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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他真實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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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入了夏之後,便像是個火爐一般,將白晝的熱氣全都吸收聚集,入夜了之後還在釋放餘熱。聽婉寧說,太後娘娘近日來夜裏也總熱醒。

冰鑒雖好,但是冰塊化得快,太後不是奢靡享樂之人,通常只有在大伏天熱得實在不行的時候,才會用它,且一整夜只換一次冰塊。婉寧看著發愁,陳子衿聽了之後亦是一直放在心上,太後對她不錯,她自然也是格外上心。

思索了好幾日之後,她托匠人將一批玉石雕刻成薄薄的片狀,在每片玉石的邊上又鉆了小孔,再親自一片片縫合相連,為太後做了一張玉石席,又關照婉寧,在太後入睡前,取熱水將這玉石席細細擦拭一遍,便可更快降溫。

果然,太後得了這玉石席之後,果然睡得安穩多了,她倒沒想到,陳子衿竟然還有這般心思和手藝,心中對她也越發喜愛,暗中感慨,果然是能夠入她外甥眼的人。

恰逢今日謝玄進宮,褚太後準了婉寧的假,因此便召來陳子衿在左右伺候。

“舅舅上回來跟哀家說了家裏幾個郎君的事,也就你,到現在還沒個定數。”褚太後嘆了口氣,“聽聞郗家有意與謝家結親,你可曾見過他家女郎?”

陳子衿正在太後一側給她搖扇子,謝玄不知道該不該在她面前提起這個話題,只得喝了一口涼茶。

原本以為就是普通的涼茶,沒想到入口之後頓感口中清涼,他忙引開話題:“太後娘娘這是什麽茶?竟然如此清涼可口。”

褚太後看了一眼陳子衿:“子衿,既是你做的,你來跟謝小郎說說吧。”

陳子衿回道:“回謝郎君話,此茶是忍冬花曬幹之後煮出來的,涼了之後還加了些銀丹草。”

褚太後微微一笑:“子衿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知道哀家怕熱,花了不少心思,前些日子還給哀家做了一張玉石席,夜裏睡在上面,也不覺得燥熱了,哀家這幾日,連冰鑒都用不上了。”

姑侄倆聊了一會兒,褚太後又問道:“先前你說,給你阿耶阿娘遷墓合葬一事,可都辦妥了?”

謝玄點點頭:“已經都處理妥當了,明年祭拜父母的時候,也不需兩地奔波了。”

“你叔父既已出山,之後家中的事情便也顧不上那麽多了,他也是為了你之後考慮,才想著將你的親事早日定下來。”褚太後不知為何,又將這個話題引了回來,“阿遏心中可是已經有了中意的女郎,所以才一再推辭?”

這話說出來,在場的三個人都沈默了。

“我已經應了王珣,隨他一同前去軍中。”謝玄答道,“郎君還是應當以建功立業為先,定親一事,還是等一切穩定了之後再議。”

“只怕你耗得起,人家女郎耗不起。”褚太後似乎意有所指,“對了,子衿,說起來,你和阿遏也是同歲,哀家正好問問你,若是你的話,可會願意等一個人這麽久?”

陳子衿不疑有他,認真回答:“若是兩人心意相通,又豈會急在一時。”

褚太後手一攤:“好吧,哀家是不懂現在的孩子是怎麽想的了,你們倆都已經十七,也都不著急,那哀家大概也明白,聃兒是是什麽想法了。”

“母後怎麽又說起朕了?”剛說完,司馬聃挑開帷幔,探出半個身子,“今日徽音殿好熱鬧,幼度也在?”

謝玄與陳子衿起身,朝皇帝行了禮。

“三只小兔子今日齊全了。”褚太後見他們三個今日齊聚,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歡喜起來,她只得司馬聃這一個兒子,先帝又去得早,她多年來小心謹慎,抱著兩歲的司馬聃一路走來,如今總算是看到些希望。垂簾聽政,她又何嘗不惶恐憂慮,這些年其實全靠一股勁在硬撐。

多子多孫的天倫之樂,對於身居高位的太後來說,竟是一種奢求。

“幼度,可要留下一道用膳?”聊了一會兒之後,司馬聃也是難得這麽開心,“朕命人去取一壺好酒,你我小酌一番,如何?”

褚太後搖搖頭:“阿遏從不飲酒,就不要勉強他了吧。”

“這是為何?” 司馬聃有些不解。

謝玄解釋道:“臣的父親一生最愛飲酒,還因醉酒鬧過不少笑話,臣每每聞見酒香便會忍不住想起父親,想到兒時種種。父親過世之後,臣便發誓,永不飲酒。”

他面色平靜,司馬聃也不再勉強。

倒是陳子衿,頗有些意外。

難怪,每次在集會或筵席上,他總是一個人坐著喝茶,別人舉杯,他都是以茶代酒,原先她還以為,是他故作清高看不起其他人,竟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段緣故。

“皇上,太後,臣就先行告退了。”見皇帝來了,自己也不便在場,謝玄便主動告辭。

褚太後點點頭:“子衿,你替哀家送一送謝小郎吧。”

“原來你就是子衿。”司馬聃聽見這個名字,不由得多看了陳子衿幾眼,剛才一進門,他察覺母後身邊伺候的人竟然不是婉寧,又想到皇後最近提到這個名字的頻率也有些高,不禁脫口而出。

“回陛下,正是臣。”陳子衿恭敬地回答了皇帝之後,也對著兩位行了拜別禮,“謝郎君,這邊請吧。”

“怎麽了?”那兩人出門之後,太後有些好奇地看著兒子,“你怎麽忽然問起子衿,可是誰跟你提過她?”

司馬聃頷首道:“皇後這幾日說,太後宮中來了個妙人,才貌品性樣樣具佳,她過段日子要辦宮宴,便說要尋母後來借個人,又怕太後身邊離不了她,讓朕替她敲敲邊鼓。”

褚太後笑了:“皇後這倒是跟哀家見外了,跟哀家直說就行了,何必還要勞煩皇帝陛下跑這一趟。”

“那看來是朕平日裏來母後這邊少了。”司馬聃感慨,“如今母後宮裏添了新人,朕竟然也不認得,看來往後,還需多多來這徽音殿了。”

褚太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出了徽音殿,謝玄與陳子衿皆是沈默,兩人一路往前走著。

“就送到這吧,不必走遠了。”謝玄對轉頭對她說道。

陳子衿搖搖頭:“無事,既然是太後娘娘的吩咐,謝郎君便讓我將你送到宮門口吧。”

眼下離宮門口還有段距離,謝玄便自然而然地問道:“宮中生活可還適應?”

陳子衿點點頭:“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些,我以為後宮之中風雲詭譎,但太後娘娘對我很好。”

忽而她笑了起來:“竟然比我從前在陳家的時候要好。”

“陳家那邊,可還與你有過聯系?”

“不曾聯系,他們大概還不知道我的近況,我來了建康之後,我阿耶一封信也沒有來過,想來,他也已經當作沒有我這個女兒了吧。”陳子衿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但是我說過的話,不會作廢,陳子佩還欠我一條命,總有一天,她需要給我一個交待,給死去的冬青一個交代。”

兩人緩緩走著,竟然能夠像朋友一樣平和的聊天,這讓陳子衿也有些意外,原本她以為,在她拒絕了謝玄的示好之後,他會從自己的世界裏消失,沒想到,才過了幾日,竟又發現,褚太後還是他的表姐,往後宮中來往,必然也是常事了。

“方才聽你說,打算去軍中,可是真的?”陳子衿問道。

謝玄點點頭:“不錯,叔父也正有此意,桓溫帳中還有職務空缺,我跟王珣一道,同去歷練一番也是好的。”

“甚好,甚好。”

陳子衿果真將他送到了宮門口,看著他上了車離去,這才重回徽音殿,待她回去的時候,司馬聃已經離開,只留了褚太後一人。

“阿遏已經走了吧。”褚太後問道。

“是,臣將謝小郎送到了宮門外,看著他上車之後才回來的。”

“阿遏小的時候也是個活潑熱鬧的性子。”褚太後嘆息道,“可憐他父母早亡,這孩子的心思細膩,許多話藏在心中也不肯跟人說,看上去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其實,他比誰都要心軟。”

陳子衿也不過多隱瞞,回了太後的話:“臣先前在始寧縣,與謝郎君有過數面之緣,確實覺得他頗有些自傲,但今日才曉得,原來其中還有這些緣故。”

“子衿覺得,謝郎君和郗家小娘子,可是般配?”

她欲言又止,此刻說出般配,便應該能順了太後的意,也不用再繼續這個話題,但是她偏偏說不出口。

於是只能推辭:“婚姻之事,當從父母之命,並非臣能夠妄議的。”

褚太後面色有些悲憫:“是啊,但可憐阿遏再也沒有父母了,他又如何能夠從命呢,他又該從誰的命呢?”

所有的記憶,回到了那個乞巧節的夜晚,陳子衿這才將所有的事情串聯在一起想明白。

她小心翼翼地詢問:“那……謝郎君的父母,是何時故去的?”

“去年清明前後吧。”褚太後長嘆一口氣,“大舅舅是卒在豫州刺史任上,之後朝廷又追封了他鎮西將軍,謝家幾個舅舅,均是為了司馬家死的死,傷的傷。四個舅舅,如今也就只剩三舅能夠輔佐我司馬氏一族了。”

原來那個時候,他父親新喪,難怪初次見面之時,他會說出那番話。

想來,應該也不是故意。

而再算算日子,今年雞籠山道場再遇,應該就是他父親的祭日前後吧。

那天,他的心情應該很不好吧。

與謝玄的過往,在陳子衿的腦海裏一樁樁浮現,她忽然發現,自己一直以為謝玄傲慢自負,看不起他人,因此心中對他格外排斥。

如今看來,他並非自傲,但自己,確是真的心存偏見。

褚太後與陳子衿,二人皆是面色凝重,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一直在外北伐的桓溫,似乎要回建康了,這一次,他又要給司馬家,帶來怎麽樣的風雨呢?褚太後望著窗外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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