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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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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天色破曉,濃雲擋住了初升的日頭,大地一片灰蒙蒙的。

街上空無一人,幾名清道夫扛著掃把上街清掃,嘩啦嘩啦的響聲在一片寂靜中格外刺耳。

一輛馬車從街口拐角處轉過彎來,正向刺史府西街駛去,車上的人面色陰郁,眉間蹙出一道深溝,正是餘望言。

昨日深夜,他獨自在府中喝酒,推開窗,看著院子裏的紅燈籠,聽著府外傳來稚子的吵鬧上,心裏越發覺得孤寂。

新春佳節,別人一家團聚,喜氣洋洋,他孤身一人,無親無故。

雖是梁王親派的萼州司馬,但刺史府的官員都與他交惡,旁人更不願也不敢與他來往,連個說得上話的朋友都沒有。

他自幼受苦,不愛玩樂,不近女色,休沐這幾日,除了挖空心思尋離善樸的錯,寫密信給梁王,便是在府中喝酒。

接連七日,院子裏的燈籠紅艷依舊,杯中的酒卻越發苦澀了。

餘淺弓著身子上前道:“大人,今日是休沐最後一日了,您何苦悶在府裏?醉春樓的姑娘各個貌美,不如您去逛逛?”

餘望言冷眼瞟著他,眼底湧上一抹厭惡之色,“那等腌臜地方哪裏去得!”

餘淺賠笑道:“大人,醉春樓是萼州有名的青樓,不同於一般的窯子,全是些低賤貨色,那的姑娘們各個多才多藝,去那逛的都是有些身份的,像小的這種下人都不敢從那門口經過!”

“大人您如今做了梁王親派的司馬,身份這般貴重,何不去樂呵樂呵,也讓小的跟著開開眼?再說了,大正月的,聽姑娘們彈琴唱曲兒總比在家喝悶酒的好!”

餘望言從不踏足煙花之地,對燈紅酒綠興致索然,但餘淺不斷地擡舉他的身份,反覆強調醉春樓只接待富貴之人,哄得他飄飄然起來。

他瞇著眼笑著,心道無非是聽琴喝酒,又不幹些別的,何況梁王也沒有禁令說官員不得出入妓院,離善樸那小子也管不到他頭上,去便去吧。

馬車在醉春樓門前停下,餘望言難得脫下官服,換了身名貴的行頭,讓餘淺攙扶著下了車。

醉春樓並不像他之前在順州街頭見到的那般,幾個美人連拖帶拽把客人拖進門去,反倒出奇的安靜。

入門處立著一堵蓮花照壁,一名女子粉面含春,遍體嬌香,飄然上前俯身下拜,“貴人請隨我來。”

院內隨處可見亭臺水榭,花燈綽影,餘望言初次踏入青樓,雖為庭院內的景致大吃一驚,卻故意裝出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

餘淺弓著腰跟在後面,賊溜溜的眼睛四處瞟著。

女子引著二人進了一座大堂,裏面珠簾如水,芳香四溢,居中高約一尺的青石臺上,一名歌姬正動情地吟唱,鼓掌叫好聲不絕於耳。

大堂內座無虛席,賓客們各個錦衣繡袍,一看便知非富即貴。

餘望言尋了個角落坐下,閉著眼睛靠在軟椅上盡情地欣賞,長久以來的孤寂被聲色填滿,眉間的深溝難得淺了些。

三更已過,餘望言睜開眼,正準備起身回府去,一個小廝模樣的男子碎步上前,俯下身道:“餘大人,我家主人仰慕大人,想請您去樓上的雅間一見。”

餘望言疑惑道:“你家主人是何人?他可認識本官?”

小廝賠笑道:“我家主人是個商人,大人您是梁王特使,身份貴重,誰人不知?”

餘淺忙湊到餘望言耳邊私語道:“大人,依小的看,這商人定是想來攀附您的。”

打從餘望言做官以來,一直被人看不起,嘲笑他的仆役出身,還從未嘗過被人攀附的滋味,心裏得意的緊,卻故意板著臉,起身挺了挺幹癟的身子,負著手隨小廝上樓。

雅間位於二樓最深處,裏面綺窗錦幕,軟香襲人,大紅色的軟塌上放著個小幾,靠右坐著個年近四十的男人。

面色蒼白,眼下發青,長著一雙含笑的桃花眼,通身一套絳紫色繡著桃花暗紋的錦袍,給小廝使了個眼色,小廝當即帶著餘淺退出門外,關好房門。

那男人打量過餘望言,起身拱手迎上前,“在下朱錦融,久聞餘大人威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餘望言見朱錦融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內心竊喜,能出入這等妓院,還身在雅間,這人必定有些家資,可即便他再有錢,也不過是個下九流的商人罷了。

他自顧負著手踱步到軟塌左邊坐下,言語間帶著一絲得意與鄙夷,“你一介商人,不好好做你的買賣,要見本官作甚?”

朱錦融雖心裏對餘望言的頤指氣使頗為不滿,眼裏仍帶著油滑的笑意。

朱家幾代從商,信奉和氣生財,不管心裏打的什麽主意,臉面上都客客氣氣的,輕易不願與人爭執。

他在軟塌右邊坐下,親自給餘望言倒了茶,“在下聽聞大人本是布衣,辛勞半生才得到如今的地位,很是敬佩大人,一直苦於無緣得見,適才聽聞大人您來了醉春樓,便想一睹尊容。”

餘望言冷眼瞟著朱錦融,神色有些不悅,端起茶盞架起手臂,略顯做作的小啜一口。

“本官公務繁忙,哪裏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朱錦融笑道:“大人說的是,您為梁王及離家父子受盡辛勞,如今卻被這般對待,在下心裏替您不平啊!”

餘望言怔了一瞬,枯黃的面皮微微泛紅,冷言道:“你是什麽身份,也敢在本官面前胡言亂語!”

朱錦融給餘望言添了茶,右手轉動著左手食指上的翠玉扳指,笑道:“大人何必自欺欺人呢,您服侍老梁王半輩子,他才過世沒多久,他兒子李宏圖就派您來萼州做眼線,說好聽的是信任您,說不好聽就是覺得大人您難堪重任,把您像狗一樣踢出京城。”

“離善樸表面對大人客氣,卻任由手下官員當著他的面呵斥您,以離大公子萼州太子爺的身份,他若是為您說上一句話,哪有人敢對您半分不敬?說到底,不過就是他自己裝好人,縱容手下欺侮大人您罷了。”

“如今連唐玉山那個土匪頭子都不把您放在眼裏,您好心去拜訪他,他還叫您滾,這麽慘的官還真是少見呢!”

餘望言惱羞成怒,氣得滿臉通紅,眉間的深溝越蹙越深,雙拳緊緊地攥著,“你到底是誰?”

朱錦融淺笑一聲,“不瞞大人,在下是武州馬將軍的人,馬將軍也是貧苦出身,聽說了大人的遭遇也為您報不平,像大人這等為了主家鞠躬盡瘁的有功之人,若是在馬將軍身邊,必定會得到重用,哪裏會有今天這般境遇!”

餘望言這才恍然大悟,說什麽久聞威名,三生有幸,不過是把他騙來,攛掇他背叛梁王罷了。

他在老梁王身邊二十多年才得了如今的地位,自然不願舍棄,強壓住心中的怒火,悄悄四下望著。

雅間內除他與朱錦融之外,並無他人,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神色,起身喝道:“本官沒工夫聽你在這胡言亂語,告辭了!”

他攥緊雙拳,大步邁向門口。

朱錦融訕笑一聲,雙手一擊掌,陡然從裏間沖出個健碩的漢子,上前一把扯住餘望言的手臂,架起他幹癟的身子,將他重重地扔回軟榻上。

餘望言的肩背磕在小幾上,骨頭像是要散架了一般,驚出一身冷汗,全身抖的厲害,半晌才扶著小幾重新坐好。

微弓著身子,抽著嘴角尬笑一聲,奴顏婢色盡顯,原本的趾高氣揚蕩然無存。

朱錦融早聽說餘望言欺軟怕硬,今日得見果然傳言不假,對他的厭惡又添了幾分,不像適才那般客氣,油滑的笑容裏摻雜了一絲恐嚇與嘲笑。

“餘大人,你走出這門又能如何?你與我在醉春樓裏相見,若是被離善樸知道了,告知給李宏圖,你不僅前程盡毀,怕是連這條命都保不住了。”

餘望言不敢擡眼,顫抖著聲音道:“你究竟想要怎樣?”

朱錦融向他靠近了些道:“我想知道萼州的軍糧存於何處,還請大人告知。”

馬本初之前幾次妄圖截了萼州的糧道都無功而返,自打離川海占領了江州後,馬本初又派了不少探子出去,可竟然連萼州的糧道在哪都打探不到了。

若是能幫馬本初打探到萼州的軍糧所在,絕對是大功一件。

餘望言猛地擡頭看向朱錦融,又慌著躲閃開,神色惱怒,聲音卻因過度驚嚇而顯得漂浮無力。

“軍糧存放之處我如何知道?這等機密除了離川海和他兒子,就只有幾個心腹將軍知曉!”

朱錦融對他的這個說法不以為然,輕笑道:“你是李宏圖親派的司馬,整日待在刺史府內,圍在離善樸身邊,有大把機會可以盜得機密。我給你七日限期,差人將萼州的軍糧存放之地告知予我,若是消息無誤,我以五千兩銀子作為酬謝,再把你引薦到馬將軍身邊去。”

朱錦融停頓了一瞬,身子向前探了探,含笑的桃花眼裏透出一股駭人的寒光,“若是你欺瞞於我,便怪不得我了。”

餘望言全身一顫,雙拳攥得吱吱作響。

讓他去盜取機密,若是被離善樸察覺,必定不會放過他,可此時若是不答應朱錦融,怕是走不出門去了,只得先答應下來,其他的再做打算。

朱錦融翻出早已備好的紙筆、紅泥,讓餘望言立下字據,按上手印,又給了他一枚白玉扣子作為信物,以便傳信時使用。

他看著餘望言有如喪家之犬的樣子,譏笑一聲,擺手命那漢子開門。

餘望言虛晃著身子出門,候在門口的餘淺忙上前攙扶他下樓。

醉春樓堂內的琴聲醉人,庭院的花燈弄影都跟餘望言不再有半點關系,他推開餘淺,落魄地朝著大門口走去,寒風侵入了五臟六腑,連心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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