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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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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雨後涼意更甚,我躺在草地上,身上倦怠,不願起身。

城郊無盡的黑暗荒野中,只有我一人,與青草夜風為伴。

不知何時,一聲馬嘶打破了沈寂,緊接著,噠噠的馬蹄有節奏地響起,由遠及近,聲聲遞入耳朵。

我也不去看,依舊躺在地上,直到那一騎立在我身邊。

“上馬,我送你回去。”楊素微微俯下身,向我伸出手。

我有些訝異,他竟和獨孤伽陵一起回援。

但也只是瞥了他一眼,沒理會。

“獨孤伽陵還在收編降軍,一時無暇過來,他派我來找你。早些跟我回去,免得他擔心。”今天楊素的脾氣倒是出奇得好。

我用手在地上一撐,站起身來,看著他,淡淡開口:“楊將軍,我有些話要問你,不知可有時間一敘?”

他看著我遲疑了片刻,還是翻身下馬。

我和他並肩坐在草地上,這還是第一回。

“宇文直已經把事情都告訴我了,我只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我語調淡淡,自己一人想了半天,已不像剛剛那般憤恨。

他聽我把宇文直的話轉述了一番,笑了笑,眼裏透著幾番蒼涼:“沒錯,這確實是個事先安排好的局,在你被趙常所俘,獨孤伽陵傳信與元朔救你時,就定下了。他的真實身份,也是我故意透露給李遷哲,就連趙常在建安、宜陽兩地的行蹤,也是我和他事先打探好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配合他的謀劃……”

和宇文直說的相差無幾我驚訝的是,他竟然連元朔都知道,想必獨孤伽陵已放心地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了他。

只是,經過楊素這一確認,我的心霎時涼了半截。

“你在恨他?”楊素轉眼問我。

我吸了吸鼻子,仰臉望著星星:“我只恨他欺我瞞我,害我白白擔心,竟還跑去求宇文直,其實這都是多此一舉,對吧?”

“瞞著你,你還能探得消息,不顧命的跑去救他;若是告訴你真相,你還會讓他去涉險麽?”楊素朗聲一笑,笑聲裏帶著幾分善意的嘲諷。

“可獨孤伽陵為宇文直所捕的消息不是你故意透露給他侯伏侯壽的麽?”

楊素臉上的笑容突然一僵,隨即澀聲開口:“這全是我個人的主意,獨孤伽陵並不知情。當時,獨孤伽陵勸宇文直對宇文護下手,宇文直優柔寡斷,一直難下決心,我就將消息故意透露給普六茹堅,想讓他給宇文直施加壓力。只是沒想到,他們竟會讓你去求宇文直。如果料到這般結果,我定不會如此……”他跟我說話時,頭一次沒有了以往那種倨傲,我心裏有些震驚。

我又躺在草地上,淡淡開口:“不過結果也不算壞,宇文直終是答應了,我二哥他也得以為父報仇,很好的結果,不是麽?”

楊素的臉猛然變色,還透著隱隱不安:“蘇宇涼,我知道宇文直折磨過你。此事也讓獨孤伽陵一直無法釋懷。但你不要恨他,若不是我故意洩露消息,此事他是決計不會讓你知道的。”

“那時他久久未歸,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設法打聽他情況。我只是恨自己太蠢,居然自以為是地去和宇文直討價還價!”

“夠了!”楊素突然動了怒氣,厲聲喝斷我,“你不要再妄自菲薄,也別再疑神疑鬼。獨孤伽陵他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要恨就恨我!”

看著他那副焦敗的神情,我禁不住笑了出來,冷冷道:“我只想問清真相,你那麽著急幹什麽?”

“蘇宇涼,你還在懷疑什麽?懷疑獨孤伽陵的心意?我告訴你,再也沒有比他長情之人了!你不要不珍惜。縱使他欺瞞你,也是身不由己。

他十幾歲就忍受喪父喪母之痛,流離敵國,無親無故,帶著仇人的姓氏隱姓埋名,還得侍候在仇敵之母身邊,費盡心思回國後,又不得不為仇家驅遣。就在他終於準備好時機動手時,卻又被宇文護外派的宜陽。他所有的計劃都因這一變故落空了,這是他近十年的努力啊!

所以他不得不鋌而走險,假意洩露秘密,爭取宇文直的支持,再尋機對付宇文護。你知不知道,那事最初連皇帝都得瞞著,否則保不準皇帝會殺他滅口。

他是怕你擔心,才隱瞞著你,比起他的遭遇,你在宇文直那裏受到的屈辱,又算得了什麽?你知不知道,當初為了救你,在我的授意下,他才忍痛寫信構陷斛律光,以此為條件,獲得和士開和祖珽的幫助,將你從齊國救出。而事後,祖珽為了毀滅證據,已經害死了元朔!你知不知道?為了扳倒宇文護,已經有太多人犧牲了……你心裏還有什麽不平?”

他越說話語越急促,心裏似乎已積聚了滿腔沈痛,一夕全爆發出來。

我只是沒想到,元朔真的已……死了!那個命運坎坷的王室公孫,在受盡屈辱後,還是這樣的淒涼結局。他為了幫獨孤伽陵救我,也是為了除掉斛律光,竟連自己都不能保全。而這一切,只是為了報國仇家恥,毀掉齊國,毀掉高氏……

我心裏一陣酸痛:他們都是敢於犧牲一切的人,我的犧牲,確實是微不足道了。

楊素看我沈默半晌,又淡淡開口:“獨孤伽陵雖多次親歷戰爭,但性格還是過於柔仁。有些事,如果他的心夠狠,本來可以更好辦。若不是我極力勸說,他定然不會寫信構陷斛律光。此番洩露消息也是我一人所為,若是他知道,決計不會同意。你不知他內心忍受過怎樣的煎熬,又怎有資格批判他的行事手段?在個人仇怨與你之間,他已盡最大努力來兼顧二者平衡了,而你不但不能為他分憂,只是聽了宇文直幾句閑言,就對他心生嫌隙,你根本不值得他這般付出!”

楊素的話一句一句砸在我的心頭,逼我清醒過來,去面對現實。我一直怨恨獨孤伽陵欺瞞我,但只顧著考慮個人感受,卻從沒站在他的立場去想想問題。他根本無心傷我,只是楊素幫他出手,才引發後來的事,而我都怨到他的頭上。

我還是那麽自私!

“蘇宇涼,如果你認為獨孤伽陵為他父親正名只是他個人恩怨,那你就錯了。獨孤公的名譽代表著賀拔勝派系的聲望,唯有他得以平反,才能恢覆整個賀拔勝派系的聲望。自周國立國開始,賀拔勝派系已經被宇文氏打壓十七年了。獨孤伽陵身上背負的,是整個集團的利益。你不明白,那有多麽沈重!”

他這番言論倒是我從未考慮過的,已經把個人恩怨升華到派系鬥爭。但對關隴集團內部的勾心鬥角,我實在無心過問。

“那你到底屬於哪個派系?宇文氏,還是賀拔勝一派?”我不禁問道。

“呵,良禽擇木而棲。不到最後,不知鹿死誰手,我不會盲目站隊。如今陛下雖然是明主,但太子實在不成器,宇文氏子弟唯有齊王宇文憲可堪大任。至於賀拔勝一派,隨國公倒是有人傑之表……”他突然頓了頓,輕嘆口氣,“世事詭譎多變,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準呢?”

我訝異地望著他,難以置信的輕聲開口:“難得你竟這麽坦誠?”

他擡眼望著星空,淡淡一笑,沒有作聲。

以前每次和楊素見面,我都不免了被楊素為難一番,沒想到有一天我也能和他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說話,而這一切,是因為獨孤伽陵。

半晌,我搖了搖頭,輕笑道:“沒想到獨孤伽陵竟有這麽個推心置腹的兄弟,這也夠了。”

他楞了楞,旋即爽聲笑了笑,開口:“我也慶幸能交到他這個好兄弟。你最該知足,能嫁給他,是你的福氣。無論他對別人怎樣,我看得出,他對你用心至深。你不要再胡亂猜疑,以免辜負了良人。”

“我不會再胡思亂想,”我搖搖頭苦笑道,“我只是擔心他被執念迷了心性。我無權苛責他用何種手段達到目的,只是怕他變得心腸冷酷,罔顧人情,那樣他就不是我以前的‘二哥’了……”

“我認識的獨孤伽陵絕對不會這樣。”楊素信誓旦旦,跟我保證道。

我看著他一本正經的嚴肅表情,心頭愁郁終於一掃而空,坦然笑開。

“走吧,我送你回去,否則就算獨孤伽陵不急,我家裏那婆娘又要跟我動粗了。”他嘴角一扯,臉上透出幾分痞氣,有些無奈地嘆道。

想到他那潑辣老婆鄭祁耶,我又忍不住笑出來。今天竟是我和楊素之間最和諧的一次對話。現在想想,我還是一陣恍惚。

“走吧。”他笑著將我扶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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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長街盡頭,唯有一人提著風燈相候。

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是誰。只是他大晚上還候在門口,我心頭立刻湧上濃濃的負罪感。

“處道,有勞你了。”獨孤伽陵看著我跳下馬,對楊素笑道。

“伽陵兄,看好你家夫人,她實在太讓人頭疼了!”楊素立在馬上,打趣道,“我該走了!”言罷,他一揚馬鞭,掠過長街。

目送著直到他背影消失,獨孤伽陵才靜靜開口:“進去吧。”

訕訕的跟著他回到了臥房,我坐在燈下,一言不發。

今天不小心誤入宇文直軍中,想必他定會罵我胡鬧了。哪知他只是淡淡開口:

“衣服都濕了,身上涼的很,要不要洗個熱水澡?”

“不……不用。”我忙推辭,“大春他們可能都睡了,不要驚醒他們。”

他靜靜看了我片刻,淡漠的臉上終於露出幾絲暖意:“身上那麽涼,豈能睡好?我幫你預備熱水……”言罷,他轉身欲走。

“二哥。”我猛地拽住他胳膊,喉頭已有些哽咽了。他越是不動聲色,我心裏越不安。

他有些詫異地轉頭看我,開口道:“宇涼,你今天看起來有些不對勁……”

“二哥,”我喉頭一噎,眼淚又落了下來,“今天我不小心落入軍中,又讓你擔心了……”

他靜默了一會兒,拍拍我的肩,語氣冷肅起來:“不是這個。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我搖搖頭,不再說話。

他輕嘆口氣,把我摟入懷中:“宇涼,如果我有事隱瞞你,你會不會忌恨我?”

我身子一僵,旋即意識到他可能猜到些什麽,澀聲開口:“你有你的苦衷,我無法為你分擔,又怎好苛責你的所作所為?我只是擔心,你被仇恨和執念壓得太重,會迷失心性,變得冷酷無情……”

“不會,我有我的底線。仇恨不是我生活的全部。”他拍拍我的背,靜靜開口,“我承認,仇恨和執念改變了我,讓我的心性更堅韌,也讓我承擔起應有的責任。但我不喜歡仇恨。宇涼,你和阿姐才是我生命中的快樂和希望啊!”

我聞言一驚,漸漸地,感覺有暖流漫過心頭,整個心都柔軟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又把我松開,嚴肅道:“身上都濕透了,必須洗一洗,否則生病,更麻煩!”

知道自己拗不過他,我嘆道:“你要把我慣壞了!”

“你也知道?”他笑著揉了揉我的頭,就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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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幹身子,爬上床時,已經不知道多晚了。

獨孤伽陵也清洗了一番,給我包紮好胳膊上的傷口,才在我身邊躺下。

我倆分分離離,卻又是有半年多未見面了。

床頭燭火還在灼灼燃燒,映照在他臉上,他的眉間還帶著幾分倦意,眉頭微微蹙起。我這才想起,他今晚還經過一場激鬥。

嘆口氣,我伸過手,想撫平他的眉頭,然而他突然睜開眼睛,抓住我的手。

原來他還沒有入睡。

“二哥?”我不確定地喚了一聲。

聽我這聲召喚,他撐起身子,俯首看著我,然後問道:“宇涼,你少時說過的話,可還作數?”

他突然來了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而且表情還頗為認真,我一時懵了,不解的問:“我說過什麽?”

看著我迷惑的表情,他展眉一笑,神情終於放松開來:“不知是誰說過,這輩子一定要嫁給我,難道那個人已經忘了?”

“我們早就是夫妻了。”我扯扯嘴角,無奈道,真不明白他為何玩這個文字游戲。

“那你算是承認了?”他追問道。

“嗯。”我無奈的點點頭,隨即道,“二哥,你到底想說什麽?怎麽這麽吞吞吐吐?”

“沒什麽,”他用手支著臉,低頭看著我,笑道,“我只是想,如果我們剛成親時,我強硬一點,我們的孩子都該兩歲了。那時,我只怕委屈了你。”

他的目光很是專註,語氣極其自然,以至於我都沒有領會到他這句話背後的意味。

他的眼眸漸漸迷蒙起來,慢慢湧上了一股異樣的神色,而後,低聲開口:

“只是不知你現在是否願意?”

他的嗓子有些沙啞,還帶著幾分克制的味道。饒是我再不開竅,此番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成親已近四年,我們還是有名無實,這對夫妻可真夠荒唐了。

“宇涼。”他又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有如夢囈,但又很溫柔。

帳外燭火還在幽幽跳蕩,一晃一晃地,仿佛在撩撥著什麽,我收回眼神,不經意間對上了他那雙溫和的眼眸,心一慌,臉立時燒了起來,趕緊閉上眼睛。

誒,我暗罵道,都是結婚四年的老夫老妻了,我怎麽還這麽矯情?

獨孤伽陵輕笑一聲,隨即不做聲,他溫熱的呼吸拂在我臉上,我又是一驚,覆而睜開眼。

他的臉龐近在咫尺。

看著我這副窘態,他有些好笑,無奈地揉揉額角。

而後,他斂住笑意,又低下頭來,嘴唇細致地吻過我的額頭,眉梢,眼角,臉頰……輕柔的宛若浮雲,像幻覺一般不真實。

我伸手抱住他,想確認一下他的存在。

他又吻了吻我的眼睛,嘴唇滑過鼻尖,最終落到我的唇上。

他把手抄到我的背下,用力把我摟進懷裏,而後含住我的唇瓣,輕柔地摩挲著。

我只得用力摟緊他的背。

他身子一僵,眼眸裏迷蒙的神色更重,像一潭深不見底的碧水,裏面有情愫浮浮沈沈,旋即上湧,馬上要躍出水面一般。

吸了口氣,他在我嘴唇上咬了一口,隨即深吻了起來。

半晌,他松開我,喘了口氣,而定定望著我,眼波沈沈。

他捏起我的下巴,嘴角微挑,聲音清冷:“一會兒,不許喊疼,只準叫我名字,明白麽?”

餵!我一楞,想反駁什麽,但立馬醒悟他的意思,本想啐他一口,但看著他濃稠迷離的眼瞳,所有話都咽回了肚子,只覺得滿臉灼燙。

罷罷罷,我蘇宇涼這輩子算是栽到他手裏了。

他審視我片刻,輕輕笑了笑,隨即伸出手臂,拂滅帳外紅燭,打落帳簾。

四周一下子陷入黑暗中,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又被他摟進懷裏,跌入他深沈無邊的情潮中。

一夜宛若幻夢,只有身邊的人是唯一的真實。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獨孤某人的最後一句話毀掉了我所有節操……

吐槽一下,我發現好多男主都被女主叫二哥啊,比如《歌盡桃花》,《天下傾歌》,《卿本佳人》……

我當初怎麽沒想到呢,於是乎,狗血了。我就是想寫一種親情式愛情,但還是捉不到那種神韻啊。

我後來才知道,“良禽擇木而棲”出自《三國演義》,臺詞穿越了,好囧,但我想不出可以替代的詞了,撓頭,文盲好捉急……

下半身的戲嘛,就沒有了。唉,我寫的好崩壞啊,這章一點情調都沒有,自己看著都沒有激動的趕腳╮(╯▽╰)╭

下一章先插一個元朔的番外吧,這個人物雖是我虛構的,但我還是很喜歡,可惜著墨太少。他夠悲催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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