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給江寒借錢這件事，她從未對他人提起，她媽媽不想傷江寒的自尊心，也只告訴了她的爸爸，所以這麽多年，即便身邊的人知道她缺錢缺得要死，也沒人會說找江寒還錢的話。

因為沒人知道。

“不是忘記了嗎？”顏菲一臉無語地說，“我怎麽知道我當時為什麽不找你還錢？可能腦子有個大洞吧。”

她想了想，又補充：“那時候你也剛高中畢業吧，我找你還錢，你有嗎？”

“學校有兩萬獎金，只不過得等你們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再給我，這件事，你也忘了？”前面是紅燈，江寒停下車，偏臉問她。

她竟然忘了這事，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顏菲默了片刻，“啊”了聲，說：“忘了。”

“這事全校都知道，你當時那麽關註我，不可能不知道。”

“真的忘了，跟你有關的很多事情，我都忘記了，”顏菲面不改色地說，“我車禍後，記憶就是一段一段的，很多事都想不起來，就比如，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麽突然要去一中讀書，又為什麽突然奮發圖強，哎，我也不是故意忘記你的。”

顏菲無可奈何道。

“你什麽時候出的車禍？”江寒問。

“四五年前吧，具體什麽時候我忘記了。”

“在哪裏？”

“雲城。”

“四五年前，那時候你已經離開了南瑜，距離高三那個暑假，也已經過去很久了，”江寒苦笑了下，“顏菲，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是為了能讓我好好念大學，才不找我還錢的？”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顏菲遺憾地說，“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無論當初到底是什麽理由，都已經不再重要。”

她嘆了口氣，繼續給趙思靜打電話，仍舊沒有打通。

江寒沒再接話。

到了築境，顏菲讓江寒在門口等，她先回去看看，然而找了一圈，並沒有找到趙思靜，顏菲一個頭兩個大，這個時候她已經不是單純地擔心了，她開始害怕。

害怕趙思靜出了事。

“怎麽辦，沒找到人，她沒來我這兒，”顏菲面色凝重，“她在南大讀書，我也不認識她的任何同學。”

怪她平時太忙，對趙思靜關心太少，以至於這個時候，她竟然不知道該找誰問。

“她在南大讀什麽專業？”江寒問。

“會計。”

“我認識幾個南大出來的朋友，我問問。”江寒讓她別急，他靠在車門上開始打電話，他一連打了個好幾個電話，也接了好幾個電話，深更半夜打擾人家休息，抱歉的話說了無數遍，約摸過了一刻鐘後，他給了顏菲一個電話號碼。

“打這個電話問問，電話號碼是會計班的導師給的，對方叫謝敏，也是會計班的學生，和你妹妹走得最近。”江寒說。

顏菲震驚於他的人脈，但也沒多問，直接打那個電話。

手機鈴聲響了很久對面都沒人接，直到自動掛斷，顏菲又打了第二遍，仍舊久久都無人應答，就在顏菲覺得希望渺茫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餵？哪位？”

聽筒裏的聲音很嘈雜，顏菲甚至聽到了汽車鳴笛的聲音，對面的女孩子應該還在外面，顏菲深吸口氣說：“你好，我叫顏菲，是趙思靜的姐姐，請問你是謝敏嗎？”

對方猶豫了下，禮貌地說：“我是，姐姐好。”

“是這樣，趙思靜今天從雲城來了南瑜，我去機場接人，沒接到，打她手機也沒打通，半夜三更的，實在讓人擔心，聽說你們走得近，請問，你知道她現在人在哪兒嗎？”

“思靜的手機沒電了，她現在就在我旁邊。”謝敏說。

顏菲拿手機的手指一緊，“你們在哪兒？”

“南瑜大學北門。”

“麻煩你幫我看住趙思靜，待在那兒別動，我現在過來。”顏菲道，掛了電話，她和江寒直接趕往世紀廣場。

深夜十二點，顏菲冷得發顫，江寒把車內空調的溫度調高，又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遞給顏菲，讓她穿上。

“別感冒了。”他說。

“我不冷，”他本就穿得單薄，脫了大衣裏面就只剩一件針織衫，她怎麽好意思穿，“等會兒還要下車，你把衣服穿上，我身上的衣服夠了。”

“我是男人，而且我常年鍛煉，身體素質很好，我沒關系。”

“再好也不是鐵打的，扛不住這深冬的嚴寒。”

江寒說不動她，也不再勉強，道：“你把衣服先搭你腿上吧，我下車了再穿。”

顏菲“嗯”了聲，順從地用他的衣服搭腿，過了會兒，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又問：“你這衣服多少錢？”

“不記得了，去年陪我媽買衣服的時候，隨便買的。”

顏菲：“要是過了萬，我卻拿來搭腿，豈不是暴殄天物。”

“怎麽會？”江寒微微勾起唇角，偏頭望了她一眼，男人的眸色很深，裏面倒映著琉璃夜色，他說：“能被你拿在手裏，是這件衣服的榮幸。”

顏菲臉上一熱。

到了南瑜大北門，兩人在路邊下車，顏菲一眼就看到坐在門口臺階上的趙思靜，站在她旁邊穿著深黃色呢子大衣、不停地跺腳取暖的，應該就是謝敏。

兩人的腳邊還擺了不少啤酒瓶子。

深冬的夜晚，寒風刮得人臉生疼，兩個姑娘坐在露天廣場上喝酒，把自己搞得像中二失意青年似的，也不知道到底什麽毛病。

趙思靜已經喝得醉醺醺的，謝敏沒敢多喝，一直很清醒。

“謝敏？”走到近前，顏菲問。

謝敏點了點頭，乖巧道：“姐姐好。”

“謝謝你照顧她，”顏菲一言難盡地看了趙思靜一眼，“她這是怎麽了？半夜三更在這裏買醉，想感動天地還是想感動她自己？”

謝敏：“……失、失戀了。”

“失戀？”顏菲震驚。

許是她過於驚訝的嗓門太大，拉聳著腦袋的趙思靜徐徐擡起頭來，瞇著眼睛瞅了她一眼，然後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撲到顏菲的身上就開始哭。

“姐，姐，我失戀了，你知道嗎？”趙思靜嗚嗚地哭，“我喜歡了一個男生，他比我大兩屆，是計算機系的，我很喜歡他，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匆匆過來，想給他過生日，我買了他最喜歡的巧克力蛋糕，我跟他表白，可是他卻拒絕了我。”

“姐，我怎麽這麽慘啊，我第一次那麽喜歡一個人，我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他，把整個人都給他，可是他卻不喜歡我，這世界上萬千有情人，為什麽求而不得的那個人是我？”

這話，顏菲也曾經自問過。

她只能說，感情的事，沒辦法解釋，也不能勉強。

原本她還很責怪趙思靜，可是作為一個過來人，面對哭得淒慘的失戀的妹妹，她責備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她嘆道：“那你就換個人喜歡把，不就是兩條腿的男人嗎？大馬路上多得是。”

“大馬路上多得是，可誰都不是他，”趙思靜哭得雙眼紅腫，她醉醺醺地打了個酒嗝，“姐，男人都是大豬蹄子，我們不要喜歡他們了，好嗎？”

“好。”顏菲順著她的話說。

趙思靜緊緊抱著她，哽咽著說：“姐，你答應我，你再也不要，坐在樓梯口，看著手機裏的照片哭了，好嗎？”

顏菲瞬間手腳僵硬，頭皮發麻。

她不由地擡眼，朝江寒望去，昏黃的路燈下，兩人的視線不期而遇。

男人的眸光深不可測，仿佛卷著旋渦，隔著暗黃的夜色，深沈地望著她。

趙思靜的哭哭啼啼還在繼續，“姐，以後我們姐妹相依為命好不好，我不再喜歡那個學長了，你也不要再喜歡你那個學神了，都過了七年了，你該忘記了。”

“好。”顏菲艱澀地說。

“姐，我真的好痛苦，戀愛真的好痛苦，我再也不要戀愛了。”

顏菲緊了緊發麻的手指，她閉了一下眼，道：“別說了，我帶你回家。”

上了車，先送謝敏，再回築鏡，喝醉酒的趙思靜廢話賊多，一直在劈裏啪啦說個不停，一會兒說戀愛好難，一會兒說顏菲這些年多辛苦，還有眼無珠地喜歡了一個混蛋，一會兒感嘆她們姐妹倆的愛情怎地如此艱難，不愧是姐妹。

顏菲的腦子已經麻了，都不敢去想江寒此刻到底在想什麽。

又是怎麽看她的。

她只知道，從南瑜大學到築鏡，這一路上，他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車停在小區樓下，顏菲扶著趙思靜下車，朝江寒道：“今晚謝謝你，這麽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帶她上去就行了。”

江寒薄唇微抿，凝著她瑩白的臉，半晌才道：“顏菲，你能把這周星期五晚上的時間空出來嗎？”

這周星期五，是二月十四，西方情人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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