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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他終於簽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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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上一次來武裝偵探社,才過了不到一星期。

……不知道亂步的腳趾好了沒有。

我依然記得他踢開那扇鐵門, 將我從阪口安吾的審訊室裏帶出來的場景。一貫愛撒嬌愛鬧騰像個小孩子的亂步, 認真起來也是那麽可靠——假如, 這一切不是建立在謊言的基礎上。

“來了。”

在我敲了兩下門之後, 偵探社的門很快被打開了, 開門的是事務員谷崎直美。

看到是我之後, 她的笑容有短暫的停滯, 目光中閃過一絲不知所措——大概是已經知道了我和亂步要離婚的事, 而不知道我來這裏做什麽。

亂步雖然年紀不小了, 但在偵探社裏一直是團寵的位置。他倉促的婚事曾經遭到過大部分人的反對,他力排眾議,玩笑般地結了婚。

最後又玩笑般地離了婚。

“谷崎小姐你好,我找福澤先生, 和他已經約過了。”

我把手機郵件點開給谷崎直美看, 我昨天晚上已經和福澤諭吉聯系過了,他讓我早晨來偵探社找他。

“……好的。”

她推開門讓我進去。我能感受到偵探社裏絕大多數人的目光同一刻都移到了我身上,我擡起臉朝他們禮貌地笑笑,然後視線剛好就與趴在工位上的一個人對上了。

短短兩天,他的下巴好像瘦了點, 眼周泛起淡淡的青色眼圈。在看到我之後,猛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清溪溪——”

他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鼻音, 好像是感冒了。

我朝他點點頭, 轉頭跟隨谷崎直美進了福澤諭吉的辦公室。

這是我第二次來這間辦公室, 第一次是為了和亂步結婚, 第二次是為了和他離婚。

福澤諭吉還是穿著那一身威嚴莊重的和服,一絲不茍地坐著。

我朝他鞠了一躬:“福澤先生,您好,打擾了。”

福澤諭吉做了個手勢:“請坐。”

另外一個事務員已經為我泡好了茶,茶香沁人,我的指尖觸碰到茶杯,漸漸有了暖意。

“清溪,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和亂步離婚?”

福澤諭吉開門見山地提出了這個問題。

我在來的路上已經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沒出我的意料。福澤並不會跟我拉家常,他只想解決問題。

亂步雖然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卻也是他照顧了十幾年的孩子,他們彼此都是對方最重要的人。

我喝了一口熱茶,輕聲說道:“分開會比繼續相處下去的狀態要好。”

這是前兩天在立海咖啡店裏,遇到的那位叫森林太郎的中年人告訴我的話。

他叫我不要總去考慮別人,聽聽自己內心的選擇。

發生了那樣的事,我和亂步的婚姻已經無法持續下去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而我也在自以為是的隱瞞他。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和我結婚,也很難再相信他說的話了。但萬幸的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了。

“沒法給亂步一個機會了嗎?我知道你們之間有點……矛盾。”福澤諭吉眉頭緊鎖,目光中卻是一片了然,“當然,我還是尊重你自己的選擇,畢竟婚姻需要兩人共同維持。”

前半句話是為了亂步,後半句是為了我。福澤諭吉固然疼愛亂步,但也是一個公平公正講道理的人。

我沈思片刻,說:“我和亂步桑剛要結婚時,您只問了我一句,是否考慮清楚了。”

半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我和亂步像兩個稚子,在婚姻的洪流裏跌摸滾爬,因為生活習慣吵過,因為飲食習慣吵過,從兩個菜鳥漸漸長成了老夫老妻恩愛的模樣,享受過膩膩歪歪的小打小鬧,說過不著邊際的情話。

但自從看到被他藏起的畫有死屋之鼠標志的瓶蓋時,這一切就註定要被抹去了。

我若是會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就只會是離家出走,而不是把所有關於自己的東西、一件不剩地全部消除了。

就像我這個人從未來過。

“當時我回答你,我考慮清楚了。現在也一樣回答你——”

門被砰的一聲推開。

福澤諭吉的眉頭皺得更深。

我背對著門,不用回頭看,我也知道是誰。

“我考慮清楚了。”我平靜地說道。

“清溪溪,我不同意離婚。”亂步依然在堅持。

鼻音更濃了,聽上去有點哽。

我扭過頭看他,他青色的眼圈泛起了淡淡的紅。他一瘸一拐地朝我走來,目光像一束光,照進了深邃幽暗的深潭。

“江戶川桑。”

我改了口,從“亂步桑”改口為了“江戶川桑”,剛認識的時候,我就是這麽叫他的。

他動作一僵,隨即在我身邊坐下,動作艱難,但成熟的再無孩子氣。

“我可以告訴你所有的事,我再也不會隱瞞你任何事了……”

我拿過旁邊的軟墊,遞給了他。心想他坐在軟墊上,腳應該會舒服點。

“你真的不用解釋了,錯不在你。”我端起茶杯,將茶水喝完,慢慢地說,“我以前沒明白我想要什麽。但是我現在明白了,我想去做我想做的事。很高興認識你,也謝謝你,江戶——”

觸及他的眼神,我終究沒忍心繼續那樣叫他。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眼神呢?就是好像孩子被搶走了心愛的玩具,然後玩具在他面前被毀掉。他無能為力,他不知所措。他只能死死地盯著,連眨眼睛的功夫都不敢浪費。

只不過陀思也曾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也對我作過一番解釋和保證。

結果呢?

我相信了他,他就接著騙我。

只要一心軟,一低頭,騙你的就有機會框更大的謊言來騙你。

……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一個聰明人吶。

“亂步桑,你以後好好照顧自己。”離別之際,我只能說些好話,我對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他一貫的言行舉止都像個小孩,完全由著性子來,“少吃些零食,多吃些蔬菜,不愛喝牛奶就補充點鈣劑,胡蘿蔔蒸熟了吃就沒那麽讓你討厭了,晚上洗完澡要把頭發吹幹再睡覺,沒時間吹就用毛巾把頭發包上,喝汽水不要太冰,窗簾有些松動了,有時間要請人再重新裝一下……”

我絮絮叨叨說了一大段話,事實上還有很多,比如也想問他有沒有學會垃圾分類,但那些事完全可以教給家政,我也就不再操心了。

“我記不住,”亂步搖了搖頭,“清溪溪,我記不住這麽多事。”

“……嗯。”我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層折好的信。我是有備而來,這是森林太郎特意提醒我的,將自己想說的話,用筆寫下來交給對方。就不用怕對不放記不住了。

“記不住沒關系,我已經事先寫下來了。”

我將信封交給他,他沒肯接,抿著唇看向旁邊。

福澤諭吉輕聲說道:“清溪,這件事,需要你的父母也到場。”

我苦笑著說:“我媽媽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但是——”

“我爸爸大概會同意,但我下午有很重要的事,上午就要處理完這件事了。”亂步沒接,我將信封放在了桌上,用茶杯壓住。

“福澤先生,您是長者,必然對這種事有一番見解。聽聞您故鄉有位錦小姐對您一往情深,您卻至今未娶。”

福澤諭吉咳了一聲,尷尬道:“別提那種事了。”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希望你們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站起來身來,朝他和亂步各鞠了一躬。

福澤諭吉最終還是從抽屜裏拿出了那張離婚協議書。

皺巴巴的,應該被亂步團過,但他沒有撕掉,看來是拿來和福澤商量的。

福澤諭吉將協議書拉拉直,遞給了亂步:“亂步,你應該尊重清溪的決定。”

目光中清澈的決意,無人能擋。

亂步握著筆,筆尖戳在紙上。

他彎曲著腿,身體躬成一團。

天光晴好,我的視線從紙上移到了窗外。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是一個微醺的初夏。

“紙臟了。”亂步悶聲說。

我的視線移回來,看到紙上因為筆尖長時間停留在一處,漾開了一大團墨。

“沒事。”我打開書包,從裏面取出了備份,“我這裏還有。”

這也是森林太郎先生提醒我的,時刻做好備份,防止不時之需。

森林太郎,似乎是個料事如神的智者。

亂步沒了理由,在福澤諭吉的輕咳下,拿起備份的協議書,開始簽字。

他寫得很慢,極盡可能的慢,每一筆、每一畫,都不像是在寫,更像是拖。

像是拖出來的字跡。

【江戶川亂步】,拖了很久,終於拖完了最後一筆。

他幽幽地說:“我的名字,真短吶。”

那一聲“吶”,近乎一聲嘆息。

“亂步桑,我下午還有事,流程可能需要你們跑一下了。或者我忙完了去跑。你看看你還有時間?”

其實我們的流程很簡單,因為沒有財產糾紛也沒有孩子的撫養權。

“清溪溪,我的錢,想給你,房子也留給你住,我……搬去社長家。”

“嗯?”我沒明白他什麽意思。

“你不能什麽都不拿!吃飯買東西都是需要花錢的。”

“謝謝你,但你不用擔心。我自己有在賺錢。”

很多人在離婚時會為了財產大打出手,鬧到恨不得捅死對方。但像亂步這樣趕著要送錢送房子的,還是頭一次見到。

我的心裏有點暖。亂步垂著眼眸,連眼睫毛都無精打采地耷著,嘴角也一並垂著,唇角像抿著一個世界的委屈。

我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頭。

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幼年嬌小的源清溪,她擡起下巴,驕傲到對我不屑一顧。

【這不是我想要成為的大人啊。】

【你不想成為我心中的英雄嗎?】

現實與想象不斷交錯,在我心裏飄飄地轉了幾個回合,嗯,還是後者比較重要。

我收回了手。

然後我仿佛看到了後者在沖我微笑。

……

離開偵探社的時候,丸井文太站在門口等我。

他穿著立海大土黃色的隊服,是新定制的,但是款式還是延續了十幾年前的那款。當年很多人都說這身衣服土,不如冰帝網球部的帥氣,但是我卻覺得很好看。

青年丸井穿上,都有了幾分少年時的神采。

“經理大人,事情處理的怎麽樣了?”

“很順利。”

丸井文太笑瞇瞇地說道:“那就上車吧,今天可是男孩節吶,打起精神來,大家都在那裏等你呢。有好吃的布朗尼蛋糕唷。”

男孩節!

我突然想起了亂步的鯉魚旗,那個東西我好像也給他消除了……那他今年,豈不是沒有鯉魚旗了?

我猛得扭頭向上看去。

亂步就站在窗戶邊。

遠遠地朝我站起來。

“清溪溪——”

風聲把他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喜歡你——”

“這句是真的——”

還記得,我向他表白那天,也是站在現在這個位置上。

那天也有像今天一樣的好天氣。

那天的我,擡頭大聲喊:“亂步桑,我喜歡你——”

就像今天的他一樣。

“走吧。”我低下頭,對丸井說道。

丸井很紳士地拉開了車門:“嗯。”

車子發動的聲音淹沒了亂步的聲音,我將車窗關上了。

“……我是不是有點殘忍?”我忍不住問丸井。

丸井淡聲說:“別人騙你的時候,可沒覺得自己殘忍。你不是最討厭被欺騙嗎?這是你的底線。”

我沒作聲。

這話沒毛病。

丸井隨手扔給了我一塊糖。

“往前看,會有更有意思的事嘛。這只是你人生中的一個小插曲,過幾天就好了。”

“好。”

我撕開糖紙,是一顆粉色的水果糖,糖紙上印有一行小字。

——故事的開頭總是極具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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