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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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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

影樓洗照片的速度並不快, 一般都讓客人七天後來取,但大概是虞萬支的加工坊就開在對面,拍完照的第三天, 人家就叫他去拿——攝影基地的接待正對著門坐,扯一嗓子喊就行,喊的時候還知道選個沒什麽動靜的時候,畢竟虞萬支幹活的時候機器聲音大。

他正停下來喝水, 拍拍身上的灰過去說:“這麽快啊。”

要是別的客人這麽灰頭土臉進來, 難免被接待在心裏打上標簽,但他算是熟人嘛, 接待說: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呢。”

虞萬支心想都拍完了, 還有什麽好商量的,不解道:“啥事?”

接待道:“你們的照片拍得特別好,店裏想放大幾張用來做宣傳, 要是願意的話,我們這邊把錢退回去。”

這種事,虞萬支能有什麽不願意的,但想想還是說:“得跟我愛人商量一下。”

接待還以為會毫不猶豫呢, 有些理所當然道:“基本上都會同意的。”

這話說得沒錯, 天上掉餡餅的事情,聞欣聽完後是馬上答應,遺憾道:“這個點人家都關門了。”

已經是晚上十點,街上的人也稀少起來,連路燈都有兩分昏暗。

虞萬支心想是自己矯枉過正, 只道:“我就是覺得先讓你知道最好。”

聞欣又沒說他做得不對的意思, 挽著他的手說:“咱們明天吃點啥?”

今年的天氣古怪, 這雨從四月到五月的下個沒完, 本來該是穿短袖的季節,家裏連草席都還沒換上,服裝店的生意自然是不景氣,她心情也有點悶悶的,尤其不愛花錢,這下子反倒又打起精神來。

天氣潮濕,虞萬支想想說:“涮羊肉?”

聞欣沒反對,兩個人繼續往家裏走。

樓梯濕滑,她從三樓過的時候差點跌一跤,要不是拽著欄桿,早就順著滾下去。

虞萬支扶好她,擡頭看一眼燈說:“又壞了。”

家屬院現在住的人有一半不是家屬,管理上不像從前好,這有個什麽需要修的東西,保安倒是能幫著收錢處理,可惜一棟樓這麽多戶人家,沒有能談攏的時候。

虞萬支原來自己掏錢換過燈泡,可惜沒兩天就不知道被誰順走,打那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冤大頭做不得,這會也只能說:“明天還是把手電筒帶上。”

家裏就一個手電筒,有時候晚上回來是聞欣自己走,她偶爾偷懶嫌麻煩,都是小心翼翼地爬樓梯,今天是跟著虞萬支才大意起來。

她乖巧應道:“好的。”

吃點教訓就記得幾天,虞萬支算是看清楚,但也沒辦法天天跟著她,心想這個八樓確實是不方便。

他摸著黑牽好她,兩個人進屋以後先開窗。

下雨天,衣服只能放在屋裏靠風扇吹,屋子裏一天到晚有股潮濕發黴的味道,又因為是頂樓,雨砸下來的聲音也是劈裏啪啦的,好像隨時會穿過樓板滴進來。

聞欣不安看著天花板道:“你有沒有覺得聲音越來越大?”

虞萬支已經是來東浦的第九年,習以為常道:“沒什麽大臺風就行。”

他看著鎮定自若的樣子,聞欣也就松口氣,只是夜裏聽著窗戶都快震壞的喧鬧,往他懷裏瑟縮著說:“有點嚇人。”

搬進來的時候虞萬支把門窗都重新密封過,沒留下一點縫隙,哄著說:“沒事,我在呢。”

好像他在就可以改變自然。

可聞欣很受用,全然依賴,沒多久就閉著眼睡著。

反而是虞萬支聽著風雨聲發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就有些犯困,但還是努力瞪大眼,洗漱後輕手輕腳地出門去。

軸承廠是八點上班,這一路泥濘不堪,積水多得不適合騎自行車。

他是穿著橡膠雨鞋打著傘,風塵仆仆趕到後在車間門口的水泥地上蹭鞋底。

住廠裏的人多數都來得比較早,時不時有人跟他打招呼。

虞萬支一一應著,忽然看到工人甲給他使眼色,心裏嘀咕著跟過去說:“怎麽了?”

工人甲神神秘秘道:“猴子在四處拉人跟他一起去德寧。”

德寧是今年才開的新廠,據說有一半是外資,財大氣粗得很。

虞萬支心裏有數道:“給你們開多少?”

工人甲比劃著說:“每個月最少多二十。”

出來打工嘛,誰還不是奔著錢,一個月二十已經不老少,尤其今年物價又在漲。

虞萬支也是這個時候過來的,沈吟片刻說:“行,我跟廠長提一下。”

他沒有立刻去,先把手裏的事情做完,趁著吃午飯的時間才去說:“廖哥,我有事跟你說,咱們外面喝一杯吧。”

廖興最好這一口,理直氣壯地看著媳婦張美慧說:“萬支難得找我一次。”

張美慧知道大中午不會喝到爛醉,翻個白眼說:“以為我愛管你。”

又打聽道:“萬支,你媳婦是在哪上班來著,我下午出去轉轉。”

虞萬支知道她既然去就不會空手出店,說:“就在國棉廠家屬院對面,叫花意。”

花意?名字起得挺有意境的,張美慧了然點點頭,打發自家男人快點滾。

廖興嘿嘿笑,夾著皮包就趕緊往外走。

現在做老板的派頭都差不多,他不說穿衣打扮,就說這肚子看著也富貴,就走到小飯館這幾步路都大喘氣。

虞萬支不由得道:“不是我摳門啊,喝半瓶過過癮就行。”

廖興也惜命,只是微微嘆息道:“這掙了錢還不能大魚大肉。”

他早年吃樹皮的時候還以為有錢可以為所欲為呢。

虞萬支也知道這為難人,煙酒這玩意不是隨便能戒的,他只慶幸自己沒舍得在這上面花過錢,這會說:“魚肉還是有的,我請客,敞開點。”

廖興哪能叫他付錢,擺擺手說:“這話說的,我是老板還你是老板。”

說出去他都不用混了。

虞萬支也有感激的意思,說:“最近這幾單生意都是你介紹的,不請我還是人嗎。”

兩個大老爺們推讓起來也是氣勢嚇人,服務員上菜的時候聽見還琢磨著沒見過還沒開始吃就搶買單的,她只能盡職盡責打斷說:“你好,這是辣椒炒肉,請慢用。”

虞萬支使勁給廖興按在座位上說:“就這麽定了,快點吃。”

別看廖興噸位大,論力氣可不是他的對手,誇張地拍著肩說:“你這手是打鐵的吧。”

虞萬支可不就是打鐵的,畢竟是軸承就是金屬做的。

他權當這事已經說定,等客人先動筷才開始吃,半碗飯扒拉下去才道:“德寧最近挖人厲害。”

工業區大廠小廠跟雨後春筍冒起來,從全國各地來找工作的人雖然多,但各廠的要求都很高,尤其是上手慢的技術高。

廖興聽他提這一茬,嘴裏的肉都不香了,趕忙道:“來找你了?”

虞萬支開玩笑說:“估計知道我不會走,半個廠的人都找過,就是沒來找我。”

雖然是帶著笑的話,但廖興知道是安自己的心,他惆悵道:“娘的,人家咋都這麽有錢。”

別看軸承廠的生意是花團錦簇的,可多半是年底結尾款,一筆生意下來能掙到的錢也就那麽百分一二十的尾款,平常要買原材料,水電運費等都是成本,實在是不太寬裕。

虞萬支也知道他的為難處,但還是得說:“我看最少也得漲十塊錢。”

又道:“今年物價漲得有點厲害,食堂都嚷嚷著要漲價。”

廠裏食堂不盈利,但也不能照著虧本的路子走。

廖興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一杯酒灌下去說:“今年還得給孩子辦戶口。”

農轉非一直是打工人心裏的大問題,東浦戶口現在可是很難辦下來,因此虞萬支驚訝道:“怎麽辦啊?”

倒也不是什麽秘密,廖興說:“新政策,三萬塊錢一個藍印戶口。”

三萬,虞萬支嘖嘖兩聲道:“那兩個孩子不就六萬?”

誰說不是啊,廖興唉聲嘆氣道:“總不能讓他們回老家念初中。”

做父母的在外面打拼,不就是為孩子有個好將來,這要送回農村去,實在是舍不得。

虞萬支心想也是,尋思優生優育還是有一點道理的,尤其是對他這樣的境況來說,但人家生的沒辦法塞回去,只得大把往外撒錢。

他道:“孩子還是得跟著父母。”

廖興也是這麽想的,因此是咬咬牙打算把事情辦下來,畢竟政策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萬一哪天有變化真是沒處說理去。

但工資也得漲,不然人心不穩,他手頭上這些訂單全得玩砸。

他咬咬牙說:“回頭讓我媳婦出個新的表。”

車間幾乎都是計件活,做什麽事怎麽算有方案的,跟錢有關的事虞萬支管不大上,只能再給他倒杯酒說:“全給你喝。”

廖興知道他下午還要去車間,安全為主肯定是滴酒不沾的。

他順便想起件事道:“下個月有檢查,記得讓大家註意點。”

一年到頭的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事情,虞萬支也不意外,整個下午耳提面命,恨不得把“註意安全”四個字刻在腦門上。

另一邊,服裝店的氣氛還算是輕松。

聞欣看見張美慧來光顧還有些怔楞,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打招呼道:“嫂子來啦。”

張美慧是自己來的,她也是忙裏偷閑,毫不含糊直接說:“你看有啥適合我的,我都試試。”

店裏貨太多,聞欣思考三秒,才拿起撐衣桿說:“嫂子長得瘦,適合的肯定多。”

張美慧有兩個孩子,操勞過的人全體現在方方面面,擺擺手說:“我這肚皮都往下垂。”

再瘦都藏不住,穿點帶腰身的衣服就擋不住。

聞欣聽著這話,手自然地掠過那件衣角處有設計的襯衣,把方領的套頭衫拿出來說:“那絕對要試試這件。”

張美慧本來是想著來捧場,畢竟關系總是要時不時走動一下的,廠裏現在正是需要虞萬支的時候,更別提大家的關系向來不錯。

只是她沒想到這家店的東西著實都不錯,像她們這樣剛發家的人還不怎麽舍得花錢,百貨大樓只有給孩子買衣服才去,平常都是商業街上幾家有質感的小店,但逛膩的沒意思,倒在花意這兒得個驚喜。

她試來試去,一口氣買六件,聽到價格說:“你該收多少收多少啊。”

今天就聞欣看店,她解釋道:“老板定的就是這個價。”

她就是打工的,那能給多大折扣啊,頂多就是摸個零。

張美慧也算是花過錢的人,摸著料子說:“你們老板這店是開著玩的啊?”

還真叫她說中,聞欣就覺得吳靜做生意不過是打發時間,但也不多講,只道:“薄利多銷。”

就這半天也不見有客人,張美慧心想肯定銷不到哪裏去,索性坐下來嘮兩句才提著袋子走。

店裏確實是沒什麽人,下著雨連到外面喊兩聲都不行,聞欣也樂得有人跟自己聊聊,送她出門後又跟隔壁大姐搭話。

有一搭沒一搭,倒把虞萬支等來。

虞萬支人走近先說:“又停電了。”

剛剛一道雷,也不知道劈中哪,搶修最快也要大半天,大家只能先下班。

聞欣知道他就是跟自己打個招呼,點點頭表示知道。

虞萬支也不多留,拐進國棉廠,順便去拿退的錢。

他邊寫收條邊說:“照片是什麽時候掛出來,掛在哪啊?”

接待說:“就這兩天,店裏跟這兒都掛。”

店開在百貨大樓,還有段距離。

虞萬支琢磨著什麽時候帶聞欣去一趟,把錢仔細揣兜裏開始幹活。

加工坊也停電,不過有些事不怕麻煩的話用手也能幹。

虞萬支拿著砂紙一點一點地蹭著,看上去頗有耐心。

王東山搬著小椅子坐在一邊看——他入行不久,很多都還不懂,算起來是跟著老板學技術。

虞萬支也希望他能趕快更熟練一點,好為自己多分擔,講解得很細致,不過晚飯時間一到就站起來說:“待會給你帶飯回來。”

王東山知道他是去找媳婦,看一眼自己的腿有些羨慕道:“行。”

虞萬支沒從這個字裏聽出什麽來,伸手感覺著雨好像已經停,還是拿著傘朝外走。

聞欣也正在觀察雨,期待著在自己關門之前再有個客人來,可惜怎麽看都沒有,只能安慰自己今天好歹有兩個買單的客人,已經好很多,做人不能太貪心。

她這麽想著,倒覺得好過很多,哐啷拉上鐵門鎖好。

就這動靜,讓剛來的虞萬支不得不小心翼翼看臉色說:“怎麽了?”

聞欣看他一臉被嚇到的樣子,好笑道:“估計是生銹,最近都很難關。”

不用點力氣不行。

虞萬支這才坦然起來,把傘向她靠說:“吳靜今天沒來?”

聞欣點頭說:“好像是欣怡發燒了。”

才剛過周歲的孩子,正在長牙,三天兩頭的就有點不舒服。

虞萬支中午才感嘆過養孩子不容易,這會說:“真是從小到大要操心啊。”

聞欣其實也沒怎麽帶過孩子,她跟妹妹就差兩歲,侄子侄女出生的時候她已經是在外面忙著上班。

想到這兒她忽然雙手一拍道:“我外甥女要周歲了。”

說的是她大姐聞靜的閨女,去年差不多是這個時候生的,她還送二十塊錢的紅包回去。

虞萬支其實很少走人情,因為年輕人在外面的話得有長輩操持才行,但他養父去得早,親生父母家管著又名不正言不順。

加上他也舍不得掏錢,就順水推舟把這件事忘記,不過基本的禮數他還是懂的,更何況結婚的人在鄉下才算是個家。

因此道:“要買什麽回去嗎?”

聞欣跟她大姐結婚前吵過一架,但姐妹哪有一輩子好的。

她道:“我明天買套新衣服。”

又解釋說:“我結婚的時候,她也給我一個金戒指。”

素圈的,一克多,也要百來塊。

虞萬支知道家裏都有些什麽東西,但具體是從哪來的不知道,看著她光禿禿的手指說:“我也有給你買。”

他雖然舍不得,但當時是按照規矩走的。

聞欣只覺得他好端端的提這茬,不過可惜道:“搶劫犯實在太多。”

尤其是項鏈耳環這種的,摩托車過去就直接扯走,大家金銀首飾都在藏家裏,想來真是筆冤枉錢。

虞萬支想想也是,畢竟還是安全最重要,摸著她指節分明的手說:“那就在家裏戴戴。”

在聞欣看來,這種炫耀撐面子用的東西,只在家裏戴壓根沒意義,但吃完涮羊肉回家還是配合地開始翻箱倒櫃。

虞萬支則是釘釘子,想著把新到手的幾張照片掛起來。

兩個人叮鈴咣啷的聲音掩在風聲雨聲裏,有一種喧鬧中的寧靜。

作者有話說:

發現最近白天事情太多了,現改成每天晚上十點更新。

重覆一遍:以後都是晚上十點更,今天還有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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