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劍還架在金光頸間。

七夜還劍入鞘，轉身。

“站住！”

七夜如若未聞。

“我們一定要這樣不歡而散嗎？！”

看著七夜頭也不回大步離開，金光後悔自己的直白。可是他從來沒學過如何委婉，如何含蓄。

“七夜！”

就在他以為七夜會就這麽離開，七夜又停下了腳步。

金光期待的盯著七夜轉頭。

“你說對了，我的確很討厭殺戮。身為魔界的聖君，天下最大的魔頭居然討厭殺戮……呵呵～很好笑吧！”

金光搖頭，他已經把七夜刺激得夠厲害了，此刻他不想再說。

“可我是聖君！誰叫我是聖君呢！”

“誰叫我是七夜聖君呢！”

七夜狠狠的灌了一大口酒進嘴裏。

火辣的酒液滑過咽喉，匯入肺腑，五臟六腑都像被一團火焰轟的點燃。七夜喝光了一整壇魔宮佳釀，醇香的酒氣彌散於室內。七夜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還是個少年，只比一夕劍高一點兒。可是已經會用一夕劍斬殺妖魔了。那一天他殺了一個趁布膳時刺殺他的侍女，那個侍女的血順著劍刃滴在膳食裏。

母後面不改色的吞下帶著鮮血的膳食，他卻楞楞的看著，心裏犯惡心。那個侍女不是第一個死在他劍下的妖魔，更不是最後一個。她的法力也稱不上高明，他殺過比她厲害很多倍的妖魔。但是沒有一個比殺她更印象深刻。

可能是那天，他心血來潮問母後：“為什麽魔界必須殺同類才能生存，人間殺同類卻是大逆不道？”那段時間鏡老師再教他人界的事物。他從未去過人間，對鏡老師口中那個繁華綺麗的人間很向往，對書中那個安詳寧靜的人間很向往。

母後大發雷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我們是妖魔不是人！當然只有殺才能生存！”

母後其實很少發那麽大的火，雖然她一直生病，一直吃藥，對自己卻一直很溫柔，在冰冷無情的魔界，她和鏡老師是自己溫暖的來源。

那天的火氣，應該是來源於那段時間層出不窮的刺殺和挑戰吧。他一天天長大，法術一天天強大，新的魔宮四賢已經逐漸成長，能分擔他的重壓了。魔宮那些名義上的屬下也會聽一些不輕不重的命令了。

有野心的，急著在自己長成參天大樹前做最後的掙紮吧。

發過火，母後說要讓自己保持血性，逼自己吃下了帶血的膳食。

好惡心……好惡心……

酒醉中的七夜翻身哇的吐出穢物。

他早已吩咐過不準任何人靠近，所以沒有人來服侍。當次日陰冷的光線透入宮室，七夜才難受的睜開眼。

“七夜不高興。”陰月太後用的是肯定句。她湊近聞聞，七夜心虛的拉開了一點距離。“你喝酒了。”她用不讚同的，略帶點責備的目光看著七夜。

和嘔吐物共眠，洗了一個時辰也沒法洗去身上那股怪味。

七夜告饒似的靠著母親撒嬌。“兒子以後不會了。”

陰月太後嘆聲氣：“也難怪你……我知道小倩成親你一定很傷心，只是借酒消愁愁更愁。有什麽難過的，不開心的事不妨對母後將。我們母子倆，有什麽不能說呢！”

七夜見母後誤會了，辯解道：“不是因為小倩，因為……”因為什麽他說不出來。

陰月太後憐愛的註視他。溫柔的撫摸他的頭頂：“傻孩子，母後明白的。”

“真的不是，母後。”七夜沒有其他的理由，越是幹巴巴的辯解，陰月太後看他的目光越是憐愛，那種飽含慈祥，憐憫，關切，理解的眼神……七夜只好默認這個不美麗的誤會了。

“對不起母後，以後不會了。”

“沒關系。我知道七夜很努力了，要撐起陰月皇朝很難。我兒子是七夜聖君，要統帥整個魔界，母後知道你很辛苦。母後不生氣。”

七夜趴在陰月太後膝上，像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樣。“可是我讓母後擔心了。”

“沒關系……我知道自己的兒子，他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陰月太後的話撫慰了七夜心中所有的不快。他感受身上母親的撫摸，心中比人間的陽光更溫暖。

他沒有看見，陰月太後的嘴角勾出一個妖異的笑容。那是他慈祥溫柔的母親從未在他面前露出過的另一面。

“對了，小倩的婚禮怎麽樣？熱鬧嗎？”陰月閑話般道。“給母後講講。”

宿醉的後果讓七夜頭隱隱作痛，簡單的說：“小倩的婚禮只進行了一半，中途出了點狀況。不過，不要緊的，小倩和寧采臣那麽相愛，他們會想到辦法的。”純粹了為了不讓陰月太後為小倩擔心。這麽多年來，小倩也算養在陰月太後膝下，感情很好，陰月太後對小倩的疼愛有目共睹。七夜不想病弱的母後再為小倩憂心而加重病情。

“出問題了？這可真不吉利。”陰月惋惜道。“但願他們以後能順利。”

“嗯。”七夜點頭。“母後，鏡老師找我還有事，我先過去了。”

“你去吧。”陰月含笑目送兒子離開她的寢宮。

“鏡老師，我不在這幾天，魔宮一切安好吧。”這不過是徇例問一句。陰月皇朝的政權是建立在鐵血與武力之上，只要七夜還在，就沒有什麽能威脅到他的統治。

鏡無緣道：“聖君和玄心四將雖然不在，但是各部各處皆平靜無事，全賴聖君威名。唯有前日鎮守玄陰魔門的樹衛上報，玄陰魔門有被私動的痕跡。此事可大可小。無緣不才，唯待聖君裁決。”

“前日？”

“正是，昨日已經查出有妖魔出入的痕跡，但是還不知道究竟是誰？什麽目的？”

七夜問道：“今日呢？”

鏡無緣道：“今日無報。”

七夜揉揉太陽穴。“先去發現的地方看看再說。還有別的事麽？”

鏡無緣將書案最上面的一封文書遞給七夜：“昨夜地龍探子密報。丹穴山的凰妖有異動。但是聖君昨夜不便，所以未曾上報，請聖君恕罪。”

七夜不自在的接過文書詳看，他和鏡無緣都心知肚明，哪裏是他“不便”，鏡無緣“未曾上報”，分明是自己醉酒，鏡無緣想報他也聽不進去。

丹穴山這個名字聽起來挺好聽的，實際上是一座光禿禿的土丘。不生一草一木，山上終年狂風大作，無水，但是盛產魔界特有的一種能讓妖魔靜心的礦石。當年七夜殺掉了盤踞丹穴山的炎魔，派了這位凰妖鎮守。凰妖真身不是鳳凰，而是一只五彩斑斕的錦雞，修為小成，自稱體內有神獸鳳凰血脈，改名繼鳳。不過魔界沒人承認他，暗地裏叫他雞瘋，除了他屬下，明面上都叫他凰妖。

鳳為雄，凰為雌。凰妖是雄性，真身耀眼，故意叫他凰妖其實也是諷刺他性格軟弱，見風使舵，只不過聽起來比雞瘋文雅一點罷了。

所以七夜聽見鏡無緣說凰妖有異動，很驚奇。

看了文書之後哭笑不得。原來所謂的異動，是凰妖喝醉了酒，怪七夜把聶小倩放走，還有幾句其他的抱怨。

難怪。要是真的異動，別說他是喝醉了，就算他要死了，鏡無緣也得把他搖起來先殺了叛逆再去死。

三年前凰妖按例敬獻魔石朝拜聖君，無意中見到了聶小倩，對聶小倩一見傾心，數次求婚，被七夜拒絕。前段時間知道了聶小倩要嫁給一個人間男子，失戀的凰妖不敢公然怪聖君，只好借酒消愁，結果用力過猛，說了不該說的話。

七夜倒是不介意，他向來信奉行為言先。像凰妖這種只敢借酒發牢騷的，他一點兒也看不上。

要是七夜看上了……呵呵，一夕劍最近太閑了。魔界妖魔這麽多，換一個鎮守丹穴山一點也不困難。

七夜把文書丟到案上。“還是先去玄陰魔門看看。”封印玄陰魔門，禁止人魔往來是六道聖君生前最後一道命令，更是陰月太後一力堅持。做為人子，沒有有力的理由，七夜是必須維持這項法令的。

出門前，鏡無緣正色道：“聖君是陰月皇朝最為重要之人，聖君劍之所指，傾陰月皇朝全力也要完成。小倩雖然與聖君情厚，但只是區區一女子。聖君當以陰月皇朝為重，借酒消愁之事，可一不可再。”

若是別人絕不敢對七夜這樣說話。但是鏡無緣不同，他是七夜的老師，在七夜年幼時期，很大程度上代替了一部分父親的角色，況且多年來對七夜忠心耿耿，所以鏡無緣的話，對七夜來說分量很重。

又是一個誤會了他飲酒原因的人。

七夜不好解釋，只是點頭道：“鏡老師放心，七夜不會了。”這一刻，他不是威風凜凜的聖君，而是學生七夜。

鏡無緣滿意的點頭。他相信七夜的承諾。

七夜親自去了玄陰魔門調查以示對這一事件的重視。

聖君親臨，效率當然高。一個時辰之後就有了結果。私自跑到人界的死丹穴山凰妖的一個族妹，而且她還帶著魔界靜心石。

這下子大發了，私到魔界罪名很有彈性。端看七夜心情如何，他不高興，那就是蔑視前代聖君諭令，罪當誅。若是他心情好，只不過就是誤入，罵兩句就算了。可是把靜心石偷渡到人間就不是小事了。

靜心石是七夜征伐炎魔時發現的，炎魔成型之日不超百年，功力卻勝過若幹百年妖魔，秘密就在靜心石。此是產自丹穴山地脈，能助修煉者靜心凝神，趨避心魔。

自古至今，但凡修煉者，無論人魔，皆受心魔困擾。心魔，源自欲念。靜心石，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克制修煉時擴散的欲念，大大減少走火入魔的幾率。可惜產量極少，成色不一。被陰月皇朝奉為秘寶，除了七夜所賜，魔界中少有人持有。更不要說人間，壓根不知道靜心石。

將魔界秘寶流傳出去，無論什麽原因都不可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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