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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金風玉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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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綿綿,王憐花攜著一身涼意,帶著自家的小外甥,踏入東宮。

東宮院外有一棵近兩丈高的柳樹,枯黃的柳葉隨風而落,枝條搖曳,透出幾分蕭瑟淒涼之意。

阿飛被安置在殿外,而王憐花在侍從的引領下去面見太子——這番事態發展連王憐花自己也覺得甚是奇妙,但此時此刻他確確實實在皇宮之中,並且即將要為太子診治。

太子殿下樣貌俊秀,微垂的眼角讓他顯得分外溫和,與趙決明截然不同。

他的形象王憐花所構想的模樣十分貼合,王憐花對這位少年太子微微一笑,一本正經地拱手行禮。

“在下王憐花。”

他道。

太子殿下平靜地微笑:“孤從決明口中聽過閣下的名字,久仰大名。”

王憐花眉毛一挑,心想這兩人是真的關系好。

趙決明在諸葛正我上門拜訪又離去之後曾坦言希望他能替太子殿下診治。即使趙決明不說,王憐花也會去,一是為看看太子殿下的怪病,二是能夠堂堂正正地入皇宮,趙決明的想法實際上無所謂。

金碧輝煌的琉璃瓦,顛倒風雲的天下權,朱色宮墻將人間一分為二,一方是寂寥與威嚴,一方是繁華與晝夜。

紫禁城不愧為紫禁城。

王憐花神色莫名,思緒電轉,太子殿下卻忽然間神色微變,掏出手帕捂嘴咳了起來,面色也愈發蒼白。

他瞧了一會兒,在太子殿下止住咳嗽滿是歉意的看向他時回以一笑,將醫箱擺上桌,示意少年伸出手腕。

王憐花是個敬職敬業的人,眼前自然是治病為先。

趙決明正陪在玉天寶身邊聽人系統實時轉播,要知道王憐花心細如發,指不定在奇怪的地方有奇怪的印象;若是趙決明以傀儡的身份面對他,保不準會被看出破綻,故而他與系統奮鬥到深夜,將傀儡的部分能力作了升級,也設置了些能夠減少對話的功能。

此刻聽著系統轉播,趙決明放下了心,然後打了個哈欠。

玉天寶湊過來,疑惑地打量著他,趙決明眼下的兩團青黑色十分明顯,他困惑地問道:“決明,你昨夜未睡好?為何不留在屋裏歇歇?”

他這麽問,也想起今日自己早起時趙決明也是才醒不久的模樣。

趙決明使勁眨了眨眼,趕跑睡意,道:“我擔心阿天你爹來鬧事。”

西門吹雪離京之後,玉天寶以自己對玉羅剎的了解生怕這假爹還要留在京中來找他事,便求王憐花告訴他玉羅剎的去向——結果顯而易見,玉羅剎當真還留在汴京。

玉天寶提心吊膽了七八日,不見玉羅剎現身,早已放下心,此刻趙決明又提,他的心也跟著一同提了起來。

“為、為為何這麽說?”

他緊張到結巴。

趙決明道:“王前輩提醒過我。”

王憐花問趙決明太子殿下的病狀,從趙決明的描述中確認太子中了毒,而那毒正是冷血在金華向龜孫老爺詢問的醉夢浮生。

“醉夢浮生自西域傳來,出自羅剎教。恰逢玉羅剎在汴京,你若是真心想你那位太子朋友痊愈,趕緊在他處理好家事離去之前向他討解藥。”

王憐花意有所指,至於玉羅剎的家事……自然與玉天寶有關。

趙決明此時一說,玉天寶腦袋發暈,連手裏的糕點也不那麽香了。

玉天寶沈默片刻,苦笑道:“他總不至於殺了我……問題在我,我委實不想當他的兒子。”

離教數月,玉天寶學到了許多,他羨慕趙決明的坦蕩直率,也對自己的做法進行了反思。

一味逃避是不可行的。

與其等玉羅剎找上門,主動去找他講個明白才是上策,就算糊弄忽悠也好,玉天寶不想總是提心吊膽地在中原行走。

“問題不在你,在他。”趙決明忽然開口,他直視著玉天寶的雙眼,認真道,“你只是知曉了真相。”

玉天寶鼻子一酸,原本有些沈重的心情也因這話而松快了許多。

趙決明知道玉天寶的想法之後,當下便對他道一起去找玉羅剎,玉天寶為他下決定的速度之快而訝異,心中短暫地升起一絲退縮,卻又因趙決明堅定的神情而消彌散盡。

沒什麽好怕的。

“你一直以來對玉教主十分排斥,我以為你不願聽……看來我應該今日早起便告訴你。”趙決明向他道歉,“阿天你的勇氣值得讚賞,是我看低你了。”

玉天寶心中害羞,但嘴角的笑卻怎麽也止不住。

玉羅剎在汴京的消息鮮有人知,但王憐花是那知曉其蹤跡的人之一,而他在帶阿飛入宮見世面前曾在趙決明的請教下將玉羅剎常去的幾個地方告訴了趙決明。

常去並不意味著一直都在,兩人踏上了尋找玉羅剎的路途。玉天寶怎麽也想不到當初他一心想避開玉羅剎,如今竟然還得費勁千辛萬苦去見玉羅剎。

想見時見不到,不想見時卻總是猝不及防的冒出來,世事難料大抵如此。

玉天寶心中生此感慨,奇妙的見識又增加了。

街道上人來人往,逆行的兩人分外顯眼,少年劍客的絳衣在陽光下耀眼而又明亮,令人不由自主地將視線投註於這一行人。

視線如影隨形,而趙決明並非浪得虛名,他跟在玉天寶身後,抽空擡首回望,目光澄澈,帶著難言的淩厲。

但他什麽也未看見。

酒樓二樓欄桿處空無一人,似乎在嘲笑他多餘的警惕。

趙決明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暗自警惕起來。以他闖蕩江湖大半年的經驗,在背後偷看人還不露真容的家夥大都不懷好意。

尤其是這種分明被察覺到之後仍躲起來的人物。

趙決明的警惕並非多餘,他正欲轉頭跟上前面玉天寶的步伐,一男子笑盈盈地從大堂中走出,腰束錦帶,身著淡色長袍,一派富家公子的派頭。

他樣貌與玉天寶的易容十分相似,不知真相的人只看一眼便猜二人有親緣關系。

易容相似,自然是有意為之。

“決明少俠,許久不見。”男子盈盈一笑,擔憂道,“你看起來分外憔悴……”

玉天寶聽到身後動靜,楞楞地轉過身來,看見男子那張與自己面容十分相似的臉,也顯得有些憔悴了。

三人上了酒樓一偏僻的雅間,街上的喧鬧未對酒樓中略顯冷凝的氣氛產生絲毫影響。

“阿天……你朋友是這般叫你的罷?”玉羅剎越過趙決明,對玉天寶微笑,“不倫不類,還不如直接喊你‘天寶’。”

玉天寶面色一僵,不語,心道你明明喚你那親兒子阿雪,怎到他頭上卻說阿天不倫不類了?

趙決明冷冷道:“是我要這麽喊,我便是喊他阿寶也與你無關。”

玉羅剎笑意微斂,心想這趙決明果真如王憐花所說的那般。

“為何與我無關?”玉羅剎道,“我是他老子,你是他朋友,天寶自然是站在我這一側的。”

趙決明語氣平淡:“阿天如今站在我這邊,你看清楚些。”

玉羅剎:“……”

趙決明原本便是要去見玉羅剎,此刻本尊親臨,他不看玉羅剎微冷的面色,拉過正偷著樂的玉天寶,讓他自己說。

玉天寶心情很好,拿出五年來積累的演技與經驗,超常發揮,扮演了一個離家出走而又理直氣壯的囂張兒子,明確表達了不想回羅剎教的想法。

“中原如此繁華,比昆侖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好太多,我才不要回去!”

他理直氣壯地說著,微微恍了恍神,努力從過去十幾年的記憶裏拉回思緒。

玉羅剎若有所思,輕輕道:“天寶,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玉天寶暗道你又沒想著傳位於他,咬著牙不說話,只作意已決的犟驢模樣。

趙決明道:“你既然是他爹爹,應當尊重他的意願,強扭的瓜不甜。”

玉羅剎道:“在其位,謀其事,盡其責。你爹沒有教過你麽?”

趙決明道:“我爹教我決心意,明事理,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玉天寶也道:“況且我在教中並沒有什麽需要盡責的事。”

若硬要說有什麽責任,便是吃喝玩樂當個醉生夢死的紈絝少主。

玉羅剎淡笑不語,玉天寶等了好久,對方只是神色莫名地看著兩人,打量一番,面色依舊毫無波瀾。

玉天寶的心漸漸提了起來,趙決明卻覺得無需再等,拉上他朝玉羅剎道別,毫不猶豫地離去。

玉羅剎踱至欄桿邊,垂眼望著街道上走遠的兩位年輕人。

絳衣少年似有所覺,再度回首,兩人相望一瞬,少年收回視線。

玉羅剎並未就此放棄,他不是非要玉天寶回教不可——不過是因西門吹雪離京之後閑來無事,加之實在是猜不透玉天寶離教出走的理由,他自然得好好處理家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家醜更不可外揚。

玉羅剎觀察兩三日,王憐花在皇宮中為太子診治遲遲不歸,而千面公子的好後輩則與玉天寶形影不離。

得罪王憐花不是一個好選擇,玉羅剎可不想讓趙決明向王憐花告狀,苦等不費有心人,在王憐花出宮前,他終於等來了與玉天寶獨處的機會。

托神通侯方應看的福。

方應看於侯府設秋日賞花宴,請帖遞至李宅,顧惜朝和李尋樂,加上趙決明,三人各一份。

玉天寶不甘心:“可惡!是我名氣太小了麽?!”

顧惜朝在一旁翻著請帖,漫不經心地附和:“是。”

玉天寶:“……豈有此理!”

這句“豈有此理”到底是在說方應看,還是顧惜朝,誰也不知道。

神通侯不止遞來請帖,賞花日當夜甚至派馬車接送三人。

顧惜朝與李尋樂先一步上了神侯府派來的馬車,趙決明站在臺階上看了眼玉天寶,道:“要不你與我一同去……”

玉天寶感動又無奈,立刻道:“我可不想當個不討喜的不速之客,我就在這兒待著,打死也不出門。”

趙決明作罷,讓玉天寶多註意些,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駛動,漸漸行遠。

玉天寶回到院內,他不想一個人待著,便去後院陪相熟的人們做事。做至亥時,眾人洗漱就寢,李宅燭火熄滅,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躺在床上盯著黑暗中的床頂發呆。

羅剎教內各種稀奇古怪可怕可怖的東西都有,玉天寶怕的東西很少,不怕的東西很多。

他原本也不怕孤單的。

窗外有人帶著笑意的低語傳進屋內,那聲音飄渺似鬼魅,分外熟悉。

“天寶,你交了朋友,膽子也變大了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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