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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入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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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又發新文了,好激動。最近蠻喜歡南北朝的,本文就想以小人物的視角來展現北周的權力更疊。不過,我還是寫的好吃力啊。也不夠考據,可能有很多紕漏,歡迎各位看官批評指正~

高峻的險峰隔水相對,直插雲霄,那窄窄的縫隙中露出的一線天亦被薄雲填滿,宛如罩著一塊青灰的幕布。

驟雨初歇,不見晴意。天空仍是灰蒙蒙的。周圍的一切在雨後未顯清晰,像籠著淡煙一般朦朧。山上密布的蔥郁林木沐雨後更顯蒼翠,卻看不到欣欣生意,反而披滿了寒秋的暮氣。

雨後的山谷更顯寂靜,瀝瀝水流從山澗裏急遽而下,激起了一股深入肺腑的寒意。鳥雀啾啾鳴囀,間或夾出一兩聲尖利哀淒的猿啼,顯得尤為刺耳。

我用眼掃了一下四周,帶出了一串嘆息,心中的孤悶和惶惑又狠狠襲來,幾欲把我擊倒。

雙手猛地按入山溪中,那徹骨涼意瞬時襲入內裏,神識漸漸清明起來。心頭郁氣似乎散開了些,雙手向溪水更深處探去。

兩臂漸漸沒入水中,雖寒意侵體,我亦渾然不覺,只望就此沈溺下去。

腳底一滑,身子也落入水中,我亦不鳧水,任由自己被水卷走。

也許這樣,我就能回去了吧。

我閉了眼,任由寒水灌入口鼻,意識和生命一起被慢慢抽離。

我的感覺滯後了一拍。“嘩”的一聲巨響過後,一股大力牢牢鉗住我的小臂,生生把我拖上岸來。

“你是嫌自己命大麽?”那人冷淡的開口,語氣裏帶著輕蔑。他在我背部擊了幾下,迫得我吐出一灘水來。

長舒了一口氣,我掙紮著坐在水岸旁,也不理他,只是垂著頭兀自出神。

來到這裏已經兩三天了吧。怎麽還是不肯相信呢?我有些嘲笑自己的頑固。

一陣冷風突然襲來,我不由縮緊了身子,神思慢慢收回。微微擺頭,眼角餘光已捕到一寸黑甲。

他還沒走。

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仍坐著,不肯起身。濕漉漉的頭發和衣裙緊貼在身上,我也不去理會。

“阿……小姐!”一身淒惶的呼喚傳至耳際,我渾身一陣激靈。

下一瞬間,身子已被箍到一個暖暖的懷抱裏。

她緊緊地抱住我,臉頰貼著我的額頭,身子卻不住地顫抖,好像剛才落入水中的是她而非我。

“不要再嚇我了。”她顫抖著說,像要哭出來一樣。我只是往她懷裏靠了靠,沒有作聲。

這個懷抱雖陌生卻很溫暖。

“雲……”我想喚她的名字,卻記不起了。兩天前她雖說過,但我根本沒記住。

那寸黑甲仍未逃離視線。

仿佛明白了什麽,她松開了我,對著身旁的男子深深行禮。

“雲絮替小姐感謝宇文將軍兩次搭救之恩……”

“不必。”他打斷她,依舊是冷淡的語氣,目光落在我身上片刻,旋即又望向她,“看好你家小姐就是了。”

說完,他快步離去。

“將軍?雲絮?”我咀嚼著方才兩人的對話,回想著那一身黑甲,不由得笑了笑——看來真是穿越到古代了,不信都不行啊。

水岸旁只剩了我和雲絮兩個人。我依舊枯坐著,沒有離開的意思。

“小姐,我們尋個隱蔽處把衣服烤幹吧,你這一身傷還沒好,若再著了涼,怕是要害病了。”她看著我說道,眼神裏透著憂戚。

我亦看著她,目光慢慢掃過她清瘦的臉龐,秀挺的瓊鼻,彎彎的眉眼,烏黑的青絲……這臉龐有幾分眼熟,我把她同記憶裏的人相比較,竟覺出有七分相似。

心裏不禁顫了一下。

真的只是個婢女嗎?她的臉上雖帶著風塵倦意,卻難掩那一抹麗色。她的語氣雖恭謹,卻不見謙卑。這抹清雋出塵的氣質似乎不是一個婢女應有的。

我心裏抱有一絲僥幸,反正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正好問個明白。

“姑娘認錯人了吧,我不是什麽小姐。這是我最後一次告訴你。”看著她的眼睛,我認真起來。

豁出去了,如果弄錯了,就讓她當是我胡言亂語好了。反正我的頭部受了傷,一時精神混亂也在情理之中。

小說不都是這麽寫的嗎?但我很蠢的沒有遵循游戲規則,一開始就否認了“小姐”這個身份。

我只想試一試。

她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秀麗的面容上慢慢浮出一抹笑意,湊到我的耳畔,輕輕道:“阿沫,我是餘萱啊。”

如遭雷擊般,我險些跌倒,滿眼震驚地盯住她,心裏卻湧上一股難抑的狂喜。

“讓我說說我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吧,否則你怎肯輕信。”她看出來我的疑惑,扶住我,在我身旁坐好,然後慢慢啟口。

四周已沒入夜色裏,黑幕上跳出來幾顆星星,天放晴了。

跳蕩的篝火溫暖著我,我只著一層單衣,縮在草窠裏,慢慢回想著我之前的經歷,再和她的話對比。

描述分毫不差,眉眼七分相似,縱使年齡不符,我也認定了她是餘萱沒錯。

但隨即巨大的歉疚感幾乎要將我吞噬,甚至把我剛剛萌生的喜悅都壓了下去,我慢慢捂住了臉,不讓眼角的淚溢出。

在此之前,我是北京T大的大三學生。我叫蘇沫。

我和餘萱同年考入T大。她來自南方沿海城市,是那種水鄉養大的溫婉女生,眉眼精致,皮膚白皙,說話糯糯的。我來自東北,外表雖看不出有什麽地方特色,性格卻是率性隨意。

我們本不是一個專業,卻在校學生會相識。她是學歷史的,我是學經濟的。其實我考上T大,多半是靠運氣;餘萱則不然,若非高考失誤,她本不該來這裏。但我從未聽她抱怨過此事,這些都是她以前的同學說給我聽的。

餘萱是一個學霸,即使讀了這個看似“前途茫茫”的專業,她也未有絲毫懈怠。她的第一志願本非歷史,但她卻從未抱怨過。她坦然接受這樣的安排,以超乎常人的專註認真對待學業和社團活動。無論多少作業雜事堆在身上,做起來都是淡定從容,舉重若輕,從不見她為此煩躁憂急。

更可貴的是,她身上從沒有那種壓倒眾人的逼人鋒芒,總是柔和得像湖水一般。但卻不是軟弱,你在溫和中能看到她的原則。

我對被冠以“學霸”之名的人向來無甚好感,但餘萱卻是個例外。這樣優秀謙和的女孩,你挑不出任何瑕疵,只有滿心的讚嘆,連嫉妒都沒有。

相比之下,我的大學生活就有些慘淡了。雖然還沒淪落到學渣的地步,但也成績平平。社團活動更是一塌糊塗。懶於經營人際關系的我終於在混了一年學生會後黯然退場,而餘萱已是校會的副主席了。我稀裏糊塗的混到大三,提起未來仍是一片茫然。後來還是聽從了餘萱的建議,和她一起考研,這才有了一個方向。

上了大三,我便和她頻頻泡在圖書館,埋頭做著考研真題。在我覆習得昏天暗地時,她仍是那麽淡然平和,翻著泛黃的古籍,讀著密密麻麻的繁體字,仍不見她有一份煩躁和不耐。若非她想考B大的歷史專業,她本可保送本校研究生的。

何苦來?我不禁嘆了口氣,我若是她,才不願遭這個罪呢。但誰讓她是有追求的學霸?不過也好,倒是有個可以相互扶持的人了。

但沒想到竟會因此害了她。

來到這裏的前一天,我和餘萱仍是在圖書館自習,直到閉館。離開時我已困乏得昏昏欲睡,結果下樓梯時一腳踩空,直接從最上層跌了下去,而我前面是餘萱。

這麽一個荒唐的事件卻害了我們倆的性命。如果不是我,她本來可以拿到耀眼的學歷,追求理想的生活,而現在卻淪為古代世界的一個小小婢女。念及此,我真不知怎麽面對餘萱,更不敢想她的父母……沒有了女兒他們何以為繼?而我的父母又該如何是好?

“衣服幹了,趕快穿上吧。”餘萱走過來輕輕為我披上外衣,語氣平和,完全不是婢女的口吻。

“阿萱……”我鼻子一酸,緊緊地抱住她,“都是我不好,可我怎麽補償你呢?我們的父母該怎麽辦呢?”

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沈默了一陣兒,緩緩開口:“我從未怪過你,這都是沒辦法的事。你又何嘗願意如此?”她松開了我的雙臂,定定看著我,語氣嚴肅起來,“如若你真想補償我,就不要再做傻事。在這個陌生世界裏還有你存在,就是一件幸事了。”

我看著她真摯的眼神,心頭一暖:“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認命了,”我無奈地笑了笑,繼續道,“沒想到這事竟發生到我們身上。”

她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打量著我,我亦看著她的容貌,最後彼此竟相視一笑,異口同聲道:“我們的身體都不是原來的了。”

我還未仔細看過自己現在的容貌,但這個身體的年紀似乎比原來的我小了四五歲,應該也就是十七八的光景;現在的餘萱看起來和“我”年紀相仿,模樣和原來的她有七分相似,也許,我也是這樣罷。

“阿沫,你這副容貌和以前很像呢。”她看著我,幽幽的說,“所以,我才試著叫你名字。”

原來是這樣。我也沒太感到意外。只是,她為何叫我“小姐”呢?只是為了向那些軍士掩蓋身份嗎?

我猶自出神,她卻將我喚回:“但是現在,我們必須接受新的身份。”她的眼神又嚴肅起來,使我不得不專著於她的話,“記住,你是美陽公蘇威的妹妹蘇宇涼,而我則是你的婢女雲絮。”

我訝然地盯視著她,竟不知外衣已經掉落,只是喃喃開口:“你為何一定要給自己編個婢女的身份?”

餘萱笑了笑,撿起外衣遞給我,淡淡地說:“這是事實,”說著,她攏了攏篝火,而後又添了一句,“雖然你不記得前事,但我卻擁有‘雲絮’的記憶。”

我怔怔看了她半晌,無言,直到她輕輕拉起我:“早些回去吧,否則,宇文將軍和楊將軍又會派人來尋了。”

“我們現在到底在哪個朝代?”我剛邁出滯澀的一步,驀地回頭問她。

“南北朝,確切的說,我們現在是北周人。”

除了巡邏守衛的士兵,其餘兵士都各自歸帳休息。我看了一眼伸手不見五指的漆漆夜色,也和餘萱——不,是雲絮——鉆入中軍大帳。這兩天我們一直都是睡在這裏。

油燈跳蕩,微弱火光映出那人清俊的輪廓,他聽到聲響,旋即擡頭,看到我們進來卻也不做聲,只是微微點頭。

我學著雲絮向他還禮,便快步挪到角落裏鋪好的席子上躺好。雲絮侍弄好我,也在我身側靜靜躺下。

雖然與那人同處一室,我也沒太介懷:一是雲絮我倆與他相隔甚遠;二是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哪顧得那麽多男女之防。我自哂了一下,便閉上眼睛。

過了半晌,依舊清醒地很,怎麽也睡不著,並非因為條件簡陋,而是這兩天的“奇遇”弄得我心力交瘁。我微微睜開眼,覺察到帳內燈火已熄,那個宇文將軍應該也就寢了吧。

對了,記得雲絮說過好幾遍,他叫宇文傾。

用力閉上雙眼,腦子裏的一幕幕卻如放電影般跳了出來。

雲絮告訴我,我這副身體的名字叫蘇宇涼,是美陽公蘇威的妹妹。“我爹爹”蘇綽,本是北周前身——西魏的度支尚書,頗為朝廷倚重。當初西魏權臣宇文泰所倡導的改革,都是“我爹爹”策劃的,這也使得剛剛駐進關隴的西魏政權得以立根固本。可惜,我爹爹操勞過度,未過五十便撒手人寰,我那時剛剛一歲。“我哥哥”蘇威承襲了爵位,卻拒絕入仕朝廷,一直隱居空山,撫育幼妹,贍養老母。

蘇威為何拒絕入仕,我尚不清楚,但聽雲絮的敘述,也隱約覺察出此時朝堂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暗湧。前任大冢宰,也是北周太祖皇帝——宇文泰辭世後,曾托孤於自己的侄兒宇文護輔佐幼子,主持政局。當初鞏立西魏政權的幾位勳貴——李虎、於謹、趙貴、獨孤信等,都被封為柱國大將軍。宇文泰剛去世不久,各股勢力便躁動不安。趙貴不滿於宇文護的專權,曾伺機除掉宇文護,但事情敗露被殺;獨孤信先期參與了趙貴的謀劃,卻始終猶豫不決,最後還曾勸阻他放棄,但也難免被逼自殺的命運。經過這一番明爭暗鬥,宇文護已把原本八大柱國分享的權力獨攬一身。

但宇文護並不安於人臣的本分,廢魏興周,先後鴆殺了三位皇帝。而當今的北周皇帝宇文邕倒是安穩地坐了六年的帝位,宇文護似乎也比較滿意,未采取什麽行動。

我費力地回想著雲絮給我普及的歷史知識,這些人名都是她重覆好幾遍我才記住的。但剛才一通胡想後,卻弄不明白這些事跟蘇宇涼和蘇威有什麽關系呢?

不知已到了幾更,我仍未睡著,聽著雲絮均勻的呼吸聲,心裏又感到一陣慰藉。幸好有她在,她不僅擁有以前的記憶,還是學歷史的!否則我一個史盲在這個風雲亂世可怎麽存活?

想到這裏,我又是一陣頭痛。提到南北朝這一段的歷史,我頭腦裏就是一團亂麻。只知它前承魏晉,後啟隋唐,至於北周具體屬於哪個時期,我一概不知。只是隱約聽說過三朝國丈獨孤信其人,還有周武帝滅北齊一事,連周武帝的真名都不知道。甚至連“我爹爹”蘇綽這個人都從未聽說過。真是汗顏,當初上大學時嫌棄文史,一頭紮進財經類專業,哪知今天會有這等遭遇?唉,悔不當初啊!

我這麽哀嘆著,頭上傷處愈發疼痛,腦子像要炸開一樣,身上傷口也伺機作勢,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受的地方。但為防吵醒雲絮和宇文傾,我生生忍住沒有出聲。這樣折騰了半晌,終於在又乏又痛的狀態下沈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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