛德國,已經派人去照顧小三花了,定時給我發照片, 不用擔心。】

下附一張小三花炫罐罐的圖片,屋裏好像還不只一個人,另一個在掃地上被撕成條的衛生紙。

鹿祈笑了笑, 又有點擔心慕南喬。

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父母也在輾轉反側。

迷迷糊糊的過了一夜,第二天是被慕南喬的電話叫醒的。

鹿祈揉著眼睛,聲音黏糊的問:“餵?你到了嗎?”

慕南喬笑起來,聲音有熬夜後的沙啞,“我還沒起飛呢, 你以為我是坐專機去嗎鹿寶?”

鹿祈迷糊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叫了什麽,貼著耳朵的手機好像都變燙了,他沒和慕南喬計較這個問題,又問:“這麽急,是出了什麽事嗎?”

“嗯, 總的來說,不是壞事。”慕南喬說:“天涼了, 該讓林氏破產了。”

鹿祈被他逗笑了,在床上翻了個身。

“在家裏一切都好嗎?”慕南喬問,他那邊已經有登機的提示音響起來了。

“好呀,在自己家裏怎麽會不好。”鹿祈坐起來,伸手去拿搭在椅子上的衣服,“你去忙吧,有空再說。”

“好。”慕南喬那邊聲音嘈雜,他和別人說了兩句什麽,轉而對鹿祈說:“回來給你帶禮物。”

……

早餐太過豐盛了,軟糯金黃的南瓜小米粥,自家包的包子,還有好幾樣清爽的小菜,鹿祈從房間出來時,鹿芳舒正好圍著圍裙,端著個小砂鍋,看到他立刻就問:“怎麽不多睡會兒?”

鹿祈接過砂鍋,“睡不著了,媽,我爸的腿怎麽回事兒?嚴重嗎?吃過飯我陪他去醫院吧。”

“不嚴重,沒事。”鹿芳舒眼眶又紅了,母子倆坐下,她掩飾著給鹿祈夾菜,小聲問:“你這四年,讀書順利嗎?”

“嗯,挺好的,同學都很和氣,我的老師也很負責。”鹿祈說:“明年我準備考研。”

鹿芳舒問:“今年畢業怎麽不考?”

鹿祈遲疑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媽,我中間做了一場小手術。”

筷子“啪嗒”一聲掉了,鹿芳舒還是控制不住的落淚,“你怎麽不和家裏說……”

話到這裏,她又問不下去。

“沒事的,已休養好了。”鹿祈抽了兩張紙巾,伸長手臂擦去她臉上的眼淚,“媽,以後我可以經常回來看你嗎?”

鹿芳舒偏過頭,哽咽著嗯了一聲。

……

在家裏住了兩天,陪著父親去了一次醫院,林春和的腿已經快好了,拆掉石膏,還要靜養。

去醫院的第二天下午,鹿芳舒要出門,讓鹿祈和她出去一趟,她和朋友約在了一家粵菜館,這個阿姨鹿祈是認識的,小時候媽媽工作忙,他也經常被放在阿姨家裏,是個很溫柔的人,鹿芳舒沒有親姐妹,鹿祈本來也是想去看望一下這位阿姨的。

但出發前不知道怎麽了,一向疼愛妻子的林春和與鹿芳舒大吵一架,鹿祈當時在洗澡,只隱隱聽見兩人爭論的動靜,卻沒聽見具體吵了什麽,最後林春和似乎一如往常的妥協了。

他欲言又止的盯著鹿祈,最後說:“小祈啊,晚上還是要回來吃飯的,爸給你做你最愛吃的水晶肘子,鍋裏燉著呢,晚上回來吃正好。”

林春和不知道,他兒子早就不是那個剛剛成年的高中生了,這些年鹿祈一個人生活在外,也不是沒遇到過刁難和敵意,他算不上是精於人情世故,但也學會了看臉色,見林春和這樣,那根漸漸放松的心弦又緊繃起來。

去的路上,鹿祈問鹿芳舒:“媽,你有事瞞著我嗎?”

鹿芳舒眼神閃爍:“我能有什麽事瞞著你?”

“媽。”鹿祈軟軟的叫她,“今天只是去見蘇阿姨嗎?”

鹿芳舒沈默著。

鹿祈很平靜、很客氣的說:“師傅,路邊停一下,謝謝。”

司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起步價十塊啊……”

鹿祈掃碼付費,開門下車。

“鹿祈!”鹿芳舒從出租車裏跟下來,一把抓住鹿祈的手臂,不知道什麽時候,那藕節似的白嫩小胖胳膊變成了如今修長的樣子,她一只手已經抓不住了,只能兩只手一起圈著,她低聲哀求:“小祈,你聽媽媽的話,今天我們就是去見見蘇阿姨的侄女,你試著和女孩子接觸接觸,你沒接觸過女孩子怎麽就知道自己不喜歡呢?”

“我接觸過。”鹿祈攙扶著媽媽,力道很溫柔,說得話卻很堅定,“媽,你忘了嗎?我有很多玩的好的女同學,我不缺女性朋友。”

“你既然能和女孩子相處,為什麽不能試著在一起?”鹿芳舒滿臉都是眼淚,她看起來傷心到有些絕望,“小祈啊……從小到大,你一直是媽媽的驕傲,你這麽好,你這麽好,媽媽做噩夢都會夢到有不認識的人圍著你指指點點,媽媽好害怕啊……”

路邊的人遠遠看過來,鹿芳舒還在哭,她沒意識到她正在讓自己的噩夢變成真的。

鹿祈感到一陣窒息,他從胸包裏抽出紙巾,耐心的給鹿芳舒擦臉。

“媽,你沒發現嗎?”他輕聲問:“一直以來對我指指點點的只有你,媽,噩夢裏圍著我的人,都長著你的臉嗎?”

鹿芳舒的哭聲哽在咽喉裏。

“芳舒!小祈?”有人快步走過來,高跟鞋噠噠的敲在地上,她從鹿祈手裏接過鹿芳舒,詫異的問:“你們娘倆這是怎麽了?”

竟然是約好的蘇阿姨,在路邊就碰到了。

鹿祈把人交給她,低聲說:“麻煩您稍後把我媽送回家吧,我還有點事。”

他擡頭才發現,蘇阿姨身後站著一個女孩子。

嬌小甜美的長相,空氣劉海鵝蛋臉,眼睛在看到鹿祈的一瞬間亮起來,特別可愛。

多美好啊。

……

客廳裏肉香正濃,鹿祈推門進來時,林春和正拎著鍋鏟站在廚房,見他進來神色覆雜,又詫異又有一絲了然。

鹿祈沒說話,走進臥室關上門,默默收拾衣服。

他想起小時候去游樂園,媽媽給他買了只花朵氣球,母子兩個牽著手在摩天輪下合影;想起救助的第一只小貓在媽媽和他一起努力下漸漸康覆,小貓後來生病死掉時媽媽和他一起哭的很慘;想起高中時,媽媽每天寫給他的便簽,提醒他每天天氣和建議穿的衣服……

如果沒有愛,他就不會割舍不下。

可他又希望媽媽能再愛他一點,足以跨過世俗的偏見。

他把存著生活費的銀行卡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又想起那張花朵氣球照片,應該在床底下的箱櫃裏,他用一個鐵盒子裝著。

他蹲下,拉開櫃子門伸手去摸。

指尖觸碰到一堆東西,像是書脊,鹿祈不記得自己在這下面放過書,抽出來一本看了一眼。

書名:《同性戀心理分析》

鹿祈楞住,這本書他在剛確認自己性取向時看過,是一位社會學家的作品,也是國內同性戀研究的少數的專業著作,內容包括了同性戀亞文化的起源、發展、特點和現狀,以及同性戀的真正成因,同性戀的情感生活。

這本書讓他更清脆的認識了自己的性向,但他清楚的記得,那本書他根本沒拿回家,是在圖書館借閱的,還書的時候還被圖書管理員盯著看了好幾眼。

而手裏這本,邊角都起了毛邊,打開一看,裏面還貼了便簽作了簡單的筆記。

便簽是鹿祈高中剩下的貓貓頭便簽,筆跡是……

他爸的。

林春和在空白處寫滿了自己的想法,底下還備註了日期,這讓這份筆記看起來有點像日記。

【1月6日,天氣預報說申城下了好大的雪,芳芳盯著電視看好久,我知道她又想兒子了,今天開始看這本書,我還是不理解,男人怎麽能喜歡男人呢】

【3月2日,原來是這樣,那看來確實不能和女人結婚,害了人家。戒同所又是什麽鬼地方,太可怕了,這東西戒不掉,就像我看見芳芳就會心動一樣,這怎麽控制呢】

最新的筆記寫著:

【7月15日,勸說芳芳失敗,她還是打算讓小祈接觸女孩子,兒子,對不起】

原來,這是爸爸那天說對不起的原因。

鹿祈呆呆的伸手又去摸,還有幾本書被拿出來,都是同性心理相關的書籍,有幾本甚至全英沒翻譯,鹿祈不知道高中畢業英語六十分的林春和是怎麽閱讀的。

甚至還有幾本古早耽美小說,他在旁邊備註痛罵渣攻,還很疑惑小白花為什麽不報警,吐槽這裏是緬.北嗎?腰子隨便挖,三個人湊不全一副器官,主角團拿不出一對兒高堂,不是爹死就是娘亡。

鹿祈看著那些吐槽,忍不住笑起來,笑著笑著,又捂住了眼睛仰起頭。

潮濕的水汽打濕了掌心。

原來,有人在試著理解他。

鹿祈深吸一口氣,平覆了一下心緒,拿著那本夢幻粉打開門。

門外,林春和正垂頭喪氣的坐在餐桌邊,聽見動靜擡起頭,急匆匆迎上來,“小祈……”

看見他手裏的書,這微胖的中年男人瞬間窘迫起來,“這這這……這是你表妹……”

“爸。”鹿祈輕聲說:“你以後看點好的。”

林春和:……

父子倆對視,許久,林春和不好意思的笑了,“小祈,你先別讓你媽知道我投敵了,你這幾年不回家,我剛開始也生氣,一年過去了,我就琢磨明年你就忍不住了,但你不愧是你媽生的,四年都不回來。”

“人一輩子,有幾個四年。”林春和小聲嘟囔:“特別是你小學畢業後,時間就像特麽的坐了火箭,這次你回來,爸都沒敢認你,還以為誰把明星畫報貼我家門口了。”

鹿祈眼眶紅紅的笑起來,聲音有些啞,“你說過我長得像你呀。”

“不不不……”林春和擺手,“你還是像你媽。”

說到鹿芳舒,他又愁眉不展起來,“小祈,你媽生你的時候差點就沒了,她從ICU出來後,我就決定讓你跟她姓了,我說這個不是想綁架你什麽,就是說,她其實比我愛你,所以就更放不開,今年我瞧著她精神狀態不太好,我打算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

鹿祈回想一下鹿芳舒的神態,也擔心起來,“那我……”

“你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林春和拍拍他肩膀,“你爸我雖然老了,但照顧自己的女人還是沒問題的,你收拾東西要走嗎?那就快走吧,住了好幾天,我店裏的大龍蝦都要供不上了。”

鹿祈知道爸爸是怕一會兒媽媽回來,又把一切鬧的不可收拾,於是擡手擁抱了一下他,撒嬌般的小聲哼唧:“你要好好勸勸你的女人啊,這個家離了你得散。”

“放心!”林春和拿著那本霸總小說,深沈的嘆口氣:“任務艱巨,但你要相信你爸的知識儲備。”

……

又一次從家裏離開,卻和第一次時心情不太一樣了。

可能讓媽媽理解仍是個漫長的過程,但這一次他不是孤軍奮戰了。

買了張客車票,坐了一個小時的客車,周圍的風景漸漸由高樓林立變成了麥田滾滾,麥浪盡頭有一排排整齊的小房子,客車在一個村子外停下,進村的路由土路修成了水泥路,但還要走上很長一段,幸好鹿祈遇到了一位叔叔,是他爺爺曾經的學生,把他一路送到了爺爺的老房子。

盡管爸爸隔些日子就會開著車回來打掃,但沒人住的房子就是會有一種寂寞的味道,缺了人味,也缺了那位儒雅的老先生身上的淡淡的墨香。

折騰著過來,天光已經暗淡下去了,好在他爸爸也愛好賴床,總是中午出發來打掃屋子,太晚就不回去了,所以媽媽在這裏給他準備了被褥,都用防塵袋套著,整齊的摞在櫃子裏,簡單收拾一下就能用。

鄉下的夜比城裏靜很多,鹿祈在這裏有自己的小房間,是爺爺特意留給他的,雙人大床是爺爺手工打出來的。

小時候鹿祈有點怕鬼怪,可爺爺走後,一次都沒來夢裏看過他,鹿祈就不怕了,甚至隱隱期待起來,他拿出手機,發現信號不太好,只有三個格,有些無聊的打開單機圍棋游戲,把對弈的電腦當成爺爺。

爺爺,媽媽還是想讓我做個“正常人”,不過爸爸已經開始理解我了,只要媽媽願意接受我,我願意再等一個、兩個、三個四年,我需要她的祝福,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爺爺,您要是在應該能理解我的對吧,或者說,您其實也理解不了,但您足夠愛我,就像塔利婭愛慕南喬,足以讓她跨越信仰去接受他。

慕南喬……

想起這個人,鹿祈有點玩不下去游戲了,今天一整天,慕南喬都沒和他說話,平時發來的小三花花式炫飯圖都沒有了。

怕不是信號不好,他舉起手機,下了床在屋裏走來走去的找信號,突然聽見了一陣拖拉機開過來的隆隆聲。

那音量在他這個小院門口達到頂峰,好像停下了,外面天色徹底黑了,車燈照進小院,打在窗簾上。

鹿祈推門出去查看,他並不覺得是小偷,哪個小偷開著拖拉機來偷東西?

他站在門口,大鐵門外,有談話聲隱隱約約傳進來,說什麽聽不太清,但其中一個人即便高聲說話,仍是沈緩從容的,醇厚的音色太過有辨識度。

鹿祈愕然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打開大鐵門上的小門,透過這個小小的四方洞洞,彎著腰往門外看。

先發現他的還是開拖拉機的大哥,他高聲喊道:“小祈!你回來了!!我在村口看見這人!說是來找你的!!這老板黑燈瞎火的!踩了一腳泥!!人我給你送來了!他要給錢!!我不要!!!”

說完,他開著拖拉機突突突的走了,留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路邊沈默著和洞洞裏的鹿祈對視,漂亮的狐貍眼中難掩尷尬。

細看才發現他確實狼狽,褲腳上掛著泥漿,泥湯子也不管你是什麽手工高定還是江南皮革廠,總之鞋子看起來是要廢掉了,黑色長風衣在拖拉機上蹭的都是灰,胸針真別致,仔細看是根雞毛。

盡管如此,慕總那張臉仍是無可挑剔的俊美,導致這一身狼狽都像是哪位大牌設計師的抽風之作。

“看夠了沒啊?”慕南喬無奈的笑起來,“你看我是不介意的,但路上已經有一位大娘為了看我撞了墻,你確定把我擺在這裏,不會出事故嗎?”

鹿祈回過神,不可思議的揉揉眼睛,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慕南喬不是在德國?

但夜風的涼,稻谷的香,還有那人熟悉的海一樣的目光,都在證實這是現實,是他觸手可及的現實。

鐵門嘩啦響動,鹿祈打開鎖,拉開大門。

慕南喬其實是連夜趕回來的,那邊的事情一辦完,他一分鐘都不想多留,立刻回國。

見到朝思暮念的人,他想伸手擁抱他,但有些猶豫,這遲疑的幾秒裏,那只小鹿已經打開門跑了出來,裹挾著微涼的夜風,一頭紮進他懷裏。

他還抱的那麽緊,完全不是個朋友間久別重逢的擁抱,越界太過,親密太過,看起來就像情侶。

他只怔楞一瞬,就擡手緊緊抱住懷中人單薄的肩背,低頭克制的輕輕親吻他的發梢,“怎麽了?Детка?”

聽著他沈穩的心跳,感受到他的體溫,不知怎麽,多日來的委屈突然就不必忍耐,鹿祈把臉埋在他肩窩,什麽也不說,就靜靜的抱了一會兒。

慕南喬也不催他,盡管他風塵仆仆、一身狼狽,但擁抱卻堅定有力。

許久,鹿祈才悶聲悶氣的問:“真有大娘撞墻上了嗎?”

“其實沒有。”慕南喬輕輕的拍他的背,像哄丟了糖小朋友,“我豎著領子,不給他們看,我很守男德的。”

鹿祈輕笑起來,把眼角的潮意明目張膽的蹭在他守男德的衣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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