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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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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派出斥候查探清楚了,斛律光的兵力分布跟我們先前的安排類似:他用五千人護在最北邊,以防宇文憲南下;一萬人去修築統關、豐化二城;剩下的人駐守大營,和我軍對峙。”宇文傾指著地圖徐徐道來。

我聞言點頭,但心裏又一片苦澀:雖兵力分布相似,但在數量上,齊軍可是十倍於建安崇德兩城之人。宇文憲的五萬大軍雖圍困在宜陽,牽制斛律光,但他終究沒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你難道是想趁齊軍不備,襲劫糧草?可是他們三處兵力雄厚,就算我們全員出動,也無法抗。你又從何下手?”我遲疑地說出自己的疑慮。

宇文傾又抿了一口水,修長的手指扣起來,在軍案上輕輕敲擊了幾下,望著我微微一笑。

他還沒開口,似乎等我自己想清楚其中隱秘。

望著他那從心底溢出的笑意,我只覺一股暖流爬遍全身,一個月來的緊張情緒似乎舒緩了不少。最近,他一直忙於軍務,我很少看見他笑,也擔心他身心俱疲,自己先垮掉。如今看他這般神情,我心裏緊繃的弦也稍稍一松。

我搖了搖頭,自己對作戰謀略不甚通曉,也懶得動腦子去琢磨。

宇文傾眼眸一轉,淡淡道:“其實很簡單。斛律光剛到宜陽之際,大軍全都駐紮一處,物資也集中在大營裏。如今分兵三處,自然少不了糧草軍備的調轉。對於三處重兵,我們雖無可奈何。但他定然不會投入太多兵力調配糧草。我們恰恰可以從中做文章……”

聞言,我眼睛漸漸亮起來,慢慢琢磨了一番,的確是個可行之計,只是……

“縱使不跟齊軍主力正面交鋒,孤軍前去敵營一帶劫糧,風險也不小,你有幾成把握?”

宇文傾扶案站起,仰起頭,閉上雙目,看表情似乎很是疲倦,良久,他慢慢吐出一口氣,睜開眼睛,裏面已清明起來:

“沒有把握。”

我面色一凜,眼睛盯住他,等待他的話。

“斛律光築城的目的與我們不同。他是想同宇文憲搶奪宜陽對外交通線,以緩解宜陽糧道被切斷的困境。因此,統關、豐化二城的置地位於宜陽東側,偏向洛陽,與大營距離也很遠。其中多處經過河谷險隘,我們要是扼住要塞,阻斷路線,一人能為百人敵。”

我沈吟片刻,又道:“你能想到這些,斛律光就不會想到麽?宇文憲不會想到麽?”

“齊公是何想法,我不清楚。至於斛律光,他應該能料到。所以我們不能率先出手。貿然出去,定會被他發現。我正等待一個機會。待營造出我軍羸弱不堪無力轉圜的假象,再伺機出手。”

“這樣未免太被動了些。我們可撐不了多久了……”

宇文傾聞言,嘴角勾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在我軍垮掉之前,斛律光一定會先沈不住氣。他三萬大軍耗在這裏,可不是專門對付我們這兩座小城。”

“他是想誘宇文憲南下,一舉殲之?而我們只是誘餌,或是要挾宇文憲的把柄。”

“不錯。周圍定有他的眼線在打聽我軍的情況。我就看他如何動作了。”

宇文傾是個穩重保守之人。既然他這麽想,我也就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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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驟雨在三日後的深夜降臨。

尖銳的號角遽然響起,劃破沈沈黑夜。我一下子從營房內驚坐起,胸口劇烈的喘息著。

不遠處的軍榻上空空如也,宇文傾已不在了。

“不好了!齊軍攻城了!”我微微側耳,守城士兵惶恐的嘶吼撕破窗子闖了進來。窗外閃動著熊熊火光,士兵雜沓奔走,嘶喊聲和哀嚎聲不絕於耳,顯然是沒有絲毫準備,窮於應對。

我的心突突直跳,幾乎要躍出胸腔:一向沒有大幅動作的齊軍怎會突然攻城?而以宇文傾的沈穩、楊素的精明又怎會毫無準備?就算敵軍來襲,也不至於如此慌亂,莫非主帥有失?

我把這一念頭生生掐斷,不再往下想。

猛地跳下床榻,我抓起碎流劍,在弩機上裝滿弩箭,就直奔出去。

外面火光沖天,黑色的夜幕被染得赤紅。城中士兵正來回奔逃,不多時就有一小股士兵集結起來,看樣子要逃出城外。

“站住!”我厲聲一喝,縱身一躍,攔住那個領頭軍人。

他身後大概有七八十騎士。火光耀眼,我也看不太清。只覺每個人都神色驚慌,畏畏縮縮,似要臨陣脫逃。

為首一人雖也面露驚恐,但還算鎮定,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和我冷冷對視。我認出了,他是那天參與議事的一個百夫長。

“齊軍攻城,你不協助將軍死守,要去哪裏?“我拔出碎流劍,狠狠叱問,面色有些猙獰。

“梁護軍,齊軍已發動火攻,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逃出城去,也許還有一線生機!“百夫長急促開口,他揚起馬鞭,狠狠一抽,馬已作勢欲奔。

“荒謬!大敵當前,誰有資格跑?”我長劍一橫,雙目圓睜,“你帶著這麽多人臨陣脫逃,豈不弄得人心浮動?守軍又如何應戰?剩下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少廢話!”他臉上突然現出一抹狠厲之色,撩起長戈,猛地一撥,我就被震出三丈之外。

“走!”他鞭子一甩,胯|下馬猛地竄了出去,身後的幾十騎也如大潮般湧動而出,朝著城東門疾奔出去。

我在其後狂奔了幾步,終於體力不支,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轉眼四顧,城中仍是一片慌亂。城垛上已堆滿士兵,不時傳來哀嚎聲,還有重物墜地的聲音。城頭的周兵不是被敵軍射中,就是被投石器拋上的巨石砸倒。火光中,已有紅袍齊軍攻上城頭,拔刀一通亂砍,鮮血飛濺,慘聲連連。

齊軍看樣是發狠了,照這情形下去,周軍支撐不了多久。城內仍是一片雜亂,完全亂了陣腳。士兵有忙於救火的,也有忙於遞送弩箭和重石的,當然也有臨陣奔逃的。

我攔下一個士兵,厲聲道:“宇文將軍,楊參軍,李將軍都在哪兒?”

我又急又怒,宇文傾一向緊抓防備,但危機來臨時,怎會應對無措,如此慌亂?這樣下去,不用敵軍傾軋,就已自亂陣腳,潰不成軍。

“李將軍守……守在西門,楊參軍……在東門,至於宇文將軍……他正在城樓上督戰。護軍,你放……放小的一馬,家中還有老母……”他哆哆嗦嗦,幾乎說不出完整句子。

我無心再斥責他,手松開他的衣襟,任由他脫逃。

周圍士兵還在來往穿梭,我立在眾人中,垂下頭來凝思:“楊素守在西門,以他治軍之嚴,定不會讓士兵脫逃。李遷哲雖非宇文傾一派,但為了自身安全,也會拼死守住城門。唯一讓人擔心的是宇文傾,他身為主帥,卻親自在周齊交戰的要沖處督戰,兇多吉少。”

猶豫片刻,我決定去城樓上偷偷觀望一下,但不會幹擾宇文傾的部署。若是他應付不來,我也正好助他一臂。

我匆匆跑過墻內馳道,向城樓上奔去。地上早已遍布屍體,我跳腳擇路而行,總覺得這一路特別漫長。

前面已一片火光,碩大的石塊不時被拋上城樓,燃著火飛矢流箭從身邊飛過,我小心躲避著,同時快速向前逼近。

周軍把城垛擠得密不透風,但不時有士兵被飛箭射倒。緊接著,就有齊軍沿著雲梯飛速攀爬,躍上城頭,把防線撕開一個個豁口。

窄窄的馳道已成了周齊士兵近身搏擊的場所。翻墻而上的齊軍毫不含糊,揮刀便砍,辟出一條血路後,墻下又有齊軍緊緊壓上來。

眼前一片血紅,目之所及,不是火光,就是鮮血。縱使城頭上掛起被浸濕的布幔,也難以抵擋敵軍洶湧密集的火箭,城頭漸漸燒成一片火海。

紅袍齊軍和黑甲周軍剿殺在一起,我已分不出兩方勢力。只是一心向城樓頂端奔去。因為剛才我聽有士兵在叫喊:

“東城門被敵軍攻破了!”

不知是楊素沒守住,還是周軍外逃,沖開了城門。

城樓正中已籠在火光裏,我看不見宇文傾的身影,也不知他是否已得知東門的情形。

我踩過地下的屍體,急急向頂端奔去。突然,背後吃痛,像是被人砍了一刀。

咬住牙,我也不含糊,抽出長劍,轉身向身後刺去。若在平日,我根本沒有殺人的勇氣。但如今面臨生死危局,我心性中深埋的狠戾似乎都被激發出來,仿佛我手起劍落,砍殺的都是沒有生命的草木,而非敵人。

敵軍龐大的沖車向著城墻一角狠狠一撞,城垛上的士兵手中弩箭還未射出,身體就被撞飛,只是一眨眼,又有齊軍沿著雲梯,攀爬上來。

周圍的周兵來不及補合防線,城樓上又湧上四五個齊軍,我想也不想,抽出腰中弩機,五箭連發,直直襲向那幾人。

兩人應聲倒地,其餘三人反而向我圍來。

我一邊閃身後退,一邊瞄向那邊城垛,這個缺口已被周軍補上。我這才松了口氣,哪知一疏忽,左肩就中了一刀。

那幾人步步逼近,我終於被逼至城墻處,再無退路。

三把長刀緊接著狠命襲來。

我用力在墻上一頂,借著反彈力將碎流劍橫推出去,抗住頭上三把長刀,同時再次借力,右腳三度出擊,在他們膝蓋上輪番用力一踢。

敵兵悶哼了一聲,身子一斜,雖未摔倒,手上長刀的力道已弱了下去。我順勢削開邊上一人,長劍一挑,豁出個出口。

後面長刀又向我背心補來,我忙閃身一側,同時長劍從頭上點下,直擊在他手腕處,震落他的刀。另一人的長刀已侵向我的脖頸,我躲閃不及,鎖骨處的皮膚被硬生生劃破一個口子。

皮開肉綻的劇痛讓我全身都顫栗起來,我咬住嘴唇,同時用腳向他腰間狠命一踢。

他身子站的很實,雖晃了晃,但不僅自己沒倒,反而把我的身子向後撞飛三四丈。

反正是脫身了,我的身體向後飛馳著,還未落地。我正欲慶幸,但轉頭看見迎面飛來一物,心瞬時墜入谷底!

那一箭直奔胸口而來,根本躲不開了!

連後悔都來不及,電光火石的一瞬,身體突然被人一攬,堪堪躲過了那奪命之箭。

我驚魂甫定,被人抱著滾落在地。還未喘過氣來,就召來一句劈頭蓋臉的痛罵,仿佛驚雷炸地而響:

“混賬!你跑這裏幹什麽!?”

宇文傾壓在我身上,劇烈地喘息著,神情倉惶,餘驚未散,蒼白的臉上掛著血花,眼神狂亂,顯得猙獰可怖。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震怒的模樣,一時間竟驚在原地,無話回答。

他的手用力一撐,正欲起身。我只見他身後寒光一閃,全身一冷,血液瞬時凝固。

“趴下!”

我驚叫出聲,手臂在他脖子上用力一攬,逼得他再度俯下身來,同時手腕急轉,手中碎流劍已順勢飛出。

一切快的只在眨眼之間。

奪命的長刀應聲落地,碎流劍紮在敵兵身上,劍柄指天,劍身搖搖晃晃,像水面的嗀紋一圈圈蕩開,我剛才全力一擊的力道還未散去。

我瞪大眼睛,死死盯住地上那人,急促的喘著氣,只感覺耗盡了全身氣力。剛才只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就沒命了。

腦子裏一片空茫,我睜著眼,長喘著氣,胸腔一抽一抽的,像是要把心中的恐慌擠壓出去。

宇文傾把我從地上拽起,拖到一個安全角落,摸摸我的臉,安慰道:“我沒事。”

我猶自急促喘著氣,眼睛盯著空茫的夜空,渾身脫力。

“東城門……已被攻破。”我咬住嘴唇,生生擠出一句話來。

宇文傾眸光一閃,卻未作聲,轉身又回到城樓中央,拔出長劍,厲聲下令:“將士聽令,給我死守城樓,堅拒敵軍!”

他單薄的背影印在蒼黑的天幕上,像只孤獨的蒼鷹定格在長空。

然而,又有三四個齊軍從城樓側面爬上,找好位置,扣好勁弩扳機,慢慢擡起,對準宇文傾。

“當心!”我厲聲一喝,手中弩機箭膛已滿,手指一扣,弩箭順勢飛出,那幾人應聲倒地。

我抹了抹冷汗,松了口氣。宇文傾也已側身一閃,避開了那個太過醒目的位置。

我撐起身體,正欲站起,身子卻被人猛地一掣,拖入暗角。宇文傾聞聲回身,手中長劍正欲向我身後擲出,不料挾持我的人卻對他沈聲開口:

“是我!”

宇文傾似是會意,眸光一凜,不再出擊,又轉過身全心應戰,任由我被那人拖走。

他到底是誰?我尋思著,雖不驚慌,但心裏卻疑竇叢生。

作者有話要說: JQ都是在患難中發展起來滴,不著急,慢慢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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