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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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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直把太後送到外室,就屏退身邊其他宮女,只留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內侍何泉守在含仁殿口。自己則悄悄轉入內室,躲在簾後。

我立在太後身邊,目光穿過朱門掠向殿外。

那裏仍是陽光明媚,鳥語花香,一派祥和清朗。

而眼睛不經意掃到一物,心頭又漫上三分寒意。

何泉的袖口處隱著一柄彎刀,正像一條埋伏在草叢中的毒蛇,伺機欲出!

日頭一寸一寸升高,時間也一點一點流逝,我怔怔望著殿外,也不見人影,心裏不免有些焦躁。

莫非是出了什麽變數?

叱奴氏斜倚在榻上,眼睛半闔,一派安然,似乎什麽都知道,早已心有準備,又似一概不知,心安理得。

我的額上隱隱滲出汗珠,此番一舉,是足以扭轉北周國運的大事,亦牽系著千百人性命,不論宇文邕和宇文護哪一方失敗,必會有一大批親信與之陪葬。

雙手攥在一起,手心已滿是冷汗,我探了探脖子,向外張望著。

“姑娘,你怎麽這麽緊張?”不知何時,叱奴太後已悠悠睜眼,淡淡道。

我聞言一驚,忙回身行禮:“太後恕罪,奴婢剛剛入宮,見識淺薄,想到一會兒要一睹龍顏,心裏有些發慌,讓您見笑了。”

叱奴太後笑了笑,揚揚手:“好孩子,起來吧。看你表情,就知道你心裏有事,有惦念,有所求。但你越是渴望做成什麽,越應該穩住心性,這樣才不會亂了大局。一會兒,你可要好好把握,別出亂子。”

她的目光溫暖,像暮秋溫爽的陽光,似乎已經過春日之蓬勃,夏日之絢爛,待到人生的遲暮年歲,慢慢沈澱出一種沈穩練達的氣韻。她好像不需要知道什麽,就能把一切洞穿看透。這應是歲月和經歷為她積累下的智慧。

她笑著望我,眼含期許。我向她鄭重一拜:“謝太後指點,宇兒謹記了。”

聞言,我又站好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對獨孤伽陵的擔憂和心裏的恐慌勉力壓制下去。

不成功,便成仁。

我心裏默念著,暗暗握緊了拳。

“堂兄,你今番回來正好,快幫我勸勸母後。她飲酒無度,沒有節制,酒後又常失禮。不僅對她老人家身體有害,還傷了皇家顏面。兄長在族中德高望重,您的話,她定能聽進去。”

我正垂眸,卻聞殿外傳來一陣清朗的男聲。心裏突的一跳。

轉眼望望室內簾後——宇文直蟄伏的地方,一派沈寂,看不出一絲異常。

再回望身後叱奴氏,不知何時,她面前的案幾上已多了一壺一盞,她閉眼靠在榻上,手裏還攥著個酒盅。我用鼻子吸氣,滿是酒香。

“拜見陛下、大冢宰——”殿外的宮女內侍紛紛行禮,我擡眸一望,卻是兩人一前一後走過來了。

為首的身體微胖的老年男子笑著搖頭道:“想不到姑母還有這般雅興,我年紀沒她大,酒量就不行了。她老定是身康體鍵,才樂於此道,這是好事!”

他身後一個中年男子嘆聲開口:“不能縱容她老人家了。堂兄,一會兒麻煩您當她面誦讀《酒誥》,以示警醒,再好言勸誡,我不信她不聽。”

“小事一樁,陛下何必客氣?”老年男子笑笑,舉步走了進來。

老何泉忙向他們二位行禮。待他們走近了些,我才看清模樣。

那個身著玄色寬袍的老年男子正是宇文護,他如今已年近花甲,兩鬢斑白,臉頰雖胖,但也爬滿皺紋,滿是風霜。唯有那一雙眼睛,仍是犀利敏銳,如鷹隼一般。

他身後的中年男子,一身明黃色常服,頭戴金冠,手持一塊長長的玉珽。我細細一瞧,不由吃了一驚。那人是皇帝宇文邕不假,但模樣已經大變。原來面白無須,溫潤儒雅的少年天子已變成長髯飄飄,深沈內斂的中年帝王。細看幾眼,才確定他現在的年紀,應該已接近而立之年。雖然依舊面上含笑,溫和親近,但目光卻比以前多了幾分不易覺察的沈穩睿智,讓人難測深淺。

待他們走近,我忙低頭行禮。宇文護也未看我,便直奔殿中走去,皇帝倒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在他身後,何泉已悄悄屏退殿外宮人,將殿門緊緊關閉。

“姑母,一年未見,甚是想念。您春秋雖高,酒量卻日日見長啊!”宇文護一捋長髯,大笑著走了上去。

他聲量很大,在緊閉的殿中,猶如洪鐘一般響亮,震得我心頭凜然生寒。

宇文邕站在他身後,手握玉珽,臉上一派笑意,唯有那雙眼睛清冷無波,看不出情緒。

“薩保,是你麽?”半晌,叱奴太後悠悠擡眼,有些含糊地答道。

“姑母,我回來看你了。”宇文護笑著,也不顧忌宇文邕在場,就大喇喇地在太後身側坐下。他本就是孝順之人,對太後很是親厚,應該是也把她看作自己的母親了。

“好侄兒,你雖年高,身子骨還是這麽壯實,不減當年啊。戰場辛苦,來,喝一盅!”叱奴氏開懷一笑,就要親自給他倒酒。

“母後——”宇文邕有些尷尬地立在堂中,想出聲勸阻,奈何太後全然不聽。

宇文護推脫不過,只得端起酒杯,笑道:“姑母,待我喝了這杯,你可得允我說說話。”

叱奴氏笑著點點頭,看著他把酒飲下。

“哈!這酒勁力真足。我有些暈,到底是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啊。”宇文護搖搖頭,吸了口氣,才慢慢起身,走至中堂。

他走過我身邊時,突然駐足,目光慢慢落在我身上,我趕緊埋低了頭。

“這姑娘看起來有些眼熟,擡起頭來。”他的語調森冷起來。

我只覺渾身化作一座石雕,僵硬難動,呼吸都憋在嗓子裏。

這個要求再尋常不過,連皇帝都無法拒絕。

“擡起來。”宇文護似乎也覺察出有些異常,冷聲催促道。

時間仿佛凝滯了,大殿靜的如寂寂山谷,只聽得宇文護話語的回音:

“擡起來。”

我心下一凜,默默念了一聲,希望叱奴氏能明白我的意思。

沈沈吸了口氣,我慢慢擡頭,就在要對上宇文護眼睛的時候,我突然頭一轉,驚叫出聲:“太後,您怎麽了?”

與此同時,叱奴氏恰好劇烈的咳嗽起來。

“母後!”

“姑母!”

被那猛烈的咳嗽聲一驚,宇文護和宇文邕雙雙轉身,忙上去檢視叱奴氏的情況。

我長出了口氣,後背已滿是冷汗。謝天謝地!她能明白我的意思。剛才好險!

“沒……沒事。”叱奴氏笑著搖搖頭,臉色泛紅,“酒確實喝多了,不小心嗆到。”

“母後,你要何時才肯聽兒臣勸誡?”宇文邕萬年不改的笑面上終於騰起怒容。

“陛下,我來勸勸姑母吧。”宇文護慨然一笑,把皇帝拉開,扶好叱奴氏,隨即走到堂中。

宇文邕不動神色的走到宇文護身後,手攥緊了玉珽,目光漸漸冷了下來。而我則慢慢走到叱奴氏身側。

宇文護沒註意到這點變化,向叱奴太後一拜,朗聲道:“我太祖皇帝仰慕商周遺風,以周禮治國,凡事皆依禮法而行。太後您是我大周國母,當為萬民典範。飲酒雖是個人喜好,但也不能亂了規矩,失了禮儀。”

他鏗然開口,話裏凜然聲威,雖是勸說,但聽著就像不可抗拒的旨命,儼然像個帝王。

“薩保,你接著說。”叱奴太後聞言,淡淡開口。

“姑母您年事已高,飲酒更應有節制。今番陛下特意撰寫《酒誥》,我奉命誦讀,以示誡警。”

言罷,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卷軸,雙手展開,雙目盯在那黃色布帛上,朗聲念了起來。

他朗若洪鐘的聲音徐徐傳來,充盈了整個大殿,掩蓋了一切不安而危險的氣息。

宇文護神情專註,心思完全釘在這篇《酒誥》上,完全沒感應到身後宇文邕的悄然迫近。

皇帝慢慢舉起手中玉珽。

我眼眸一望,守在殿口的老內侍面色已近慘白,渾身哆哆嗦嗦,幾乎要叫出聲來,但他還是兜住衣袖,緊緊掩住嘴巴。

宇文邕眼中閃過一絲獰厲的殺意,十多年的積怨一夕暴發。

“砰——”那玉珽快如閃電,穩穩落在宇文護後腦。

宇文護沒有絲毫防備,被這玉珽狠狠一擊,身體晃了幾晃,栽倒在地。

“你!”他掙紮著擡頭,顫抖著舉起手,滿臉震怒,難以置信地望著宇文邕。

隱藏十二年的爪牙終於露出,宇文邕滿臉陰沈的殺意,大叫了一聲:“何泉何在?”

那老內侍聞聲,趕緊提步跑來,身體仍抖得像篩糠,奈何腿一軟,竟癱倒在地。

宇文邕面色一滯,他手中已無寸兵,玉珽也掉在地上,而這時,宇文護手摸向腰間,竟拔出長劍,撐地而起!

宇文邕哪料他會這麽快就緩過神來,臉色鐵青,但未顯慌亂,連連撤步,而宇文護的長劍已奪命而至!

“陛下當心啊!”何泉嚇得連連發抖,歪在地上起不來,只得眼睜睜看著皇帝在宇文護的劍下亡命奔走。

我哪想到會有這等變故,早已慌了神,僵立在原地。

宇文護已是氣急,滿臉猙獰狠厲,眼睛通紅,提著一口氣,幾乎把宇文邕逼至死角,那長劍也向他脖子舔去。

“快救吾兒!”生死一線,叱奴太後厲聲開口,卻見一個酒盅直直飛了出去,正好打偏了奪命之劍。

趁這空當,宇文邕早已閃開好幾步。宇文護楞了楞,隨即擺好長劍,又追了上來。

我想也不想,縱身一躍擋在皇帝面前。

奈何手無寸兵,只能以肉身做盾,擋住進逼的長劍。

宇文護也頗懂些武藝,此時情急之下,就像一只擇人而食的野獸,瘋了眼的提劍過來,招招刺我要害,我一面擋住皇帝,一面拼命躲閃,奈何身上還是挨了幾劍。

“何泉!豆羅突!”宇文邕一邊拼命奔走,一邊嘶聲吼道。

宇文護想甩開我,直取皇帝,奈何我擋在面前,他近身不得,攻勢越發狠厲起來。

“嗤!”我身子一閃,卻還是沒有躲過,長劍深深沒入我的左肩。

顧不得那撕裂血肉的劇痛,我趁勢攥緊長劍,不讓他進逼半分。他索性棄了劍,徒手撲向皇帝!

我面色一凜,不顧身上插著的長劍,咬牙縱身,朝他背心猛地一腳。

宇文護應聲倒地,卻又掙紮欲起,手先前一探,拽住皇帝衣擺,將他掣在原地。

我身上劇痛陣陣襲來,酸軟無力,再也走不動半步。

宇文邕想擡腳踢開他,奈何宇文護抓的死死地,他晃了晃,幾乎要倒地。

這時,何泉終於站起身,揮刀撲了上來。

奈何,那刀還是偏了半分,只削去他肩部的一塊血肉。

“混賬!”宇文護大喝一聲,何泉嚇得立即癱軟在地。

宇文護臉上顯出一股獰色,拿起何泉的刀,撐身而起,又向皇帝撲去。

“宇文直何在?”宇文邕閃身躲著,憤怒吼道。

“呵!原來你們已沆瀣一氣,對付老夫!”宇文護獰厲一笑,揮刀撲來。

眼見那刀尖欲舔上宇文邕背心,我將剛剛拔出的長劍用力一擲,長刀應聲落地。宇文護又徒手撲了上來。

宇文邕側身躲過,宇文護身子一晃,又栽倒在地。

“混賬小兒,看老夫不殺了你!”他在地上發狂般怒吼,奈何體力已竭,再也起不了身。

宇文邕癱軟地靠在一旁,卻也是筋疲力盡。

我捂住肩部傷口,再也沒半分力氣。

何泉早已嚇得滿臉慘白,趴在地上一個勁兒發抖。

“哈!”宇文護擰笑一聲,用力一撐,又要起身。

宇文邕再無躲閃之力,只是頹然靠在墻上。

就在這時,簾幕微動,一個人影從內室竄出。

手起刀落,一個鮮紅的頭顱瞬時飛起,落在殿口。

血柱沖天而起,濺了宇文直滿身。

宇文邕半晌才緩過神來,長舒了口氣,踉踉蹌蹌走到殿口,大聲傳命:“傳宮伯長孫覽!”

那顆頭顱靜靜躺在殿口,眼睛圓睜,透著滔天的憤怒和不甘。

殿內是沖天的血腥氣,叱奴氏緊緊靠在榻邊,面色慘白,突然她厲聲一斥:

“豆羅突!”

宇文直猶自出神,被這聲音一驚,慌忙棄刀跪在地上。

“母後。”

叱奴氏的臉色罩滿陰雲,厲聲開口:“你剛才為何遲遲不救駕?”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歷史上宇文邕策劃誅殺宇文護有點臨時起意的味道。他雖是和宇文直事先溝通過,但也來得很突然,以至於宇文護的黨羽沒有一點察覺。宇文邕是以讓宇文護勸太後戒酒之際,將他打暈,但何泉心理素質太差,沒有砍死宇文護。宇文直立馬跳了出來一刀結果了宇文護……

這裏我稍稍篡改了一下,讓整個過程略曲折了些,對於宇文直也用了一些曲筆,哈哈,親們不要太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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