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 鹿祈確實具有一種小動物般的直覺，那天之後, 他再也不提給慕南喬看肚皮的事了。

慕南喬覺得可惜, 卻也沒特別失望，他做事一向有耐心，對鹿祈的耐心更是無窮無盡, 幸而鹿祈恰好喜歡同性，這一點算是他此生為數不多的幸運, 不然更是難以想象的漫漫長路。

他知道自己該徐徐圖之。

對他而言，鹿祈是他少年時就渴望抓住的溫暖陽光，是他輾轉多年, 跋涉於迷途之上也難以忘懷的神祇的吟唱，他本來沒打算找當年翩躚而過的小蝴蝶，如果他走不出過往, 就不該再拉一個人一起陷入泥沼。

但鹿祈偏偏出現了, 哪怕最開始慕南喬不知道他就是那只破窗飛入的蝶，仍然被他吸引了，蠻荒的植物般追逐著陽光。

那些洶湧的情緒濃烈的像醞釀多年的酒，在很多個素不相識又念念不忘的夢境裏發酵，漸漸流淌滿整個胸膛。

可對鹿祈而言, 他只是一個剛認識不到一年的朋友，鹿祈當然喜歡他，朋友般的喜歡欣賞，像和風細雨，如果沒有林淵在前, 這種程度的喜歡也許能讓鹿祈接受一段感情，但踩過林淵這個陷阱之後, 莽撞的小鹿開始謹慎了，想要更確定心意，才肯接受他的愛意。

這沒什麽不好的。

只是慕南喬不得不克制，那些洶湧的情緒，一旦不加以枷鎖，就會像沖破囚籠的野獸，會把小鹿嚇得遠遠躲起來。

這不是，才露出一點端倪，就開始縮頭縮腦了。

……

慕南喬的生日是周一，雖然是個工作日，但受到邀請的人都能自由決定工作時間，所以不是什麽問題。

鹿祈今天起的很早，在鬧鐘響起來之前就醒了，心裏有事果然睡不熟，起來洗漱後把小三花捉過來，驅蟲後系了個大蝴蝶結。

“喵？”還沒睡醒的小三花不明白這是要幹什麽。

“他也算你半個主人嘛。”鹿祈捏著小三花的爪子，揉搓熱乎乎的小肉墊，“還給你發了請柬唉，今天他過生日，你也打扮漂亮點好不好？”

雖然總共兩張請柬，由慕總辦公室摸魚手繪，一張小鹿一張小貓。

畫的有點醜，但字很漂亮，飄逸但不淩亂，筆鋒凜冽，頗有風骨，鹿祈用一個磁吸小相框夾了起來。

小三花聽不懂，蝴蝶結帶了也就帶了，不然它才不會為了那只犬科帶蝴蝶結，那犬科根本不是真心對它好，根本就是另有所圖，它聞都聞出來了。

收拾完小三花，把它送進籠子裏，鹿祈換了粘著貓毛的衣服，把昨天就熨燙好的襯衫拿出來。

今天要去慕南喬家裏，鹿祈有點緊張。

他覺得如果慕南喬的生日有家人也有朋友，就很圓滿，而他是唯一收到邀請的朋友。

想來也是，申城沒給慕南喬留下什麽美好的記憶，他在這裏唯一的朋友可能就是鹿祈。

所以盡管有點不自在，但鹿祈還是答應下來，只是去別人家裏拜訪，還有長輩在，也不能穿的太過隨意，明亮的顏色首先被排除在外，最後選了一件寬松的休閑款襯衫，既不過於正式，也沒有過於活潑輕佻。

最後帶上禮物，拎著貓貓準備出發，在樓下花店買了一束盛放正好的向日葵，準備送給慕南喬的父母。

下樓時又看見了那輛邁巴赫，這次慕總終於不用再裝司機，巧的是，他也穿了件休閑款的白襯衫，豎條紋的袖子挽到了手肘，見鹿祈過來就擡眼微笑，“花是給我的嗎？”

鹿祈有些不好意思：“是送給你爸媽的……”

“哦。”慕南喬從善如流的笑了，轉身給鹿祈拉開車門，“他們會喜歡的。”

無論是花還是人，他們都會喜歡的。

小三花被放到了熟悉的後排，鹿祈坐在副駕上，驚訝的發現一只小鹿頸枕，那只圍著紅圍脖的聖誕小鹿身體圓胖，表情浮誇，四只小蹄子撒開狂奔，有種別具一格的可愛。

看了一圈，只有副駕有，實在是讓人不能不多想。

鹿祈沒好意思問，耳廓悄咪咪紅了，轉而對慕南喬說：“你的生日禮物在小三花航空箱的袋子裏，是……”

“噓……”慕南喬從側面摸出一個剝了外包裝的山楂棒，遞到鹿祈嘴邊，“別說，我要自己看，先吃個這個，開個胃，家裏準備了很多好吃的。”

“哦。”鹿祈乖乖吃，覺得味道不錯，把包裝紙攤開一看：高檔輔食。

鹿祈：……

很難想象慕總買這個時的精神狀態。

中途慕南喬接了個電話，要先回公司一趟，取一份文件。

慕南喬剛開始還不太明白老父親這是折騰什麽，據他所知那份合同不緊急也不重要，完全可以讓助理送一下，直到帶著鹿祈走進一樓大廳，這才恍然大悟。

周一的早上，除了老板，每個社畜都穿著得體的準備上班，而老板懷抱燦爛太陽花，拎著只小貓咪，穿過大廳時真是又惹眼，又拉仇恨。

老板身後還跟著個小美人，疑似穿著情侶裝，一起進了專用電梯。

吃瓜群差點炸了。

但大家都有職業素養，也不想失去工作，不會隨便往外發老板的生活照，只有一種人——林氏安排在這裏的人，偷拍了照片發給了林淵。

這人也是沒辦法，高層被慕川柏父子清洗之後密不透風，他根本接近不了，他一個中下層的小領導，平時連慕南喬的面都見不到，更談不上接觸公司機密。

但林氏那邊催的又急，他有點慌了，好不容易逮到個新鮮事，立刻抓拍發給林淵，還沾沾自喜的給林淵發了條信息。

【林總，你看這男孩子，看著又優秀又貴氣，是不是哪家的小少爺，會不會是來和慕總談合作的？你要不要挖一下試試？】

那天林氏具體發生了什麽不好說，不過據知情人士透露，總裁辦公室夜半三更仍不時傳來一陣陣詭異的嚎叫，林氏因風水不好而鬧鬼，所以最近股價暴跌的傳言是愈演愈烈了。

鹿祈不知道這些，他正沈浸在“我是誰，我在哪”的迷茫中，他身邊是一對俊雅到極致的異國戀夫妻，還有他們那俊美的兒子。

而他們四人，正站在一處半山腰的涼亭中，美麗的塔利婭女士在和拿著圖紙的工程師交流著什麽。

剛見到慕南喬父母時，鹿祈立刻被這一家的美貌折服了。

當時慕南喬把車停在莊園的主道上，鹿祈抱著花下車，遠遠的看見一身薄荷綠襯衫裙的女人，她站在輪椅邊，傾身對氣質儒雅的男人說著什麽。

在慕南喬和鹿祈並肩走過來時，女人擡起頭。

她有著一頭金棕色長發，披散在肩上，臉龐被襯托的小而精致，個子並不高，但身材比例優秀，即便兒子已經這麽大了，她身上竟還是有種少女的風韻。

而她身邊的男人，鹿祈越看越覺得眉眼熟悉，最後終於想起來在哪裏見過，他用手肘懟了一下慕南喬的腰，低低的哼了一聲，“這不是你老板嗎？”

“確實是老板。”慕南喬低頭小聲問：“他是董事長，難道不是我老板？”

鹿祈：……

是這樣沒錯，但還是覺得這人在強詞奪理。

對於他的到來，塔利婭女士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她說中文已經沒有口音了，一路和鹿祈並肩而行，邊走邊問鹿祈的年紀和學習專業，表現的就像一個中國的傳統家長，而慕南喬則被排擠到後面，推著慕川柏的輪椅。

慕川柏抱著那捧花，滿意的拿出手機拍照，“這可是我兩只碗換來的花，我得發個朋友圈……”

慕南喬：“發完了還給我，我要帶走。”

慕川柏：……

一毛不拔的好小子。

鹿祈很喜歡這和善的一家，他以為接下來的步驟就是大家坐在一起吃吃飯，或許會給慕南喬唱一首生日歌，還打算和塔利婭女士學著說俄語的生日快樂。

他是第一次在電視劇之外見到這樣的私宅，房屋的占地面積已經很大了，後面還有庭院和景致，甚至有個小山包，但總體風格很混亂，有點土不土洋不洋的混搭感，鹿祈並不太喜歡。

對別人的家指指點點很不禮貌，直到他被慕媽媽牽著手帶到了這處觀景涼亭，才後知後覺，這才不是慕南喬的家，這是那傳說中要被爆破的慕氏老宅。

鹿祈：“來……來真的嗎？”

慕南喬把安全帽扣在他頭上，低頭目光專註的緊了緊他下巴處的繩結，也有些無奈，“看來是來真的。”

那邊塔利婭和工程師商量完，終於確認了一切，在同意書簽了字，她身姿娉婷的走過來，擡手擁抱了一下自己高大的兒子。

“生日快樂，親愛的Леонид……”她親吻兒子的臉頰，“你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鹿祈隱隱覺得那句俄語有些耳熟，然而隨著倒計時開始，他也沒去細想，緊張的屏息看著不遠處三層高的別墅。

慕南喬就站在他身邊，神色有些覆雜，在倒計時數到三時，他低聲問鹿祈，“可以牽一下你的手嗎？”

這次鹿祈沒有猶豫，主動握住那修長的手。

“三、二、一……起爆！”

轟——

爆炸的聲音即便隔了這麽遠仍有幾分震耳，隨即便是大量的灰塵隨風彌漫開，氣派的建築在灰塵中頹然倒下，腳下的地面都隨之微微震動。

那建築曾經那麽高，慕南喬跪在門口，被它籠罩在陰影裏，好像無論逃多遠都躲不開。

可現在，它變成了一片斷壁殘垣，在落定的塵埃裏，暴露出內裏變形破碎的鋼筋水泥。

慕南喬卻只是沈默著，塔利婭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緒。

手臂被拉扯一下，慕南喬回過神，看向仍拉著他手的鹿祈。

“我好像聽懂那個俄語了……”這反應遲鈍的小朋友瞪圓了眼睛，帶著口音重覆一遍：“Леонид……列昂……尼德？”

慕南喬：……

掉馬來的猝不及防，生日會馬上就要演變成粉絲見面會。

如慕南喬自己所言，他那是臉皮又不是鱷魚皮，被這樣揭穿了還是難免尷尬，耳朵發燙的咳了一聲，正想說什麽，卻見小鹿太太一揮手，輕輕哼了一聲。

“算啦，看在你生日的份上，不和你計較。”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只深藍色的小盒子，遞到慕南喬手裏，也順勢把兩人牽著的手分開了。

慕南喬皺眉，還沒來得及失落，鹿祈又笑起來，左邊臉頰浮現淺淺的梨渦。

“生日快樂，慕南喬！”他指著下面的一片廢墟，眼睛彎彎的亮亮的：“明年再到你生日時，這片廢墟上就會開滿野花了。”

安全帽已經被鹿祈摘下來了，頭發壓的有些趴，於是看起來格外乖巧，像一只棉花糖，甜蜜又柔軟，絲絲縷縷纏繞住了慕南喬。

他想擁抱棉花糖。

他今天過生日，可以放肆一點。

於是慕南喬上前一步，把棉花糖拉進自己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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