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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五章 子不言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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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信言整頓兩日,分別與朱閔、陳國公和宋相見過面後,三月十六,正式上朝。

宣政殿如舊肅穆,只是站在殿上的人員,稍有了些不同。

沈信言跟著眾人山呼萬歲的同時,眼尖地看到了在階前離著皇帝最近的地方,兩邊各站了一個人:太子,和,二皇子。

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家那個便宜弟子三皇子秦煐,沈信言心中一頓。

不論是為了什麽,微微究竟還是把人家當了把刀;而人家呢……

他想起了自己查到的,吳興那個米財神,也就是教唆著裏正往縣衙遞狀紙的那個人,正是先吉妃娘娘給一雙兒女留下的人手之一……

心中輕嘆。

牽扯越來越多啊。這門親事,可還讓人怎麽推拒?!

微微這孩子,莽撞……

“信言回來了?”建明帝在禦座上遙遙發話,不論誰都聽得出來他的高興勁兒。

沈信言一楞回神,連忙出班,躬身舉手:“是。陛下。臣昨日巳時已至尚書省銷假。”

建明帝滿面笑容地看著這個一直都鎮定從容的心愛臣子,不由打趣:“這是睡了個懶覺才去啊?還特意趕著人家回家前的時候。怎麽著?怕朕得了信兒就宣你入宮奏對不成?”

從竺相到宋相,都湊趣地輕笑。

沈信言有些發窘,也不好意思地笑:“陛下聖明燭照。”

“罷了。知道你幾千裏路回來累了。歇兩天還不應該的?今日散朝後,你跟著宋相和蒲尚書來禦書房,朕聽著你們當面交接。”

建明帝對戶部的兩位官長的關系十分關切。

竺相擡頭看了看建明帝,又垂下了眼簾。

太子冷冷地看著沈信言,忽然擡手指向他:“沈信言,孤聽說,你家裏一塌糊塗是不是?”

殿上眾臣的目光,唰地一下,有若實質,全都對準了太子。

一個皇上明明白白喜愛之極的臣子,剛進東宮沒半年的太子,竟當面質疑其私德……

沈信言挺直了身子,眼神毫不避讓地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指的是什麽?”

“孤是說,你那父親,嫡庶不分就罷了,為了幾個臭錢,竟然想要再認一個祖宗?結果,你們父子倆,就為了新認的嗣父的幾個錢,反目為仇。你沈信言,公器私用,竟把自己父親,送去了雲南流放?”

太子唇角的笑容,刻毒,陰險。

他這番話,自然是真假參半。

所以,沈信言,如今還沒卸了任的禮部侍郎,該怎麽辯駁呢?

沈信言低下頭,雙手擡起,摘了自己的官帽,一撩官袍,雙膝跪倒,額頭貼地,一言不發。

太子冷笑:“你做這個腔調給誰看?孤在問你話!”

沈信言的官帽放在一邊,雙手和額頭都貼在地上,一動不動。

殿中安靜得如同沒有一個人在。

良久。

當太子也察覺到不對勁,忍不住側臉看向竺相時,建明帝開口了。

“子不言父過。”

建明帝的聲音冷淡得如同三九天大雪紛飛時太極殿檐角下結出來的冰棱。

太子身子一僵,表情也跟著不自然起來。

建明帝不再吭聲,站起來,一摔袖子走了。

綠春跟在後頭,忙站在上頭宣道:“吏部尚書宋望之、戶部尚書蒲備、禮部侍郎沈信言,禦書房覲見。退朝。”

太子手足無措。

竺相看著他眼中的慌亂,心中默默嘆息,向前幾步,走到了他的身邊。

太子越發緊張起來,叉手:“太傅,孤,孤難道說錯了……”

竺相伸手示意他先往外走。

朝臣們見太子太傅要教弟子了,一個個知機,走得飛快。

直到慢慢地陪著太子出了宣政殿的大門,竺相方低聲道:“沈信言在這件事上無比幹凈。樁樁件件,他都不在場。唯一在場的吳興,他也是被縣令和裏正直接架在了公堂之上。事後他也不曾關說,不曾探監。他回京時,他父親還在牢裏。作為一個守法奉公的臣子,他是無可挑剔的。

“若是此事無人提起,他在世人眼中,未免顯得涼薄無情、罔顧天倫。可是殿下今日斥責,他卻有了絕好的機會表達自己的觀點。子不言父過,乃是為人子的本分。他做到了。之前發生那麽多事,他並未有一個字批評他的父親。

“同時摘帽表示願受懲處,那是他為人子的愧疚。他遵紀守法,所以才沒有以權謀私將他父親撈出來。但在這件事上,他愧對老父。

“與此相對的,殿下——沈信言乃是陛下特意從吳興那團亂麻中叫回來的,怕的就是這個能吏陷入親情和法理的泥潭。殿下未能體會陛下那番惜才苦心也就罷了,竟然還當著眾臣的面指責陛下即將委以重任的臣子。您是在指責您還在位的父皇識人不明嗎?您住進東宮做儲君,可才剛剛半年而已……

“殿下啊,老臣千叮嚀萬囑咐,穩住,穩住。您已經是太子了,一切風頭都不用出。您只要不犯錯,就是最大的成功!”

竺相苦口婆心。

太子唯唯諾諾。

然而,少年人的眼中,閃過的是不甘心和不以為然。

竺相慨然長嘆,仰頭看向面前的長樂門,搖了搖頭,低聲道:“殿下,沈信言的確是三皇子的老師,也的確是宋相一脈的骨幹,他也始終沒有接受殿下和皇後娘娘的示好。但是殿下,他是陛下的人,是陛下最喜愛的臣子。您不能動他。至少,不能親自動他。”

頓一頓,竺相苦笑一聲,忍不住伸手撚須,道:“而且,殿下在眾人面前這樣一責問,老臣原本布置好彈劾他的人,就不能再動了。”

太子吃了一驚,連聲音都忘了控制:“為何不能動?孤就是想在那之前給所有人提個醒兒,讓他們想想該怎麽辦……”

竺相看著太子,嘆口氣。

太子恍然,醒悟了過來。

若是沒有自己摻合這一腳,禦史臺正常地彈劾,沈信言正常地自辯,皇帝正常地看待、評斷。

可是自己今天這一質問,父皇卻直接表明了他的態度:子不言父過。自己錯了,沈信言做得對。

這種情況下,且不說那些彈劾能不能掀起對沈信言人品的質疑,最後能不能達到預計效果。

——父皇那裏,會直接把這些彈劾看作是自己對他權威的挑釁!

太子悚然失色。

自己這是失心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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