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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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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黑雲壓得更低,怕是又要來雪了。普六茹堅夫婦在蘇家用過午膳,便準備動身回府。

“大哥,我再送送義兄。”我邁出山莊大門,轉顧蘇威道。

蘇威點點頭,也沒多問。

車夫已經馬車趕到前方林子邊,等著普六茹堅夫婦。

我和普六茹堅、獨孤伽羅在雪地上緩步前行,三人都沒說話,只聞腳踩過積雪的咯吱聲。

宇文傾身份隱秘,我連蘇威都沒敢透露,怕徒惹事端,如今只能問計於普六茹堅了。我思慮良久,終於下定決心。

“義兄,你可還記得前面那片林子?”我頓住腳步,指著前方的枯林突然開口。

普六茹堅似乎也是心事重重,被我突然打斷思緒,一時有些錯愕,但旋即點點頭。

“我嫁人前夕,曾與你在此林中遭遇刺客。派出刺客的人是誰,你一定知道。我們的救命恩人你應該也不會忘記。”

我雙目炯炯,盯住普六茹堅的臉。我話裏暗指宇文護和宇文傾兩人,他一定能聽明白。

我倆站在雪地上,默然對視著,獨孤伽羅則立在一旁,冷眼打量著我們。寒風迎面襲來,猛地將我頭上風帽吹掉。

普六茹堅神容未改,但面色有些陰沈。他眼波沈沈,不動聲色地為我戴上風帽,籠緊鬥篷,淡淡開口:

“宇涼,我的個人恩怨,你不用擔心。至於你說的恩人……”

他突然頓了頓,而後用手在我肩上一按,神色閃爍不定,“關於他,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義兄說?”

我正欲開口,卻被獨孤伽羅打斷,她笑著走到我倆中間,淡淡開口:“夫君,有些話女人之間說起來比較方便,你還是先到馬車裏等我吧。”

我驚楞地看著獨孤伽羅,她依舊面帶笑意,仿佛能一眼洞穿我的心思。

難道她知道我要說什麽?我一時竟無話可言。

普六茹堅會意一笑,拍拍我的肩:“有事的話就跟你嫂子說清楚吧,一樣的。”說完,他轉過身,大步向馬車走去。

車夫駕著馬車駛出一段距離,似乎故意為我倆留出說話的空間。

獨孤伽羅牽著我走到林子裏,在一棵枯樹下站定。我擡頭望了望她被寒氣凍得略微泛紅的臉頰,只覺這時的她格外美麗,鳳眼帶笑卻隱含威嚴,白皙豐潤的面頰暈著兩抹淡淡的玫紅,確實配得上“高貴冷艷”這四個字。關鍵是她身上透著一種天生的清貴之氣,這是無關容貌的。

這個女子就是未來隋朝的國母啊。打量她片刻,我收回思緒,正欲開口,哪料地上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獨孤伽羅已扶住我的手跪倒在雪地上!

“嫂子,你這是為何?”我又驚又慌,連忙扶起她。

她站起身,還未說出一句話,突然猛地擁住我,失控的哭出聲來。

迎著寒風,站在枯林裏的雪地上,聽著她哀淒斷腸的哭聲,我只覺的心頭又冷又酸。

默默地遞給她一塊絹帕,我拍拍她的背,柔聲安慰道:“嫂子莫哭。”

冷風打進我的眼眶,我被她哭聲一鉤,想起那人,心裏也隱隱作痛。

“讓妹妹見笑了。”少頃,獨孤伽羅放開我,抹幹眼角的淚痕,澀聲道,“我只是太憂急了。”

我擡眼,看著她紅腫的雙目,心情有些覆雜,俄而,我淡淡開口:“嫂子這麽憂心,是為了我二哥獨孤伽陵吧。”

她聞言一楞,然後猛地抓住我的手,急聲道:“他的事你一定都知道了。求你,一定要救他!”

她的情緒有些不穩定,眼神惶急,雙手緊攥著我的手,捏得我手生疼。

“嫂子這是哪裏話?他是我的丈夫,我必定會全力救他。只是他現在何處,我都不清楚。”我望著她,沈沈開口,盡量讓自己的心緒也保持穩定。

“那時得知你一人回長安,我就有些驚疑,曾讓你義兄私下問過楊素,他也只推說宇文傾仍在宜陽。你義兄又派心腹侯伏侯壽去打探,果然探聽到伽陵在襄州養傷。如今已到臘月,各地王公都要回京述職了,衛公也不例外。侯伏將軍還探聽到,宇文直帶了伽陵一同進京。但朝中人並不知情,還以為宇文傾仍駐守在宜陽。”獨孤伽羅收住眼淚,慢慢平靜下來。

聽她這麽一說,我稍感寬慰,但同時又憂心忡忡。宇文直沒有對外界洩露宇文傾一事,這是個好事。但他這樣做究竟有何目的?他是否得知宇文傾的真實身份?而楊素為何要對普六茹堅隱瞞呢?他又有何打算?

楊素此人城府極深,前番陷害過蘇威,但危急時刻又救過宇文傾一命,他的心思,他的善惡,我實在無從揣測。

思忖片刻,我靠近獨孤伽羅,低聲問道:“嫂子,你實話告訴我,當年獨孤伽陵化名宇文傾逃往齊國,究竟是出於誰的安排?”

關於他隱瞞身份接近閻氏的意圖,我只是妄自揣測。到底與小皇帝宇文邕有沒有關系,我並不確定。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隱瞞了。”她猶豫片刻,還是拉住我低聲說了起來。

“當初,趙貴欲聯合我父親誅殺宇文護。但我父親一直猶豫不決,後來,還勸趙貴收手。哪知此事被宇文盛告發,不久,趙貴即被誅殺。宇文護雖未立刻對我父親動手,但終究不會放過他。我父親為防患未然,讓伽陵跟著隨國公一起出戰,好趁機避禍,並打算以戰死的名義躲過一劫。

但不久,我父親就被逼自殺,我的兄弟都被放逐,而伽陵還在軍中尚不知情。那時,當今皇帝還只是輔城郡公,出鎮同州。他得知我父親之死,便偷偷救下伽陵,並對外宣稱伽陵已經陣亡。”

“陛下這樣做,是想將我二哥收為己用?”我只覺她的話在一點點印證自己的猜想。

“不錯。陛下借助韋公之力,將他偷偷送往齊國,以宇文傾的名義存在。並授意他找到宇文護的生母閻氏,找機會護送閻氏回國。後來伽陵終於帶著閻氏返回周國,並被宇文護收為心腹,成了陛下的重要眼線。”

縱使我揣測過這種可能,但聽到她親口說出來,心裏還是波瀾翻湧,深深吸了口氣,我問道:

“原來陛下還未登基之前,就對宇文護有所防備了。”

獨孤伽羅點點頭,神情冷肅:“陛下沈默寡言,但敏慧識人。宇文護有不臣之心,他早看在眼裏。但宇文護爪牙眾多,想要在他身邊安排一個親信,極其困難。他大權獨攬,金錢美色都難以打動他,好在他至孝,唯有閻氏,是他的軟肋……”

“我明白了。”我吸了口氣,閉上眼睛,腦子裏一時有些空茫,半晌,我又擡眼看她,“我想知道,宇文直是否已得知我二哥的身份?”

獨孤伽羅聞言,臉色一暗:“據說,李遷哲已把他獨孤伽陵的身份透露給宇文直了。但我不知宇文直是否知道伽陵與皇帝的關系。此時他拘人不放,也不知是作何想法?”

“他難道是要把我二哥交給宇文護,以此邀功?”我心裏一慌,如若那樣,獨孤伽陵必死無疑。

“這也未必,”獨孤伽羅搖搖頭,“他若真有此心,應該不會拖延至今。何況宇文直已與宇文護交惡,他未必會幫助宇文護。我只是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麽。”

“但二哥曾因為與我結親得罪了宇文直,就怕他……”我面色一僵,突然不敢往下想。

獨孤伽羅猛地攥住我的手,急急開口:“所以宇涼,只有你才能救伽陵。”

看著她篤定的表情,我心頭更是疑霧重重,我盯住她,有些遲疑地開口:“為……何?我該怎麽做?我義兄呢,他難道沒有一點辦法麽?”

獨孤伽羅突然面色一凜,沈默下來。我倆已在外面站了半個時辰,手足都已僵冷。

又是一陣冷風打來,不經意間,空中已落下來片片雪花,普六茹堅見我們遲遲未散,下了馬車,遙遙召喚了兩聲。

獨孤伽羅示意他再等等,轉而又對我開口:

“此事不要指望你的義兄。他已承襲隨國公的爵位,領柱國大將軍,麗華又與魯國公定親,所以普六茹家族現在的身份十分敏感。我不確定宇文直是否知道伽陵與皇帝的關系。為了保護普六茹全族的利益,乃至我父親的舊勢力集團的整體利益,你義兄是絕對不會涉入此事的。否則,稍有不慎,他會因為伽陵一人,帶累全族。你義兄絕對不會這樣做。”

獨孤伽羅話語冷冷,凜然生寒,隱隱透著失望之意。

仿佛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我只覺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冒著寒氣,四肢百骸都已僵冷。

後退了兩步,我楞楞望著獨孤伽羅,難以置信的搖搖頭:“可他是我二哥的義兄啊!我們三人的情誼不可謂不深厚,難道他會眼睜睜看我二哥遭災,而無動於衷嗎?”

我如一座冰雕般僵在原地,只覺心臟已被層層寒冰包裹。這個義兄,我從看透過他的內心。不知此時的他是否已掌握了冷酷無情的帝王心術?是否真會為了更大的利益而舍棄自己的義弟?

一絲寒風銜起獨孤伽羅的額發,她垂下眼眸,目光沈痛:“我了解他,他也是有心無力。況且大局不允許他這麽做。當年我父親被宇文護逼死,普六茹一家為了保護我父親的舊勢力集團——賀拔勝派系的整體利益,根本不敢為我父親討個公道,只能隱忍不發。我父親雖死,但宇文氏與賀拔勝派系的矛盾卻依然存在,而這筆賬早晚要清算,目前我們實力不夠,還必須忍……”

她的目光絞在一起,聲音也微微顫抖,但句句滴血,透著徹骨冷意,裏面帶著痛苦的隱忍和決不妥協的決心。

我心裏宛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百味雜陳。想當年,獨孤信被逼死,名聲掃地,但獨孤伽羅和普六茹一家勢單力薄,只能咽下悲慟和仇恨。如今周室大權早已總攬於宇文氏之手,他們仍不能貿然出頭。所以,普六茹堅也註定不能出面營救獨孤伽陵。

“人人都說你義兄相貌非凡,恐不會甘居人下。為此,宇文護曾多次暗害他。你曾經見證過,不是麽?陛下對他多少也有些忌憚。齊公更是多次提醒陛下要提防你義兄。他常常不自安,不得不隱行晦跡。此番,他若為了伽陵而出頭,無異於引火燒身,不僅救不了伽陵,反而會使情況更糟。所以,目前有力轉圜的,只有你啊!”

我的心又重重沈墜下去,沒想到普六茹堅本身已處在這麽危險的境地,他背後又藏著如此紛繁覆雜的利益關系。這都是我不曾想到的。

雪越下越大,我倆的肩頭都覆了一層雪花,眉梢也沾上冰晶,但都渾然不覺。

一片雪花落到我的額頭上,我被這涼意一擊,心中瞬時劃過一絲閃念

“雲絮!雲絮一定可以幫上忙的。”我有些激動地叫出聲,剛剛一直在想著普六茹堅,怎麽就把雲絮忘了?

然而獨孤伽羅只是靜靜地看著我,苦笑一下。

看著她這般反應,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這樣有何不妥?雲絮已經是貴人了,她一定會幫我。”我怔怔地望著她,訥聲道。

獨孤伽羅輕輕拂去我肩頭和額上的雪花:“雲貴人雖身份顯赫,但她的一切是誰賜予的?是陛下。若不是陛下,她怎會有今天的地位?若是沒有陛下的意旨,雲貴人又能有多大的權力?但如今這事,絕對不能讓陛下得知,否則他可能會采取最決絕的手段免除一切後患。”

我眼眸一暗,心頭燃起的火花也猝然熄滅。這是我從未想過的嚴重後果。小皇帝的計劃若是洩露,宇文護絕對不會對他留情。那麽他八|九年來的韜光養晦全都付諸東流。而為了避免這種糟糕的結果,小皇帝極有可能采取壯士斷腕之舉,主動棄絕獨孤伽陵這枚棋子……

亂世帝王為了自保謀權,絕不會講究仁德,這是一條鐵律。所以,此事若為皇帝得知,不啻於將獨孤伽陵送上了死路。

我慢慢仰起頭,吸著冷氣,任憑雪花落在我的臉上,也許這樣就能撫平我心頭的萬端驚浪。

雖然背靠蘇家,還有普六茹堅這個義兄,可是在這個困窘關頭,卻沒有人可以借力,就連獨孤伽羅也只能選擇置身事外。但我能責怨誰?誰都不能。每個人都會選擇最利於自己的選擇,在無傷他人利益的情況下,旁人無從指摘。

我只是一個人,我只能靠自己。就算我心存膽怯,但我也得把這份懦弱抹掉,因為我不能眼看獨孤伽陵死掉。

這樣一想,原本蕪雜的心境反而平靜下來,我抿去臉上的冰瑩,面色也恢覆如常,望著獨孤伽羅,淡淡開口:“嫂子,你說,我該怎麽做?”

獨孤伽羅的情緒也穩定下來,神情又恢覆一貫的矜貴端莊,微微帶著點冷意:

“宇文直將伽陵拘在手中,秘而不宣,一定是有著利益的考量。你只需跟他曉以利害,幫他選擇利益最大化的道路,即可。”

我明白獨孤伽羅的意思,其實誰去游說宇文直不是最關鍵的因素,什麽能給他帶來最大的利益,才是他最關心的。但如何能使他的利益最大化,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況且我和他已結下宿怨,如若不能給他最大的好處,他只會趁機報覆。

“你想想他如今最忌恨的人是誰?他最想要的又是什麽?如今宇文護駐兵在外,伽陵在他手上,若利用得當,絕對是一枚有利的棋子。”獨孤伽羅的眼神柔和起來,語調變得低柔而婉轉,有一種魅惑人心的魔力。

我用腳踢了踢地上的雪,低聲回道:“他如今忌恨的人應是宇文護,前番沌口之敗,他是被宇文護降了職。對於一個王公來說,他最想要的,莫過於權力了……”

“那你應該知道怎樣說服他了。”獨孤伽羅拍拍我的肩,目光沈沈壓了下來。

她美麗而犀利的鳳眼裏有光芒在閃爍,好像有火焰在灼灼燃燒,裏面的暗示意味再明顯不過了。

她靜靜望著我,也不著急,只待我自己想明其中關節。

我怔怔看著那雙晶瑩閃爍的眸子,電光火石間,有一簇火花劃過心頭,渾身猛地一震——

“嫂子,你莫不是要我這般……但這實在太冒險了。”我湊到她耳邊低語道,只覺心裏仿佛懸著千斤巨石,每說一句都異常艱難。

她笑著點點頭。

我深深吸了口氣,良久不發一言。

這實在是個大膽而危險的計劃!一旦失利,便會萬劫不覆。

她似乎看出我的疑慮,柔聲勸道:“如今伽陵在宇文直手上,我們根本沒有等價的籌碼跟他談條件。不把事情做絕,不讓他得到最大的好處,他不會輕易放人。如今,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言罷,她又拍拍我的肩,目光帶著懇求和期許:“所以,宇涼,這事辛苦你了!唯有你,牽系的集團利益最少。前去游說,宇文直才不會有太多顧慮。”

我彎彎嘴角,淡淡一笑:“當初二哥是為了救我,才不慎暴露身份。如今他有難,我怎能置之不理?何況,他是我丈夫。”

“春節過後,宇文直應不會立刻離京。屆時,你可以見機行事。”

我點點頭,淡淡回道:“嫂子放心,我會盡力。”我有些疲憊和恐慌,知道這一許諾,便再無退路,而我的前方,可能是深淵。

獨孤伽羅不再說話,只是用力把我摟緊懷裏。

我心裏卻是萬古冰寒,感不到一絲溫暖。

作者有話要說: 剛才看電腦,舍友恰巧路過,問我“你怎麽看自己的小說?”我心裏突然湧上一股濃濃的悲哀。我自己不看,就沒有幾個人看了……唉,確實知道自己寫的只是一些風花雪月,似乎沒什麽實際價值。我回頭看這文時,確實也是這個感覺,覺得劇情也挺無聊的。但愛好這事,無關有用無用吧。原先自己寫文時,總愛跟朋友講講講的,但他們都是一臉漠然,尤其是關於歷史,沒有多少人感興趣。現在只是自己默默關註自己的愛好,不多跟別人提及了。還是努力讀讀書,提升一下自身實力吧。那樣回頭看自己的文時,也許就不會覺得太爛了。

在這裏吐槽一下,大家不會介意吧。

謝謝小七、魚兒、小玨及其他看文的朋友,謝謝支持!我知道自己的水平還差很多,如果能寫的好的話,也許會有人喜歡?

另:義兄也是個腹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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