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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前塵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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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齊星輝聽到孟玉蕾在電話裏叫出“史靜”的名字時,被嚇得渾身冰冷,幾乎哆嗦起來。

“如果你自己要買琴或者租琴,我當然建議你選鋼琴,但如果你有現成的電鋼,入門彈奏也可以。但是你要明白,它們發聲的機理是不一樣的,在細節處理上肯定有很大的不同——我當然不介意,沒關系,一樣教的。”孟玉蕾一邊整理臟衣服一邊對著盥洗盆兒旁的手機說話。

雖然名字一樣,可齊星輝並不敢保證孟玉蕾這個成人學生就是他的同事。他忍不住從床上跳下去,躲在衛生間門外聽,可是手機外放的聲音很小,而孟玉蕾又打開了洗衣機,註水聲遮住了電話那頭的聲線,他什麽都聽不清。

“周五可以,不過我周五晚上七點有個學生,如果你——”

齊星輝正聽著,忽然背後傳來安安的哭聲。他一個人在床上玩兒,又滾到了床底下。

“安安怎麽了?”孟玉蕾探出頭來。

齊星輝摸著兒子的腦門兒連忙道:“沒事兒,摔了一下。”

孟玉蕾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又鉆回了衛生間,“不好意思,孩子摔了一下。我老公看孩子還是有些靠不住。”她笑道,“咱們說到哪兒了?哦,對,周五,你只能選六點或八點了。八點,可以,沒問題,那就說定了,後天見。”

掛了電話,孟玉蕾跑了過來,把安安攬到懷裏,“喲,又青了。舊傷未好新傷不斷了。”

齊星輝有些緊張,兒子在他手上摔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剛開始孟玉蕾總說他,時間久了,她仿佛也接受了他所謂“男孩兒皮實”的觀點,只要不嚴重,她也睜只眼閉只眼了。

“你又招了個學生?”齊星輝試探。

“就上次給你說過的,美得天仙兒一樣的姑娘。說她朋友那兒有個還不錯的電鋼,想直接拿來用,不想買琴了——”

“什麽天仙兒?”齊星輝打斷她,也有些不屑。

“大高個兒,跟電影明星一樣白,你見過就知道了。”

齊星輝從鼻腔發出一聲“哼”,不置可否。可是他確認,她是史靜無疑了。

史靜剛到公司的時候,同事們也是那麽說她——公司新來的實習生,美得像電影明星。齊星輝向來對美女敬而遠之,特別是結婚後,他一直把婚戒牢牢地戴在無名指上。對他來講,後方家庭穩定,是該他好好立業的階段。不敢說他對事業有多大的抱負,但既然身在其位,他還是想要努力做到最好。男人嘛,總是要在事業上成就自己,這是再自然不過的社會觀點,齊星輝衷心認同。

當公司很多未婚男性圍著史靜團團轉的時候,齊星輝只覺他們好笑,帶早餐、送花、送人生經驗,齊星輝只覺俗不可耐,而史靜對他們暧昧敷衍的態度也讓齊星輝覺得俗套。他畢竟還是信奉對待感情應該真誠,所謂追求女性的舉動,都應該建立在真誠情感的基礎之上,如當年對待孟玉蕾那樣。他能給出她所需要的,也正是因為他願意站在她的立場去考慮她的需求,更重要的是,這種真誠的情感具有排他性,只能給一個人。

從另一個層面上來講,齊星輝並不大看重女人的外貌,他不認為這是朋友批評他所謂“清高”,而認為是理智。再美的外形都會看膩,而長久的關系則需要建立在內在的人格魅力之下,當年他能被孟玉蕾吸引,更多地是被她的藝術家氣質和那種難以描述的積極向上的韌勁所打動,這些東西才是她之所以是孟玉蕾而不是其他人的根本,才是讓齊星輝會忍不住好奇想要更多地了解她的基本。

可是結婚八年,有些東西還是發生了改變。她的藝術家氣質隨著她與事業的遠離,只剩下她陪女兒練小提琴時的怒吼,而她積極向上的韌勁似乎變成了她對家務一絲不茍的執著——衣服臟了要盡快洗、衛生間地上不能有水漬、廚房的垃圾要及時扔掉……

齊星輝自然地認為孟玉蕾是家裏那不足百平米領地天然的領主,大到家具電器,小到一根針一枚紐扣,全都是她做主。人的精力總要發洩,齊星輝發洩在職場,孟玉蕾則發洩在兩個孩子和家務上。

這種分工如此自然而然,可是這種生活一成不變卻讓人厭倦。齊星輝感受不來孟玉蕾的態度——或者說,他沒有精力去細心感受——可是他那時的態度卻來得很明顯,他實在厭倦了。當他每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躺在沙發上時,他並不想聽見孩子的叫喊,也不想看到剛換下來沾著屎的尿布濕,他不想在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被孟玉蕾搖醒到衛生間洗漱,也不想在睡夢中被塞一嘴兒子的小腳丫。

孟玉蕾已經做得很不錯了,她很少半夜把他搖醒讓他去給兒子沖奶粉,也很少喊他去給女兒檢查作業,她做到了完美妻子該做的一切,可是齊星輝在家裏並不能感受到快樂。或許也是有的,當女兒摟著他的脖子親他的時候,當兒子沖著他咯咯笑時,可是那種快樂並不能維持長久,他還是會為照顧孩子而覺麻煩,哪怕是看著孟玉蕾身陷那種麻煩,他都會感到煩惱。

那段時間,回家之前他都會在車裏獨坐一會兒,享受片刻的安寧。沒有領導的咄咄逼人,沒有同事的吵雜,他只是放上一首張學友的老歌,然後點上一根煙。香煙緩緩燃燒,音樂的進度條徐徐向前推動,他可以什麽都不想,也可以什麽都想。那是靈魂極度自由的幾分鐘,也是他一天當中最放松的幾分鐘。

史靜從實習生的身份變成正式員工後齊星輝才算第一次和她打交道。那時候她剛開始畫圖,跟韓經理的一個項目,當她把圖交上去後,卻被批頭蓋臉罵了一頓,還讓她自己找錯誤。她苦思冥想了一下午,毫無頭緒,向好幾位設計師求助,都沒找到問題關鍵。最後,她找到了齊星輝。

那時候的齊星輝在公司算老資歷了,平時也跟大家相處不錯,落了個能力高超且平易近人的好口碑。當史靜找上來時,他也只是秉持幫助同事的態度,幫她細細分析了一遍,終於找到了樓梯拐角斜度的問題。

和韓經理的火爆脾氣相比,齊星輝顯得從容和善,他對誰都是這樣,可是在史靜那裏,齊星輝變成受了韓經理火爆脾氣之後的救命稻草。她開始頻繁地向齊星輝求助,當然也會回報他——比如給他買咖啡、幫他辦差旅手續,還有一次給他辦公室送了盆一米多高的秦葉蓉。這些都不過是同事之間正常的交往,齊星輝也從未放在心上,可是從史靜被調去行政之後,一切卻變得有些不大一樣。

因為和韓經理合作不順,再加上史靜家裏物質條件不錯,她主動申請轉為行政。收入減半,可是工作卻輕閑許多。就是在她的行政崗位上,兩個人的關系變得有些不一樣。公司分配項目,史靜總會向齊星輝透露內幕;例會之前,史靜也會跟他說公司領導的意向;甚至逢年過節發福利,她都會問齊星輝喜歡什麽,好使點兒小伎量投他所好。總之,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史靜把齊星輝看得很不一樣,倆人的關系也開始走向異常。

漂亮的人只要心眼兒不壞總不至於讓人討厭,對於史靜,當齊星輝意識到不討厭她時已經對她產生的好感,甚至產生了某種他未曾意識到的依賴。他座機上她的來電號碼總能讓他在焦躁的工作中突然放松,她送來的咖啡也比別人買的更好喝,每次她經過他的辦公室會突然整個手臂伸進來輕輕晃一晃,他也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國慶節前的項目聚餐中,同事小李突然問起史靜,“前兩天在公司樓下等你那個小男生是你男朋友吧?”

史靜撅嘴輕笑道:“關你什麽事兒?”

可是那一刻,齊星輝的心裏突然緊了一下,仿佛史靜的男朋友突然對他有了特殊的意義,雖然從未謀面,他卻有些嫉妒那個男人了。

“你告訴我們婚期,讓我們早早攢份子錢嘛!”小李笑答。

“份子錢你可以現在就給我嘛,我給你寫個收據,等我辦婚禮的時候你拿著收據就不用再交了。”

眾人哄笑,小李晃著酒杯大喊,“現在的年輕人太厲害了!”

後來,史靜還是主動解釋了,那個人不是她男朋友,只是偶爾一起約頓飯的朋友。同事們問起她的擇偶標準,她只是輕笑,“哪有什麽標準?我喜歡就是唯一的標準。”說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看向了齊星輝。四目相對,齊星輝心臟突突跳個不停。多虧自己喝了酒,不然臉就紅得太突兀了。

整個國慶節,齊星輝都心神不寧。當他開著車帶著一家五口去公園玩兒時,腦子裏也總會想起史靜。他會不自覺地翻看手機,看她會不會給自己發消息,也會主動看她的朋友圈,假裝不經意地點個讚。而當他看到她發朋友圈說被人追尾撞壞了車燈後也還是忍不住發消息問她人有沒有事。

他不敢把孟玉蕾和史靜放在一起比較,理智告訴他,這樣的比較是不道德的,可是思想的野馬怎麽也勒不住——史靜比孟玉蕾年輕、有活力,史靜比孟玉蕾更明白他工作的不容易,史靜能帶給他更多新奇的感受,史靜和他有更多共同話題,比如行業發展、公司八卦、美食和餐飲……

國慶之後,倆人的關系比從前更近了一層,史靜的車被送去修理,她提出讓齊星輝早上“順路”接她。而所謂的順路則是齊星輝送完女兒後要多繞路二十分鐘,這對於每天因為送女兒會早到公司半個小時的齊星輝來講也不算麻煩,可是齊星輝還是知道,這樣是不合適的。可是禁不住史靜的撒嬌哀求,他還是答應了。下班後,史靜也會等他,齊星輝加班畫圖,她就坐在工位上吃零食看電視劇,別人問她,她也總有借口應付。

那一周裏,兩人早晚都要在車上共處二十五分鐘,他們聽著廣播一路聊天,氣氛倒是輕松自在。沒什麽肢體接觸,更沒有暧昧。齊星輝幾次想在孟玉蕾面前提提這件事——他在上下班順路載一位女同事,希望她不會介意,可是話到嘴邊卻總是咽下。孟玉蕾不是個愛吃醋的人,他怕的是面對她的大度與無辜的眼神時自己反而會亂了陣腳。

周五那天傍晚,史靜說到她的車修好了,齊星輝不禁大松一口氣。

“下周我就不管你了,你自己走。”

“你也可以繼續接送我啊!”

“你車都修好了還要我接送幹嘛?”

“我喜歡坐你的車。”

“唉喲,史大小姐,你放著小鋼炮不開坐我這小破車?再說了,再坐下去該被大家說閑話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麽?怕你老婆啊?”

“當然了。”

史靜瞪了齊星輝一眼,“我不信。”

“這有什麽不信的?”

“你肯定是騙我,就是不想送我。”史靜撅嘴撒嬌。

“不合適。”齊星輝皺眉,“你車壞了我偶爾捎你一下沒問題,哪能天天接送?你還沒結婚,這讓人見得多了,還以為我對你有什麽企圖呢!”

“怎麽,你沒有嗎?”史靜笑起來。

“天地良心,我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

“可是我對你有企圖啊!”

空氣仿佛凝固一般。齊星輝摩挲著方向盤,不知道該看向哪裏。史靜的話並不讓他意外,這段時間,他感受得到她的熱情,可他寧願把之當成友情,甚至,他可以很庸俗地把她當個妹妹來看。現在當她脫口而出將窗戶紙捅破時,慌亂之餘,他發現心底竟有一絲欣喜,既是一種虛榮的滿足,也是他對史靜亦有好感的回應。

“怎麽,你害怕了嗎?”史靜道,“你看你臉紅成什麽樣子了?”

齊星輝尷尬地摸了摸臉,他很想掀開鏡子看看,卻忍住了。

“這不合適。”

“什麽叫合適?門當戶對?還是未娶未嫁?我都沒嫌你呢,你還嫌我不合適?”史靜嘆出一口氣來,“我當然知道不合適,我要是把你帶到我媽面前,她非得打斷我的腿。可是感情這種事情,從來就不是拿合適當標準的。”

“我就是不理解,追你的人那麽多,你怎麽能看上我?”

“我也不知道。我一開始也沒把你當回事,至少沒往那方面想,可是後來,跟你接觸多了,就發現了你的獨特之處。我喜歡有能力卻謙虛和善的人,喜歡身處高位卻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喜歡你項目做的最優秀卻不居高自傲,還把手底下的人往前臺推。跟那些搶項目給人穿小鞋只會爾虞我詐的人比起來,你就是公司一股清流。起初只是欣賞和敬佩你,誰想到後來剎不住車,我就喜歡上了你了。唉,不是同事和朋友的之間的喜歡,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你明白吧?”

齊星輝聽得滿後背的冷汗,可還是很受用,特別是史靜誇他時還顯得那麽真誠。當他楞在原地滿臉通紅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時,史靜已經抓住了他一只手。她粉色的長指甲探進他的指縫,掌心緊緊貼著掌心,柔軟而涼爽,是如此陌生的觸感。

“我能圖你什麽呢?我只是發現了一個世上值得愛的男人,想要愛他罷了。”她把他的手背貼向面頰。

齊星輝一把掙脫開來,將手抽回,“這不合適。”他喃喃。

史靜微微一笑,從容不迫,“我知道,你有很多顧慮。如果你從來沒有對我動心過,那今天的一切就算沒有發生過,但如果——”她頓了頓,“如果你也不能控制地喜歡上我,你知道我在這裏。”

齊星輝趴在方向盤上,緊皺眉頭。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再碰觸她。他還從未體驗過這樣覆雜的感受,恐懼、滿足、羞恥、喜悅,他像被捆在籠子裏的貓,外面的風景越是美好,這根繩子就捆得越緊,緊到他喘不上氣來。

“對不起。”他擡頭,看向史靜,“我有家庭。”

史靜的眼裏現出淡淡的哀愁,“你愛她嗎?”

齊星輝點了頭。無意間,他瞥見了方向盤右手邊“一路平安”的小和尚,他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齊星輝,咧著嘴笑。它是孟玉蕾買來放在車上的,笑笑甚至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阿呆”。這些年來,阿呆一直搖頭晃腦地陪著齊星輝,仿佛成了孟玉蕾的化身。當他看到阿呆時,他就會想到孟玉蕾,想到她叮囑過的路上小心,想到她說酒後一定要叫代駕,想到她說一定要笑笑系好安全帶。她是“呆”的,她不會嗅座位上有沒有別人的香水味,更不會用放大鏡找長頭發,她就是那樣頭腦簡單地信任齊星輝,信任他的道德感和責任感。她是生活裏重要的一部分,卻一天比一天變得沒有存在感。

“我當然愛她。”齊星輝說。他聲音低沈,眼睛卻不知該看向哪裏。與其說他是回答史靜的問題,不如說是一種自我勸慰。“我必須愛自己的妻子,那是我應盡的義務。”他想。就像他一直所認為的那樣,夫妻一定是相愛的,因為沒有別的可能。

史靜低著頭,嘴唇微微抖動。她看了看齊星輝,道:“對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說完,她將包挎在肩上,“下周你就不用接我了,再見。”

她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齊星輝不敢看她的背影,可是低下頭,卻感到滿腔覆雜的情緒,在這深秋的夜裏,怎麽也無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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