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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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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兒,你真的變了很多◎

銀風回來稟報消息的時候, 嘖嘖不屑,“還以為是個骨頭硬的,沒想到才扛了兩個刑罰, 便扛不住全招了。”

他輕飄飄的語氣, 很容易讓人忽略懸鏡司刑罰的恐怖之處。

對惡人就要用最嚴苛的刑罰, 即便是受過訓練的死士,落到懸鏡司手裏,也只有一心求死和扛不住招供這兩個選項。

江采霜擡起頭, 問道:“鄒真都說了什麽?”

她剛把燕安謹送來的花葉曬幹收起來, 錦盒內已經收了許多,看上去色彩斑斕, 琳瑯滿目。

銀風直接拋出最關鍵的部分:“鄒真是裴仙師的徒弟, 前些日子收到傳信,讓他來青州拂塵觀盜取一樣寶貝。”

江采霜猜道:“菩提子?”

“您怎麽知道?”這下輪到銀風訝異了,“正是菩提子。”

江采霜沒有急著回答他的問題, 轉而問道:“裴玄烏有很多徒弟?”

“明面上的門徒就有二百多個, 不過真正的親傳弟子只有十二位。這個鄒真算是親傳弟子中, 資質最差的一個。不過因為他陰狠毒辣, 有很多上不得臺面的邪佞手段,這才入了裴玄烏的眼,收入門下, 替他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裴玄烏自創了“大同教”, 門下弟子遍布大晉各地各州府。除了親傳弟子以外, 還有虔誠供奉他牌位的“入世弟子”,甘願在道觀為奴為仆的童子, 甚至有隱藏在朝中的官員。

“大同教”與“聖天教”的教義相仿, 吸引了許多出身貧苦的平民百姓, 勢力牽連甚廣。想要拔除裴玄烏的勢力,揭開他這個邪修的真面目,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做到的。

江采霜咬牙,“果然是他。”

先前她便隱隱有了這個猜測。

裴玄烏靠斬殺妖獸,取它們的妖丹來快速修行,魚精團奴的爹娘便是被他所害。他教出的弟子,自然也是走歪門邪道的不義之徒。

一個禍害妖獸,一個殘害無辜,不愧是師徒傳承,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裴玄烏要菩提子幹什麽?難道他也受傷了?”江采霜疑惑地問道。

“這就不知道了,鄒真只是聽從吩咐辦事,並不知其中緣由。”

畢竟鄒真只是資質最差的親傳弟子,說是親傳,其實地位並不高,不知道這些關鍵事務也正常。

“對了,還在他身上搜出這樣一件法器。”銀風從袖中取出一支玉蓮花。

蓮花柄約莫半個手臂長,上方頂著的蓮花有手心大小。

白玉鑄就的一支蓮花,本該聖潔無瑕,裏面卻充斥著滔天的煞氣。

“我聽師姐說過,鄒真拐騙女子來修煉,想必這就是他吸食來的精氣。因為怨氣太過深重,所以用這件法器來凈化。”

江采霜將白玉蓮花拿在手裏,沁涼的陰寒之氣霎時就傳遍全身。

她一細看才發現,白玉蓮花下面的蓮花柄,其實是一條蜿蜒的白蛇,蛇頭藏在蓮花蕊之中,陰涔涔地吐著蛇信子,顯得頗為詭異。

這玉蓮法器中,不僅封存著充滿了煞氣的靈氣,還充斥著不甘怨恨的殘魂。

江采霜心生不忍,手中靈氣催動,欲搗毀這件法器。

可她甫一施法,手心便被迫貼上這只玉蓮法器,靈力源源不斷地向其中註入,仿佛灌入了無底洞。

沒過多久,江采霜便覺得丹田虧空,靈氣都快被這邪門的法器給吸幹了。

江采霜心神大駭,連忙強行中斷靈力,這才艱難地與玉蓮分開。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有些後怕地感嘆道:“好邪門的東西。”

這東西不知是誰造出來的法器,似乎沒那麽容易破壞。

“我先收著,回頭請燕世子幫忙看看,如何才能摧毀它。”

“好。”銀風讚同了她的做法,隨即問道,“白露道長,我看能問出來的,都問得差不多了。這個人要如何處置?”

江采霜抿唇想了想,“交給我師姐吧,她肯定想親自報仇。”

“好。”

傅成蘭見到了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鄒真,像一攤爛肉一般躺在地上,進氣多出氣少。

聽見腳步聲,鄒真渾身一顫,忍著劇烈的疼掀開眼皮。

“蘭兒……”

看到他眼底升起的希冀,傅成蘭只覺得可笑至極。

難不成他還以為,自己會選擇救他出去?

傅成蘭冷冽開口:“你殘害那麽多無辜少女之時,可曾想過會有今天?”

“我,我知錯……”鄒真狼狽地趴在她腳下,艱難地爬向她,想要抓住她的腳求饒。

傅成蘭只冷眼看著他靠近。

鄒真經過的地方,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線。

就在他即將抓住傅成蘭的衣擺時,傅成蘭陡然揚手,長劍出鞘。

撕心裂肺的痛叫聲,響徹了地牢。

傅成蘭冷哼一聲,“你知錯了又能怎樣?能把她們的命還回來嗎?”

“既然這麽想害人,那便除了你的孽根,讓你下輩子做個太監!”

揚手又是一劍。

這一次,鄒真經受了此生最痛的折磨,偏偏早先被懸鏡司的人餵過藥,根本無法昏過去,只能清醒地感受這種折磨和痛楚。

最後,飽受酷刑的鄒真,捂著缺失的下身,在痛苦中死去。

傅成蘭總算幫那些無辜少女討回了公道。

只是那些逝去的年輕生命,卻再也不能回來了。

此番事了,江采霜便將註意力都放在了杜春失蹤案上。

她和師姐去了一趟府衙。

聽說杜春是在采購花草樹種的路上失蹤的,傅成蘭便提出去花圃看一看。

說是花圃,其實是個占地不小的園子。假山流水,水榭涼亭一應俱全。

園子裏種著一叢叢的紫竹,松柏盤虬錯節,桂花飄香。一塊塊的花圃則是分別栽著杜鵑薔薇,蝴蝶蘭,和芍藥海棠。

這個園子專門有花匠打理,是一個上了年歲的老者,跟在她們二人身後,為她們解答問題。

“這些樹木花草,都是後來移栽進來的嗎?”傅成蘭問。

花匠頭發胡子花白,笑呵呵地回答:“松柏是原先園子裏就有的,移栽過來的是桂花樹,還有花圃裏的花。”

“去年重九節前後,整個花圃已經全部建好了嗎?”

花匠回想了一下,“大致都建好了,不過花圃中的土還沒侍弄完,還得從山上挖些腐葉土來才好。”

傅成蘭微微皺眉,“既然土還沒侍弄完,怎麽會派杜春去買花種?”

老花匠眼神飄忽不定,支支吾吾起來,“這……”

“你說這院子裏的松柏都是原先就有的,如果是讓杜春去買樹種,那便只能買桂花樹。”

傅成蘭剛才走過桂花樹的時候看過,樹根附近是赭色的泥土,濕潤松軟,與旁邊的黃土地有些不同,應該是從別處移栽過來的。

“可是這麽大的桂花樹移栽很難成活,最適宜的時間是過了花期,等樹木休眠時移栽。而重九節前後,正是桂花飄香的時候,此時是移栽最不好成活的時節,稍有不慎便會落葉悶根,最後樹根潰爛而死。稍有經驗的花匠,都不會在這個時節移栽桂花樹,又怎麽會讓杜春去買桂花樹苗?”

面對傅成蘭的質疑,老花匠明顯神色倉皇,惴惴不安起來。

他不停擡著袖子擦汗,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可能年紀大了老糊塗,記岔了吧。那時候就是讓杜春去買花種,不是讓他買樹種。”

“不可能,”江采霜卻在此時回過身,盯著他提出質疑,“若僅僅是采買花種,杜春怎麽會趕著車去?”

江采霜先前便已經打聽過所有細節,知道杜春采買花樹種子那日,是趕著木板車去的。

趕著驢車去買種子,肯定是要買比較大的樹種才合理。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小人還有事,先行告退了。”老花匠慌裏慌張地逃走了。

“你!”傅成蘭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又生氣,“他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江采霜垂眸思慮片刻,勸說道:“罷了,他只是個花匠,有些事情知道了也不敢說出來。”

有句話叫禍從口出,老花匠如此謹慎小心,反倒說明這杜春失蹤這件事沒那麽簡單。

江采霜分析:“杜春的行為透著古怪,這其中必然有著特殊的緣由。”

“沒錯,看來他失蹤並非偶然。”

江采霜想了想,繼續說道:“杜春臨時被人派去采買花種,這應該都在兇手的計劃之中。”

先找個由頭把杜春支出去,等到了無人之處,再將他騙或者擄上山,最後從山頂推下去。

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殺人計劃。

“只是不知道,兇手為何要大費周章地殺掉他一個木匠。難不成是仇家報仇來了?”

江采霜否定了這個猜測,“我覺著不像。我們多番打聽下來,杜春不是好與人起爭鬥的性子,他一個平平無奇的木匠,有仇家的可能性不大。我們還不知道,當初是誰派杜春去采買花種,從這一點興許可以找到什麽蛛絲馬跡。”

此人不合時宜地指派杜春出去采買桂花樹種,他就算不是兇手,至少也是兇手的同謀。

“那我們便從此入手,查清此事。”

既然從負責花圃的花匠口中問不出什麽,江采霜便讓人找來了當初負責督造花圃的監工。

這位孫監工也住在杜春家附近的工匠坊市內,不過他家是三進三出的豪闊院落,府上光是小妾孩子都有十來個。

孫監工個頭矮胖,穿著珠光寶氣的寶藍色綢衣,眼冒精光,嘴邊兩撇小胡子,說話時會飄來飄去。

他腰間掛著一件形狀古怪的金器,整個形似一條魚,前面是個圓鬥,後面連著個線輪。做工精巧,還雕刻著兇獸紋樣。

見江采霜看向他身上的金墨鬥,孫監工笑瞇瞇地道:“對於咱們這些匠人來說,斧頭是搖錢樹,墨鬥就是聚寶盆。”

他在身上掛一個金墨鬥,可不就相當於帶了個聚寶盆嗎。

“我聽衙役說,官府有什麽活計,都是請你來張羅。”江采霜開門見山。

光看他身上的金玉寶器,還有這身刺繡精美的湖綢衣裳,就能看出此人家底頗豐,想必這些年幫官府做活計,撈了不少油水。

孫監工不知她是何身份,不過態度上還是做出了畢恭畢敬的姿態,“小人自幼學得木工技藝,手藝還湊活,幸得知府大人信任,所以經常帶著兄弟幫官府做些活計。”

江采霜叫他來之前,自然已經多方打聽過關於他的消息,“官府修橋建堤,興修土木園林,這些都是你督造的工程吧?”

孫監工臉上的笑意停滯了一瞬,渾濁的眼珠子盯著她,像是剛從汙泥裏撈出來的魚,瞪著死氣沈沈的魚目。

不過很快,他就恢覆如常,笑瞇瞇道:“小人是督造過這類的工程。您忽然問這個,難不成是哪座橋出了問題?這不應該啊,小人對手底下的兄弟管教嚴格,修橋建堤這樣的大事可不敢含糊半分。”

江采霜心道,怪不得這人家底如此豐厚。

州府的各項工程,除了園林橋堤以外,還包括挖河開道,修補城墻城門,修繕坊市……這些大大小小的差事,能撈的油水怕是夠他們家人幾輩子花了。

不過這些事情,她暫時騰不出手去管。

“我這次來找你,不是為了橋堤的事。”江采霜語氣平緩,試探道,“而是為了去年你幫州府修造花圃一事。”

孫監工松了口氣,“原來是這事啊。花圃好修得很,貴人放心,小人從小就是幹這個的,更不可能出什麽差錯。”

“修花圃期間,就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

孫監工搓了搓手,“小人不懂您的意思。十來天的工期,能發生什麽事?”

“比如……有人讓你把杜春支走,這類的事情?”

聽見杜春這個名字,孫監工的眼皮猛地一跳,剛拿起的茶碗差點扔出去。

江采霜將他的表現收入眼底,手掌暗自蜷握。

果然,他與此事有關。

他是監工,手底下的匠人都是他找來幹活的,自然都聽他調遣。

若是有人想單獨支走杜春,讓孫監工去說,既不會惹人懷疑,又能順順利利地辦妥當。

孫監工幹笑了兩聲,敷衍道:“貴人說笑了,杜春老老實實幹活,我把他支走幹什麽?多一個人多一份力,我們也能早些交差不是。”

“當時是你讓杜春去采買桂花樹種的?”

孫監工做出思索的模樣,過後說:“似乎是吧,我記不清了。”

“誰讓你這麽做的?”

“這……本就該采買種子,小人見杜春老實憨厚,所以讓他去買,這有何不對?”

江采霜步步緊逼,“重九節前後,移栽桂花樹不易成活。你既然聲稱自己有多年的匠造經驗,常常幫人修造花圃園林,應當不會不知道吧?”

孫監工心裏咯噔一下,手心都沁出了汗。

他強自鎮定著,只是語氣明顯帶上了遲疑,“興許是小人記岔了。那時候不是趕工期,所以忽略了許多小事。”

江采霜嗓音陡然一沈,“你為官府督造橋堤的時候,也會為了趕工期,如此粗率大意嗎?”

明明坐在位置上的只是一個年少的黃毛丫頭,卻讓孫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孫添頓時汗如雨下,“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如此重要的工程,小人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命令手下兄弟老實本分做事,豈敢隨意應付?”

江采霜未再開口,無形的壓力逐漸蔓延開來。

在這樣的沈默中,孫添不停撩起袖子擦汗,心下惴惴不安。

過了半晌,江采霜冷聲吩咐人送客。

孫添逃也似的離開了廳堂,後背衣衫汗濕了一片。

“霜兒,你怎麽不繼續問下去了?”傅成蘭疑惑道。

江采霜語氣篤定,“再問他也不會說的。此人守口如瓶的態度,已然可以說明一切。”

都被嚇成那樣了,孫添一句話都不敢透露,說明他很懼怕那件事的幕後主使。

傅成蘭不解,“什麽?”

“背後指使他的人,定然頗有勢力威望,所以讓他不敢說出那人的名字。”

再結合孫添一個普普通通的監工,卻能過得如此豪闊,還能頻頻撈到官府的差事……他背後定然有個穩固的依靠。

只要找到他的“依靠”,杜春的案子也就迎刃而解了。

江采霜收回思緒,一擡眼,正好看到師姐正滿眼驚嘆地望著她。

“怎麽了?師姐。”

傅成蘭露出欣慰又放心的笑意,“霜兒,你真的變了很多。”

短短半年多未見,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我很好奇,到底是多麽心竅玲瓏的高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教會你這麽多。”

如今的小師妹不僅聰明敏銳,更重要的是,她學會了如何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方才的三言兩語,威勢十足,很快就逼得那孫添露出馬腳。

江采霜先是一楞,眼前漸漸浮現出燕安謹含笑的模樣。

從前她總說他城府深重,陰險狡詐,不過在不知不覺間,她似乎也變得有心機計謀了。

甚至查案辦案的時候,也會有意無意地模仿他,設想如果他在,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不過不得不說,這只老謀深算的狐貍精,操控人心還真有一套,自己跟他相處久了,耳濡目染就學到了很多。

怎麽老是想到他……

江采霜心尖漫開層層疊疊的熱浪,面頰也泛起粉色,小聲嘟囔,“什麽高人,明明是個……”狐貍精。

傅成蘭真心實意地說道:“往後,我也要向你學習。可不能再魯莽行事了。”

她也是直來直往的性子,比起從前的江采霜,好不了多少。

正是因為之前的她太過沖動魯莽,才會被鄒真抓去,令自己陷入險境。

往後再捉妖除惡時,定要先摸清敵人的實力,不可莽撞行事。

兩人說著話,江采霜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呀”了聲,忙吩咐銀風:“快去盯著孫添,看看他最近跟什麽人接觸。”

“是!”

離開府衙的時候,正好到了飯點。

傅成蘭看著滿街熱熱鬧鬧的攤位,看花了眼,不知道要吃什麽。

“不如就吃魚羹和魚粉吧,我在汴京的時候吃不到這兩樣,可是饞壞了。”江采霜挽住師姐的胳膊,替她做了決定。

“好,再來上兩碟魚膾,一碟姜醋魚!咱們今天好好吃一頓。”

兩人找了個臨街的魚羹攤,各要了一碗魚羹,魚粉,使銀子托酒樓的夥計上了魚膾和醋魚。

日暮傍晚時分,夕陽將落未落,灑下繽紛的霞光。

師姐妹兩個坐在涼棚下,聽著遠方的吆喝,吃著青州當地的美食,談起從前在青城山上的過往。

“師姐,我怕喝酒誤事,就以茶代酒,敬你。”江采霜倒了碗清澈的茶湯,高舉起來。

傅成蘭直接拎著壇子倒一碗酒,與她碰了碰,兩人各自飲下。

這會兒正是百姓幹完活回家的時辰,街上人流如織,來來往往。

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扛著扁擔,籮筐裏裝著滿滿當當的石頭,壓彎了他瘦骨嶙峋的腰。走過的路上,留下一連串的汗水印。

在他身後,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亦步亦趨地跟著,試圖從他的扁擔裏抱一塊石頭出來,幫他分擔壓力。

“慧娘,往後退退,別撞到你了。”少年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了擦汗,氣喘籲籲地說道。

他說話時,腳步也沒有停下。

女娃倔強地抿著唇,還是湊上去,想幫哥哥的忙。

這對兄妹倆吸引了江采霜的視線,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們二人身上,手裏的筷子漸漸放下。

少年將石頭扛到長街盡頭的石橋下,終於要卸下滿筐的石頭,可興許是石頭太重,扁擔從肩上陡然滑落,不小心打到了身後的妹妹,將她撞倒在地。

“慧娘,你沒事吧?”少年趕緊放下扁擔,手忙腳亂地去查看她的情況。

女娃眼裏閃爍著淚花,卻捂著鼻子搖頭。

少年趕緊把扁擔石頭一起交上去,從工頭那換來幾個銅板,一回身,將妹妹撈起來抱在懷裏。

扒下來她臟乎乎的小手,一眼瞥見手心刺目的紅。

少年緊張地去看妹妹的臉,果然,鼻子下面流出一道血紅。

“哥哥,我、我沒事。”慧娘趕緊抹了一把鼻子下面的血,在臟兮兮的衣擺上蹭了蹭。

少年心如火燎地抱著她在街上奔跑起來,一溜煙跑到藥鋪外面。

藥鋪夥計已經在收拾炮制藥材的工具,估摸著再過一會兒就要關門了。

少年猶豫地站在藥鋪門口,摸了摸荷包裏為數不多的銅板,又抱著妹妹轉身離開。

可走出去兩步,他卻又停下來,這次下定決心似的,抱著妹妹返回藥鋪。

坐堂的老大夫幫忙看了看,說是清洗清洗,塗點藥粉就好。

少年放下心,正要把自己剛得的銅板拿出來付診金,旁邊伸出來一只手,“我替他付了。”

這人正是傅成蘭。

從剛才起,她就註意到霜兒一直在看這對兄妹。

兩人吃得差不多,便離開涼棚,不遠不近地跟在這對兄妹身後。自然也將少年方才的猶豫和掙紮看在眼裏。

正好身上帶的銀子還有多餘的,診金也不貴,便幫他們付了。

“這……這

怎麽使得?”少年慌裏慌張地推拒。

“大夫,順便幫他看看肩上的傷吧。”傅成蘭指著少年肩頭被扁擔磨破的肌膚,血水都已經滲透了衣裳,他還跟沒事似的,抱著妹妹跑了這麽遠。

少年還要推辭,可對上懷裏妹妹擔心得快要哭出來的眼神,到底沒有開口拒絕。

一出藥鋪,少年牽著妹妹,漲紅了臉,連聲給傅成蘭二人道謝。

“慧娘,跟貴人道謝。”

慧娘乖乖地學著哥哥的樣子,彎腰跟她們說謝謝,細聲細氣地補充了句:“你們、你們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一大一小兩兄妹都瘦得像猴子似的,既然遇上了,傅成蘭便在街邊買了兩包蒸金飯。

兩人餓得饑腸轆轆,用手指抓著熱騰騰的蒸米飯往嘴裏塞。

店家先用粳米與菊花同煮,煮至半熟,再放上飯甑蒸熟,因為煮出來的米粒金燦燦的,所以叫金飯[1]。

哥哥匆忙吃了兩口,便照顧著餵妹妹吃,拿卷起的樹葉當小勺,舀著飯餵給慧娘。

等慧娘吃飽,少年自己又吃了兩口,剩下的用葉子包起來,放到明早再吃。

江采霜見狀忍不住問道:“你們的爹娘呢?”

少年低下頭,牽著妹妹的手,“都死了,只剩我跟慧娘了。”

隨著夜幕籠罩下來,原本熱鬧的街上行人越來越少,襯得這對兄妹形影孤寂,只有緊握在一起的手,始終沒有松開。

回去的路上,江采霜得知二人父母從外地回來時,被山賊抓去。

等他和叔伯湊夠了銀子去贖人,卻只贖回了父親,母親早已被折辱至死。

父親遭逢大難,斷了一條手臂,還變得瘋瘋癲癲,一聽見淅淅瀝瀝的水聲就趕緊捂住嘴,滿院子跑。沒過半年,父親也去世了。

“這是何處的山賊?竟如此猖狂?”

少年眼睛赤紅,壓著滔天的恨意,“是青龍會。”

江采霜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當下卻沒記起什麽。

回到客棧,剛推開門,腦海中一道光芒掠過,恍然回想起來——

青龍會,其實就是盤踞在青州城外荒山上的一處匪窩。之前查青州城失蹤人口的時候,便查到過這個地方。

據說州府出兵幾次都沒能剿滅它,後來朝廷派兵過來,才於去歲將其徹底拔除。

青龍會被鏟除的日子,湊巧……正是去年重九節前後。

只是巧合嗎?

作者有話說:

[1]金飯,出自宋·林洪《山家清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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