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青雪低著頭，原本有些雀躍的心情瞬間低落了下去。面對系統的詢問，他也只好遲疑地回答道：“我已經想好該怎麽辦了。”

“是嗎？”系統聽起來不太相信，但看蘭青雪這幅模樣，它也只好囑咐著，“這可是與你的命息息相關。”

“我明白。”

“怎麽了？”疑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蘭青雪擡眸，只見楚留香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自己，眼神帶著包容。

一開始兩個人並肩同行，不知道什麽時候，對方竟然走到了他的前面。

“沒什麽。”蘭青雪彎眸一笑，周圍的一切都化作了他的陪襯。

他快步跑到楚留香身邊，假裝沒不經意地扯了一下對方帶著薄繭的手指：“剛剛在想一些事情。”

楚留香目不斜視，聽到這句話之後也沒有多問，只是搖著折扇：“想要吃什麽？”

“我請你。”

他說完之後緊接著說一句，似乎有著什麽特殊的含義。

蘭青雪已經猜出來了，這頓飯恐怕是對方在向他告別。

“沒什麽特別想吃的，你看著點就好。”

楚留香挑眉：“誒——這怎麽行呢？既然是我請你，放心點就行。”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蘭青雪背著手往前走，到了客棧之後果不其然點了一些好酒好菜。

他坐在臨窗的位置，中午的陽光很刺眼，把桌子都曬得滾燙。

“只有這一個位置了。”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要不我和你換一下？”

蘭青雪擺擺手：“沒事，反正都要被太陽照著。”

刺眼的夏季陽光接近於白光，桌面反射著，坐在旁邊總是晃眼。兩個人也不在意，等菜上齊了之後就開始互相敬酒。

“這些天多謝你照顧了。”蘭青雪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乍一看，仿佛整個人在發光似的。

楚留香坐在他對面，半邊身子都被太陽光照著：“朋友之間，不必言謝。”

他慢悠悠地說著，然後擡手向蘭青雪敬了一杯酒。

酒是好酒，並不像路邊酒攤的濁酒那麽辣，入口清冽，回味悠長。

楚留香的酒量很好，幾乎算得上千杯不醉了。但他沒想到的是，蘭青雪的酒量竟然也不差，只不過比不上他們這種老酒鬼罷了。

“小友海量啊。”

蘭青雪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垂落在兩側的白發隨著他的動作顫抖著，像是從枝頭倏倏而落的雪花。

“你笑什麽？”

“我還擔不起海量這個詞。”蘭青雪放下酒杯，然後把手肘擱在桌子上支著腦袋看著楚留香，“和你相比真是班門弄斧了。”

他仰著面，冷白的臉龐因為被陽光照得有些泛紅，一時之間竟分不出來他是醉了還是單純的熱。

楚留香擡手摸了摸鼻子：“我的酒量可非平常人能比，因此在尋常人眼中，小友的酒量確實不錯。”

“畢竟是秦樓楚館裏出來的，怎麽可能酒量差呢？”蘭青雪笑著，看向對方的眼神很專註。

一雙深色的瞳孔極為透亮，此時迎著陽光更像是上好的黑曜石。潔白如雪的眼睫時不時地上下翩飛著，給他秾艷的臉平添了幾分妖異。

楚留香移開了視線，給自己面前的空酒杯又斟滿了酒。

“我在姑蘇停留的時間也不短了。”他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輕描淡寫地說道，“也該離開了。”

蘭青雪歪著頭，眼帶笑意：“說了也是，這四五天的時間，我竟然覺得像是過了半輩子。”

“哈哈哈哈。”楚留香開懷大笑，另一只手搭在膝蓋上，“畢竟我和小友相逢有緣。”

“是挺有緣的。”蘭青雪坐直了身子，臉上的神色有些正經，“本該我為你餞行，到頭來還是讓你請了我。”

楚留香不在意地擺擺手，然後繼續喝著酒。

兩個人菜沒吃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喝到最後，蘭青雪都醉得意識不清了，楚留香臉上還沒有半分醉意。

“你行走江湖倒是有趣。”他整個人趴在了桌子上，雙臉緋紅如朝霞，眼波流轉間自帶了三分媚意。

楚留香斟著酒，給蘭青雪講起了自己之前行走江湖的趣事，其間還穿插了一些對自己朋友的懷念，把這些事情講得生趣盎然。

“什麽時候走？”

“明天。”

“那還有時間。”

“嗯？”

蘭青雪撐起身子，半瞇著醉眼，他往楚留香的方向湊了湊，唇齒間帶著酒香：“姑蘇城內有處園林，裏面的荷花開的極好。”

“你醉了。”

“那晚上去，剛好夜風微涼，月色之下賞荷，豈不是一件美事？”

楚留香笑著，微微頷首：“好。”

得到了回應之後的蘭青雪粲然一笑，慢悠悠地站了起來，然後搖搖晃晃地想要往樓上走。

他醉得不輕，頭昏眼花總感覺步子落不到實處，仿佛是走在雲端一般。

周圍的桌椅不少，此時變成了障礙物，稍不留神就會被絆倒，然後摔倒在地。

蘭青雪一個不留神就被桌腳絆到，他察覺到了，想要穩住身形，但有人快他一步。

知道幹燥溫暖的掌心搭在了自己肩頭時，他才從朦朧醉意中回過神來。

“唔，謝謝。”漂亮的雙眸沒有聚焦，整個人顯得呆呆的。

楚留香忍不住發笑，好在他忍住了，並沒有讓善意的笑聲從唇角流出：“是要回房休息？”

“嗯。”蘭青雪乖巧地點頭，然後便擡頭專註地看著楚留香，一動不動地像個木偶。

“你喝醉了。”楚留香有耐心地說道，“我扶你上去。”

“你扶我上去？”漂亮的醉鬼把對方的話重覆了一遍，然後歪著頭說道，“要牽手嗎？”

楚留香忍俊不禁：“不用。”

“啊，那好吧。”

他反倒是失落起來了，時不時地擡眸瞥楚留香一眼，甚至還有些委屈。

“呵。”楚留香短促一笑，伸手扶著他回房間休息，“睡一覺就好了。”

他把人扶到房間安置好，剛要轉身離開的時候，一只如白玉雕成的手扯住了他的衣擺。

楚留香轉身低頭，看見躺在床上的人此時睜開了眼睛，正期待滿滿地看著他。

本就清澈漂亮的瞳孔此時如同水洗了一般澄凈，亮晶晶的，讓人望之欣喜。

“怎麽了？”他開口問道，甚至還為了照顧醉鬼的思維放慢了語速。

蘭青雪眨了眨眼睛，握著對方衣擺的手收緊，口齒含糊地詢問道：“我可以抱抱你嗎？就一下。”

莫名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楚留香在心裏這般想道，想起來了，對方剛醒來的那天也說過這句話。

只不過和清醒狀況下相比，現在喝醉就的小友更顯柔軟，這個樣子總覺得哪怕是任人欺負都不會反抗。

“好啊。”他勾唇一笑，然後俯下身輕輕的抱了一下蘭青雪。

好聞的郁金花香轉瞬即逝，寬闊可靠的懷抱也是如此。蘭青雪嘴角下壓，明顯有些不開心，但他還是慢悠悠地說道：“好了，謝謝你。”

他說完之後便翻了個身，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楚留香忍不住掩唇一笑，然後便動作輕巧地離開了房間。

房間恢覆了寂靜，沒過片刻，側臥著睡覺的醉鬼便睜開了眼睛，漂亮清澈的眼中不見一絲醉意。

蘭青雪眨了眨眼睛，看著足夠他這幾天用的生命值滿意地笑了一下。

“原來你是在裝醉。”系統恍然大悟。

“他明天就要走了，趁今天多接觸一下。”蘭青雪不好意思地抿唇，“我不是故意要騙他的。”

系統：“做的不錯！”

“嗯？”蘭青雪翻過身，整個人仰面躺在床上，“謝謝誇獎。”

他說話的語速不緊不慢，說話的時候給人一種發自內心的真實感。

蘭青雪並不準備開口攔下楚留香不讓對方走，也不準備讓對方帶著自己離開。

“那你怎麽辦？”系統既擔憂又疑惑，“你的生命值只夠六天使用。”

“我自有打算。”

蘭青雪並不笨，他自己心裏有著打算。系統見狀，便也不再追問他了。

雖然沒有醉的不省人事，但剛才喝的酒的確不少。蘭青雪頭腦有些昏沈，和系統說完話之後便倒頭就睡。

太陽慢悠悠地跑著，陽光也由白金色逐漸變成了暖黃，慵懶地斜射進房間裏，給睡在床上的人鍍上了一層金光。

睡了一個下午的人睜開雙眼，大腦一片空白，楞了片刻之後才緩過神來。然後就覺得頭昏眼花，連思維都遲鈍了不少。

蘭青雪坐了起來，在心裏暗自嘀咕著下次不會再喝這麽多酒了。就算他酒量不錯，和楚留香喝上一場簡直是自尋死路。

尤其是睡了一個下午之後，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下床整理好衣服，但身上一股酒味兒。嫌棄地看了自己一眼，蘭青雪就出去讓店小二送上來了熱水。

他迅速地沐浴了一番，然後就換上了自己那身紅衣。

一推開門，門外站著的正是楚留香。對方一身白衣瀟灑，手裏拿著一柄折扇，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酒醒了？”

“嗯。”蘭青雪手搭在門框上，身上還帶著沐浴之後的潮濕感，“我酒量沒有那麽差。”

想起他喝醉後拉著自己求抱的畫面，楚留香忍不住笑出了聲，似有深意地說道：“嗯，酒量確實不差。”

蘭青雪心裏知道他在笑什麽，但當時是“喝醉”的蘭青雪，又不是現在清醒著的蘭青雪。

“現在就去嗎？”他手指摳著門框，專註地凝視著楚留香。

“你不餓嗎？要不要先吃晚飯？”

蘭青雪想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他們這次沒有點酒，只是點了幾樣清爽小菜，吃完之後便一起往外走。

那個園林距離這所客棧並不遠，晚上路上的人不多，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一出來才發現，今天晚上的月亮很亮。

銀色的月光灑滿了街道，就像是天上的銀河鋪在了地面上一般。夏天的夜晚確實沒有白天那麽炎熱，微風輕拂，還有些涼爽。

來園林的人不多，看樣子蘭青雪對這裏很熟悉，帶著楚留香徑直找到了荷塘。

月光傾瀉而下，微風將荷花的清香送到岸邊，亭亭玉立的荷葉因風而動，互相摩挲翻滾出層層銀浪。反光的荷葉表面乍一看是鍍了一層銀，看得久了便覺得是一片墨綠。

蘭青雪和楚留香並肩而站，布料輕薄的紅衣和對方潔白如雪的衣角緊貼在了一起。

“很漂亮。”楚留香說道。

“對呀，每當我不開心的時候就會來這裏。”

楚留香轉過頭：“所以，你現在不開心。”

“嗯。”蘭青雪承認，他遙望著荷塘的對岸，低聲說的話被風揉碎，“我不開心。”

碧綠的荷塘一望無際，夜空廣闊無垠，一輪明月高懸，銀輝傾瀉而下。視線在這裏變得廣闊，夜空高懸的明月仿佛舉手可觸。

楚留香背著手，舉頭望明月：“你之後要去哪裏？”

“應該還是青樓吧。”

“你……”楚留香眉頭輕皺，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蘭青雪就打斷了。

容貌秾艷的少年就站在身側，身體單薄得仿佛要乘風而去。對方仰面望著明月，冷白的臉上鍍了一層銀輝。

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在訴說著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是一名舞姬，除了跳舞什麽都不會，離不開青樓的。”

蘭青雪轉過頭，他看著身邊的楚留香，臉上無喜無悲：“我離不開青樓的。”

他輕笑一聲，眉眼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江湖浩大，就此別過。”

作者有話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